“我说,你也要上上心,这段时日大家都在行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多了许多机会么?”
纪颜想起端阳宴自己去找他却被浇的冷水,面露几分不悦,道:
“我才不去碰那个钉子呢!我好歹也是公府嫡女,做不出那等上赶着讨好男人的事,又不是非他不嫁!”
郑书绫劝道:
“这就是气话了,论年龄家世,满京都里,还有谁比他更配得上你?难道,你想让‘首辅夫人’之位落在别人头上?”
她知道纪颜一贯气性颇高,自诩出身高贵,样样都争强好胜,绝不允许自己落了下风,再说,她一贯与赵沛清不和,两人明争暗斗,如今堂堂沛清郡主被个假首辅骗了之后,竟然日日闹着要屈身下嫁一个穷进士,若是她纪颜能做上真首辅夫人,还不把赵沛清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果然,纪颜听了这话,整了整衣裳和发髻,便向那群人的方向走去。
明黄宫车内,赵景熠正在批阅各地呈过来的奏折,看到吏部的一份几处缺口官员的任命,不禁皱了皱眉头,唤来陈廉,说道:
“去把誉之叫过来。”
陈廉在车外应了一声,行至谢谦的马车旁,问了旁边的侍卫他主子可在车上,侍卫答没有见大人出去。
谁知唤了两声,并未有人答应,陈廉一时心急,也没顾得上太多,便上去掀开了车帘。
谁知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愣在了当场。
只见平日里那个冰冷凌厉的首辅大人,罕见地露着笑意,宠溺的目光落在怀里正拥着的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身上,只消粗粗一瞧,就能清楚地看见那名女子衣饰凌乱,嫩白的双手正在解他领口的盘扣……
啧啧啧,哎呀,真是……
终归是这位首领内监见多识广,只是稍微怔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马上放下了车帘,又怒斥了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悄悄往马车内打量的几位贵女一句:
“别瞧了,别瞧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他慌忙持着拂尘,回到了宫车前,犹豫了片刻,隔着车帘在外刻意压低了声量,说道:
“禀陛下,谢首辅此刻,正忙,正在忙,恐怕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正巧,皇后萧慕音送了解暑汤过来,听见陈廉的声音透着几分慌乱,忙掀开车帘,问道:
“怎么了,誉之在忙什么?能让你这老精怪小题大做的?”
赵景熠面露一丝不耐烦,说道:
“这小子要飞天了?你没说朕急着见他?”
陈廉讪笑一声,上了宫车后,犹豫着把刚才看到的情景,毫不添油加醋,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赵景熠和萧慕音面面相觑,片刻后,萧慕音说道:
“莫非,就是上次陛下说的那个姑娘,誉之亲口认的‘未婚妻’?”
赵景熠道:
“谁知道他?”
又问陈廉,道:
“上次那姑娘,你打听到是谁家的了么?”
陈廉道:
“禀陛下,是吏部侍郎温从和家的嫡长女,名叫温晚,今年十六岁。”
三品官的嫡女,身份尚可,就是年纪小了点。赵景熠思虑了一瞬,吩咐道:
“正好,朕有事找吏部的人来问话,你让人把温从和叫过来。”
陈廉应了一声出去。
赵景熠这边和萧慕音说道:
“上回那浑小子还跟朕说什么八字没一撇,如今,这算是什么意思?还没给人家姑娘名分,就做这样的事,这臭小子不会仗着自己身份强取豪夺吧?”
萧慕音忙道:
“誉之不是这样的人,陛下还是等他过来当面问问吧。”
赵景熠没好气说道:
“他一时半会儿过得来么?”
话音刚落,陈廉在外说道:
“禀陛下,谢大人到了,正在外头请见。”
赵景熠不禁皱了皱眉,低语道:
“这么快?”
他思索片刻,终是附在萧慕音耳畔说道:
“你去悄悄找太医给他好好瞧一瞧,他这把年纪来成婚,别影响了繁衍子嗣。”
“……”
萧慕音有些脸热地白了这位口无遮拦的帝王一眼,见他宣了朝臣过来,便躬身出去了。
陈廉随即领着谢谦上了宫车,行礼道:
“微臣参见陛下。”
宫车里十分宽大高敞,正中是一方软榻,两侧有书架,榻前是一张紫檀案几,摆放了奏折和笔墨纸砚。
赵景熠端坐在软榻上,向他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道:
“起来,坐吧。”
“谢陛下。”
谢谦应了一声,整理着长袍坐下,却见赵景熠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目光有些玩味不明,忙问道:
“不知陛下召微臣,有何急事?”
赵景熠瞧着他官服上明显被压出来的褶皱,不禁露出一丝担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誉之,办好差事固然重要,但你年纪不小了,平日里也要多爱惜自个的身体,该进补的,一定要适量补一补,更不要讳疾忌医,越是难以启齿的病症,越是耽误不得。”
谢谦十分疑惑,瞟了一眼旁边目光匆忙挪开的陈廉:
“?……”
见他一脸不解,赵景熠想了想,又问道:
“是不是平日里交给你的差事太多了些?朕也想过,你坐镇内阁,又兼管了拱卫司,是不是事情有些杂?但如今,朕还真没想到有什么人能替得了你。”
谢谦起身拱手道:
“陛下体恤,微臣感激不尽。当初成立拱卫司,主要是为了清除废太子一党,如今废太子已死,四海归心,微臣确实想过,是否将拱卫司裁撤,或者,变更职能。”
赵景熠思索了片刻,道:
“拱卫司自成立以来,办案办事从未出错,对朕来说最是得力,不能轻易裁撤。至于变更,你把你的想法拟个折子递上来,朕看一看再议。”
见谢谦应了一声“是!”
赵景熠又示意他坐下,喝了一口茶,说道:
“今日叫你来,是关于吏部刚上的折子,你先瞧瞧。”
陈廉将他手指着的奏折躬身递给了谢谦。
赵景熠道:
“中书省和都察院的几个空缺,关于吏部报上来的这几个人,你是什么意思?”
谢谦细细看了看奏折,心领神会,冷冷说道:
“郑太师的门生还真是多。”
赵景熠斜倚着身子,靠向一旁的凭几上,说道:
“你觉着,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谢谦正欲答话,却听门外的小内监高唱了一句:
“禀陛下,吏部侍郎温从和到。”
赵景熠看了一眼眸光微动的谢谦,坐直了身体,道:
“宣他进来。”
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低头垂手进入宫车中,他跪下俯首,道:
“微臣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隆安!”
赵景熠道:
“爱卿平身,陈廉,赐坐!”
温从和起身,又瞥见了身边的紫色官服,抬头看了一眼端坐一旁的俊朗后生,慌忙躬身行礼,道: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谢谦摆摆手,容色平静道:
“温大人有礼了。”
温从和悄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坐在陈廉给他端来的一把杌凳上。
赵景熠瞧了一眼谢谦,笑道:
“温爱卿太过客气了,誉之是晚辈,你唤他一声‘贤侄’就好。”
温从和躬身赔笑着说道:
“陛下抬举微臣了,谢大人乃微臣上司,微臣,不敢僭越。”
赵景熠看出了他溢于言表的紧张,轻笑了一声,谢谦未免这位圣上当场给他把八字的两笔一次性写完,赶紧抢着说道:
“禀陛下,空缺的中书省四品郎中,微臣心中已有了人选。”
说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这位,不管亲生女儿死活的未来“老丈人”,打算送出他的第一份“聘礼”。
第80章
温晴和秦氏正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吃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几块糕点,却见温从和脚步有些凌乱地向她们走来,一路上唉声叹气不断。
秦氏看他皱紧眉头脸色发黑, 忙问道:
“老爷, 出什么事了?”
温从和一脸气馁地摆了摆手,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刚才,听闻陛下传召, 温从和就十分紧张,他虽为官十几年, 真正近距离面圣的机会却十分少,若要说像此次的单独宣召, 恐怕还是第一次。
他素来胆小,原本见皇帝对他态度和善,还松了一口气,却不知哪里得罪了那位首辅,竟然当着他的面,完全不给他喘息拒绝的机会,就给他贬了职。
毫无缘由!
若是按常理, 贬职总是要拿出必要的说辞来, 究竟是能力不够, 还是官品不行。可是, 今日他本人在场,圣上十分给面子地问了他是否愿意换个职位继续效忠社稷,他自然不能说个不字,还必须表忠心, 与君分忧。如此,他被贬职就变成了自请, 顺理成章。
他原本好端端的三品吏部侍郎,竟然屈就去中书省做个四品的郎中!
品级下降不说,还没有一点实权,就是个书写打杂之人,若是年轻人做一做,尚能说是为了今后的仕途积累经验,可他一把年纪了,做这种事没有任何意义,原本指望能在吏部致仕,如今看来也难了。
他自问在吏部侍郎一职上兢兢业业,并未出什么差池,而且,若说是因为废太子从前与吏部的瓜葛,那也应该贬尚书耿贤的职,为何会牵扯他?他一个小小侍郎,当初想攀废太子也是攀不上的呀!
温从和又细细想了想,自己是否哪里得罪了谢谦,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自己连他的正面也算是第一次见,再说,那位内阁首辅位高权重,自己在吏部与他八竿子打不着,更谈不上哪里能有胆子得罪他?
匪夷所思!
秦氏见他如此,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不觉担忧地扶着他的手臂,问道:
“老爷,到底怎么了?”
温从和想了想,还是将原委与她们说了一遍,秦氏一脸震惊不解,道:
“老爷为何会得罪首辅大人?”
温从和一把握住她的嘴,环顾了一圈四周,疾言道:
“别胡说八道!”
他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裳,对她们二人说道:
“这件事不许与人随意说,更不要再议论了,我这就去找耿尚书,你二人这段时日在行宫,记得要谨言慎行,莫要给我惹祸!”
秦氏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烦闷,原本温晴与薛砚怀的亲事就十分艰难,本打算此次去北山行宫,能有机会讨好他家那位老夫人,让她松口。
可如今,温从和被贬了官,薛家只会更瞧不上他们,希望就更加渺茫了,真不知造的什么孽,竟会屋漏还逢连夜雨。
温从和从宫车告退后,赵景熠看着眼前这个第一次见未来老丈人,就二话不说直接给人贬官的叛逆臣子,颇具意味地说道:
“怎么,这是要大义灭亲?”
谢谦听出了这位主子的嘲讽,神色如常地说道:
“微臣只是觉得温大人适合那个位置。他平日里谨小慎微,不敢拉帮结派,圣上让他过去做郎中,总比整个中书省都姓郑,要好一些。”
其实,他也不算是心血来潮,六部各个官员的背景基本都调查了清楚,太师郑霖做为两朝元老,在朝中有许多门生,可以说有一半都与他沾亲带故,特别是中书省,一直在郑霖的管辖之下,若是安插什么无名小卒年轻后辈,倒不如放一个像温从和这样有资历的老臣,不容易被拉拢摆布。
赵景熠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饮了一口茶,道:
“你心中有数就好,别为公事得罪了长辈,回去不好交待。”
“……”
休整过后,銮驾继续向行宫走去,萧慕音特地吩咐了心腹宫女给谢谦的马车送些解暑的茶饮和糕点去,那宫女送上东西后,又在车帘外贴心地小声转达了皇后的话,
“谢大人,娘娘说这位姑娘累着了,该多吃些补一补身子,若是还少什么缺什么,都只管跟娘娘说,不必拘着了。”
谢谦忍住笑意,客气道:
“谢娘娘厚爱。”
马车已经起程,温晚的脑袋自谢谦走后,就埋在软垫里一直没有抬起来过,她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再见人了。
听到那宫女的话,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她抚了抚凌乱的发饰,刚才为了早些与那厮分开,情急之下,就把梳好的发髻弄散了,那个什么公公定是误会了,还说到了皇后那里。
唉,这可怎么办?
现在,恐怕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这厮的马车里了,她待会要怎么出去?大伙知道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如何议论她?
她此刻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心大,而是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生怕有人看不起她,嘲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