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一种诱惑。
那位蓝衣姑娘立刻答道,“禀王妃,我已经想好了,要立女户。”本朝对女户也有许多优待,比如免除徭役,以及在赋税上的减免。但同样,对立女户的标准也十分严苛。比如父母俱在,便不能立女户。
但偏巧眼下的京兆尹自认是亦安的熟人,白家的亲家姚静。对姚京兆来说,安王妃的面子不能不给。即便涉及到朝廷税赋,亦安已经承诺代缴,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已经都顾全了。
亦安尽量让这些姑娘避免日后无所依靠的局面。那二十亩地除了自种部分,剩下的地赁出去,也不会出现无米下锅的窘境。
过了半个时辰,有三位姑娘明确告知亦安,要立女户,其中自然包括那位蓝衣姑娘。
其余五位姑娘想要归家,这也在亦安预料之内。
亦安吩咐苏长史,务必要将此事办妥。
苏长史忙不迭应下不提,亦安写了张便条,让苏长史去京兆府时交给姚京兆。
不过亦安也没有让苏长史现在就去,而是让他过段时日再去。
一者圣人八旬寿典将近,京城之中都在为圣人庆寿忙碌,姚京兆负责京城治安,怕是一时之间忙不过来。二者,亦安也想在圣人面前将此事过了明路。这事儿不大不小也算个把柄,若是日后有心人提起,也不好辩驳。但若有圣人应允,此事便顺理成章了。
至于圣人会不会答应?这是显而易见的。
心里记挂着这事儿,第二天亦安就借着入宫探望嘉顺郡主,将此事在圣人面前略提了提。
这种事自然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所以亦安是在临出宫前,拜别圣人时顺嘴说的。话里也不提安惠王,只说姑娘们实在可怜。
圣人这般年纪,亦安的话刚说完,圣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是来讨恩典了。
圣人年岁愈高,又逢大寿,若是这会子能讨下恩典来,便是开脱了几条性命。
而亦安说这个话,也是担着风险的。旁的不提,圣人大寿这个当口儿,几乎听到的都是吉祥话,似这等事,都是不往前报的。
亦安也在赌,赌圣人依如往昔。
圣人依旧圣明,或许也有替安惠王找补的意思,圣人不仅准了亦安所请,还额外赏了银子。
“此事便交京兆去办。”在圣人心里,这件事本就该由京兆尹来办,非是偏向亦安。不过稍后圣人便让亦安来拟旨,这其中意味,便不好说了。
亦安奉命拟旨,心里也在想,这事儿也太过顺遂些。
亦安离宫后,焦清瞧着圣人脸色,心里话过了几圈儿,这才道,“安王妃仁心善念,实在不易。”肯这样为几个姑娘走动,已经不是一般的善举了。便是让其各自归家,顶天赐几两银子,便比一般的宗室还要强了。
圣人却没提这茬儿,而是过了片刻沉吟道。
“朕对宗室,是不是…太过…宽仁了?”圣人能这样问,想来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焦清便道,“诸宗室中,唯有安王频纳后宅,除此之外,再无犯纪者。”反正安惠王已经升天了,把事情都推到他头上,也无甚不可。
而焦清这样说,全是为了圣人。再过几日便是圣寿庆典,没有必要为这个乱了心绪。
焦清这时候也有些责怪亦安,甚么时候提这个不好,非要在圣人八旬圣寿的当口提。只焦清也明白,若不这样,也不能在圣人面前过了明路,免得以后再起纷争。
三代之前,都出过先给孝子旌表,后又将人收监问罪的荒唐事。安王妃这样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亦安回到王府时,安王还在等她,并未就寝。亦安一整日都不在王府,安王确是个安静性子,也不往外头去。
绿珠对亦安道,王爷在书房,把王妃往日在家所作诗赋,俱看了一遍。
说这话时,绿珠满脸都是笑容。再没有什么,比王爷重视王妃,更让几人高兴的。
亦安昔年在家时,和几个姊妹也是立过诗社的,也写了几篇自认不错的文章,不想却让王爷寻了出来。
听了绿珠的话,亦安索性直接去了书房。
彼时安王正一人在书房,亦安入内,安王仍未察觉,还在捧着纸笺细看。
亦安轻身靠近,见王爷还未察觉,便笑着将纸笺从安王手中抽了出来,安王这才诧异抬头,见是亦安,俊逸的面庞便露出一抹笑来。
“王爷这样专注,也不知看得是哪位大家的文章?”那纸笺分明是亦安在家用惯了的,却一字不提,只对安王笑道。
安王便红了脸,实在答道,“是王妃旧日的诗稿……”紧接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连忙赞了几句。
亦安用纸笺挡了脸,清脆的笑声盈满书房。
安王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见此,亦安便道,:“王爷画技亦不输名家,也不知何时让我开开眼界?”望着亦安诚挚的目光,安王满口答应起来,浑然不记得自己许了哪一日出去。
第二日,安王还真让人支起了画架,要给亦安作一副画。
亦安很是捧场,在花厅里一坐就是半日。
绿珠、绿蜡远远地瞧着,绿珠小声道,“王爷和王妃若是这样长长久久地,那才是好呢。”一旁的绿澜听着便皱了眉,轻声斥道,“说什么呢,王爷与王妃本来就是佳偶天成的一对姻缘,眼下最要紧的是小世子。”绿蜡听了直点头,是了,没有比小世子更要紧的了。
按说这话其实本不该绿澜说,亦安头上没有正经婆婆,便是着急,那也该是陆氏先着急。
可奈何安王有那样一个生母,绿澜这几日和府里的老人也处了下来,很是听了一些关于王爷生母的事。
不听不打紧,这一听,绿澜当即起了一身白毛汗。那位听起来可是个混不吝的,要是王妃久不有孕,那位再借机塞几个人过来,可不就是给王妃添堵嘛?!
眼看着现在王爷和王妃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万一被这个坏了感情,那可就太不值当了。绿澜自家不愿意出门子,可却在心里念起佛来,希望满天神佛保佑王妃,赶紧养下一胎来。
在绿澜心里,只要有了这一胎,甭管是男是女,便是一拳打出去,免得百拳来。她自家也知道这不靠谱,可那边儿听着就不是个靠谱的性子。
许是什么坏就来什么,圣人寿典前两日,那位又坐了轿子过府,进来穿话的小厮脸都绿了。
那一位话是这么说的,王爷既已成婚,她这个当娘的,很该喝一杯儿媳妇亲手敬的茶才是。
第144章 定论
听了这话, 亦安身边的绿澜眉毛立时竖了起来。
韦女史立刻呵斥道,“王府没有这样的人物!”韦女史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觑着王妃面上的神色。毕竟昨日王爷与王妃相处甚欢, 今儿就来这么一出, 难免败了兴致。
另一方面,韦女史也担心, 王妃因为王爷改了心意。若是在这一回让了, 那往后的日子……
韦女史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哆嗦,那一位就是个搅家精!
可任凭韦女史心里如何去想, 这件事的决定权,还是在王妃手中。韦女史也只能在心里祈祷, 希望王妃不要一时糊涂才好。
幸而亦安并没有糊涂,她心里很清楚,这种事的底线在哪里。
亦安连出去见一面的心情都没有, 径直对韦女史道,“将圣人的御剑请出来, 再取一匹白绫, 一齐送到府外,让长史传我的话……”刚听了开头半句,韦女史就愣住了, 等亦安说完,韦女史只剩下机械的应答声。
韦女史万万没有想到,王妃竟然会这样吩咐。这可是要命的法子, 稍有差池,只怕御史的弹劾, 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宫里。又是圣人万寿这样的当口儿,一个弄不好, 只怕最轻也是个圈禁半年。
一般宗室要是闹出人命,少说也得革爵,有些个宗室还得以命抵命。真个不怕律条的,那还得是高位宗室,或者圣人的近亲。
可巧安王是永世不降,与国同休的铁杆爵位。连带着亦安这个亲王妃,也是永世不降。
亦安这样做不是没有风险的,可府外那一位,又怎么比得上宫中的嘉顺郡主姐弟?再者,那一位可不像是个会寻死的性子。旁人若是逼着她死,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嘱咐了韦女史几句,亦安便照常理事,神色如常。
韦女史领命而去,绿澜面上不无忧色道,“娘娘,此事可要告知王爷?”安王性格温和不假,那一位却确实有生恩在,若此事略过王爷,只怕日后夫妻失和。
亦安却笑道,“此事我与王爷已有定夺,外间事不必再理。”偏巧这一位在圣人万寿前撞上来,可不是自寻烦恼?
见王妃这样气定神闲,于是绿澜几人便继续向亦安禀告王府内诸事务。
韦女史满面红光,看得一旁的云长史心惊胆战。这位手捧御剑,看着像是领了索命的差事。
“咱们这样,真行吗?”云长史不无忧虑道。他与韦女史和那一位算是打过几年交道,先前郡王妃在世时,于那一位尚且不敢有所冒犯。如今安王妃虽是亲王妃之尊,但到底有安王在。真杀了那一位,安王妃固然无事,他二人下场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云长史想起苏长史前任,心内莫名打了个哆嗦。如果安王妃使得是借刀杀人这一招,他一个王府长史,可没有祖宗律法来保。
韦女史不由轻斥一声,“王妃已经说了,不会真取那一位性命,只是吓一吓她罢了。若你这时候露了怯,可要仔细想想,离了王府,可还有好去处?”这时候打退堂鼓,不仅会助长对面威风,也会失去王妃的信任。
云长史想到这里,也不由定了定神。是啊,得罪那一位,前面还有王妃顶着。要是现在开罪王妃,就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了。
应该说云长史还是有仕途之心的,若是辞官归乡,便不必考虑这些弯弯绕绕。可现实就是,云长史还有一家老小要供养,不然先前顺惠王妃过世,那一府故人,说不得已经作鸟兽散了。
韦女史心里更明白,安王妃若真想让她们背锅,大可不必对她叮嘱地那么仔细。她虽然不是为仕途科举读的书,但高贵乡公故事,还是知道的。
郡王府大门一开,那一位还安坐轿中,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先前舞阳长公主治过一回,这次这位倒还规矩些,没有找那些地痞流氓助拳。
韦女史手捧御剑,对着府外众人朗声道,“圣人御剑至!”只这一声,不止王府护卫,就连那一位,也忙不迭从轿中滚了出来。
是真个儿滚了出来,连滚带爬。
圣人的威名何人不知?尤其京畿重地,圣人几乎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不怕韦女史使诈,就怕是真的圣人之物降临,自家却没能恭迎,平白添上一桩罪过。
便是为此,也不能不伏首恭迎。
待一抬头,便看见老相识手里真个手里捧着一柄宝剑,看来确是圣人御剑无疑。这一位再不明白,也知道一个道理:假冒御赐之物,是要下诏狱论罪的。韦女史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圣人作噱头。
只是这一位不明白的是,除了圣人御剑,韦女史身后一左一右两位女使,手上竟然各捧两个托盘,上置白绫和金杯,却是不知为何。
圣人御剑一到,除了韦女史一行人,余者尽皆跪倒。
为了演得更真一些,韦女史故意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对这一位道,“赵氏,尔身为奉国中尉内眷,却不知惜福养身。顺惠王妃生前仁善,不欲与汝计较。汝却屡次犯上,唆使匪类,实在不堪供养。今安王妃奉圣人命,襄理王府,有先斩后奏之权。今尔自取其祸,王妃谕旨,若尔仍冥顽不灵,便令尔以此剑自裁。”
赵氏骤然听了这一通,面色忽地煞白起来。要她用圣人御剑自裁?这不是让她死了也不能安宁吗?!她的儿子竟然娶了这样的毒妇进门!
至于赵氏为什么丝毫不怀疑韦女史的话?因为奉国中尉确实归属安王一系,除过圣人,各宗室虽然是从宗人府领俸禄,但各藩亲王在明面上还是有权约束底下宗藩。
尤其是如今宗室之中,止有六位亲王,除过圣人三子外,便只有端、定、安三位铁杆亲王。圣人那些兄弟皆已作古,子嗣最高位者,不过郡王尔。
所以赵氏这位奉国中尉内眷,还真是要受亦安这位圣人亲封的安王妃管ῳ*Ɩ 束。要不是有圣人之物在这里戳着,赵氏几乎要跳脚,哪里有婆婆给儿媳行礼的?没听说过!
韦女史话音未落,接着说道,“若汝不肯死于御剑之下,王妃亦开天恩,许汝自选白绫、鸩酒。”说着,身后女官进一步上前,将白绫、鸩酒示于人前。
不知情的见了,无不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如今这一位王妃,可比已故的顺惠王妃心狠多了。顺惠王妃尚且顾念嗣子,不忍加害。如今的安王妃,眼看着没有那么多顾忌。
王府门前的护卫恨不得自己是聋子、瞎子,也不想听这等秘事。若说先前还有看热闹的心思,现在一个个恨不得自己不是今日当差。王妃若想为难他们,可比对付这一位更容易些。且她还是永世不降的亲王妃,便是闹出人命来,圣人往日又那样看重王妃,难道真会秉公执法不成?
不想这时候赵氏却突然窜了起来,逼近韦女史身前,一脸不敢置信,咬牙切齿道,“难道她真敢杀我不成?!”赵氏所依仗者,无非安王乃其亲子也。便是王妃出身再高,只要安王是她儿子,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可赵氏却没有想到,今儿不但没有见到儿子,反被这个原本不在意的儿媳逼上绝路。倘使她今日真的死于御剑之下,也不会有御史为她鸣冤。死了白死,再无别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