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公主虽然喜欢亦安那样的性子, 但她本人却颇为活泼,是照着相反的路子去的。若真能和亦宁做妯娌,这性情倒有几分投契。
陆氏接着帖子,见上面只有三位姑娘的名字,便把亦安三人唤来。
亦安这才知道,原来公主说的并不是客气话,而是真要请自己过府。
不是亦安看轻自己,本朝风气虽然开放,但等级制度依然存在,并且深入人心。亦安虽是阁老的孙女,侍郎的女儿,可生母却只是妾室。临清公主的生母虽然也是妾室,但那是皇帝的妾室,与一般亲王、郡王的妾室天然不同,便是顾老夫人这等诰命,也是要对皇妃行礼问安的。
所以知道帖子上有自己名字时,亦安是有几分惊讶的。即便是爱重女儿的彭氏,也没有为亦婵没有接到帖子而恼怒。公主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这点彭氏还看得分明。
子以父贵,亦以母显。
临清公主办得是小宴,能被她请去的,俱是知交好友,要么就是宗室长辈。
亦安望着帖子上的烫金大字,一时思绪有些飘忽。她并不因出身而困惑,只是有些时候,进到那个名利场中去,真的能全身而退吗?亦真尚且因为文妙真人被京中贵妇记到现在,若是在公主的宴会上出什么差错,那这个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帖子已经送来,容不得亦安有拒绝的余地。这在旁人看上去极体面的事,于亦安而言,却是陌生的尝试,不吝于新的开始。
就连亦安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进入京城顶层的贵女圈子。
公主府的小宴定在三日后,亦安三人不仅要看首饰、衣裳,还要准备带给公主的礼物。从这点上来看,公主给白家姑娘带礼物,是完全没有想过要收回本的。
不管临清公主是不是真的喜欢亦安的字,亦安都让绿澜在她的私库里拣出一座绢纱作的水墨山水座屏,亲题了两句诗上去,用这个做给公主的礼物。
临清公主自小见的好东西海了去,这座紫檀木底座的山水屏风也很拿得出手,作礼物也是使得的。公主自家也眼尖得紧,亦婉几人虽穿着上与亦安姐妹相差不多,但这气质委实有几分畏缩,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富养的姑娘。何苦为难,难道为个礼物当家具不成?
公主不知道现在已是陆氏管家,只当白家也有见大客是才撑起场面的姑娘。那头上的簪环首饰,一看就是新作的,没有人戴长久了那种温润气。简单来说,就是和首饰还没过磨合阶段。便是自来没有戴过大首饰,新打的也一样压不住。
等到正日子,公主府一早就派了女官过来请。亦安姐妹不敢托大,对公主身边的女官很是客气。
来的便是先前跟着公主来白家吃席的那两位女官之一,眼下见了亦安三人,面上更是露出一抹亲切。
“夫人只管放心,公主已经吩咐下去,下面人会精心照顾姑娘们的。”在景然堂见过陆氏,女官带着亦安三姐妹坐车去亲仁坊的最北边,临清公主府就坐落在这里。除了公主府外,再无旁人居住此间,一向是个小天地。
亦安三人去了公主府,陆氏在这时也回了娘家一趟。先前陆氏托父亲陆太傅写信给那位国医圣手,想来此时已经有了回信。陆氏借着看望父亲的空当儿,顺便问问这件事。
公主府雕梁画栋,屋檐斗拱皆刻有纹饰,未曾逾制,却也十足华丽。
“请姑娘们下车。”女官很客气地请亦安姐妹下车。
亦真第一个下马车,然后是亦宁,最后是亦安,三人望向有些巍峨的公主府大门,一时都忘记心里在想什么了。
当今圣人是格外富裕的天子,给女儿修公主府,自然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不独临清公主,就连她的姑母舞阳长公主府,也是金碧辉煌,宛如人间福地。
丫鬟们从后面的马车下来,抬着亦安几人给公主准备的礼物。在女官的引导下,亦安姐妹从公主府正门入,绕过重重游廊,终于在花厅见到临清公主本人。
“可算来了,我一早就吩咐府里准备了。”临清公主一面笑着看向亦宁,一面又对亦安微微颔首。
“臣女见过公主。”亦安三人对公主行礼,临清公主连忙扶起,“在我这里还讲究那些虚礼作甚。”公主依然很热情。
亦安一行算是到得早的,此时花厅里也只有两个姑娘,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一个也只有七岁左右的模样。
能被临清公主请来的,身份自然不会低。
“这是嘉顺郡主,这是荣康郡主。”临清公主笑眯眯地给亦安三姐妹介绍起来。
原来是两位郡主!亦安三人再次行礼。
稍小一些的是嘉顺郡主,先太孙的长女。按辈分算的话,应该唤临清公主一声姑祖母。不过平日里都是以封号相称,只有亲近之人才会按辈分去称呼。
亦安看向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少女,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荣康郡主。
荣康郡主面容婉秀丽,因自小长在宫里的缘故,已经和寻常的皇室郡主看起来没有两样,身上天然比旁人多一分贵气。
不过荣康郡主却是格外平易近人,对亦安三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看起来很好交谈的模样。
荣康郡主今年八月要行及笄礼,到时她的婚事也该议起来,只是不知圣人打算把郡主许配到哪家去。
嘉顺郡主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对亦安几人的行礼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害羞笑来,便不说话了。
“我带嘉顺出宫散几天闷,她很好照看的。”临清公主看着嘉顺郡主的目光满是温和。公主和先太孙年纪相差不大,从小长在一起。虽差着辈分,但却是兄妹一样的关系。嘉顺是临清公主看着出生的,和她亲近实属正常。
不过这回嘉顺出宫,却是她弟弟又中暑了的缘故。楚贵妃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让临清帮着照看照看。
想起身子孱弱的侄孙,临清公主也忍不住叹息。可她也没有法子,只能把嘉顺接过来,也算是替父皇和钟粹宫娘娘分忧了。
嘉顺还不知道生病是件很难受的事,她自来身体康健,便是发热着凉都是少有的事。一个孩子不用操心,长辈们的注意力自然放在另一个孱弱些的孩子身上。嘉顺郡主隐约间知道,弟弟是有些不太稳当的。至于稳当是什么意思,嘉顺郡主一时还没有想明白。大概像她那样,便是稳当了吧?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临清公主看见亦安身后丫鬟们抬的东西,便吩咐她们放下。
因为亦安的座屏格外大些,不好装在盒子里,是缠了红绸直接抬过来的。临清公主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字迹,对亦安笑道,“等会行完宴,还要请你替我的书房写副楹联才是。”
一旁侍立的女官面上没有波动,心里却在想,怪道公主前两天让她们带人把书房外的楹联给拆了去,还重刷了一遍漆,原来是为这个。
只是原先的牌匾并楹联都是驸马亲自写的,公主让人把楹联取下来,女官们难得问了第二回,得了公主的明确回复后,才大着胆子在驸马眼皮子底下把他写的楹联摘了下来。
令国公世子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妻子,正准备问一问,没想到临清公主转头就对丈夫说,“太傅的外孙女里有一个字写得特别好的姑娘,我打算请她写一副楹联挂在这里,别无它意。”临清公主算是对丈夫解释了。
满朝太傅只有陆望一个人,他的外孙女里字好的,也就只有亦安一个。
令国公世子没看过先皇后的手稿,自然品不出来两者之间的相似,只当妻子突发奇想,便也不往心里去。没见还给他留了“脸面”,好歹没连匾额一齐摘了。
不得不说当过陆太傅几天学生,令国公世子的书法比之以往大有长进,勉强能入得眼。只是这也是驸马与公主之间的夫妻趣事,犯不着用书法好坏来形容。
临清公主很高兴,当场就命侍女把座屏摆上。
荣康郡主看一眼屏风,总算知道公主为什么对亦安青眼有加。先皇后弥留那两年,荣康郡主是见过先皇后的。
如果说亦安的书法和先皇后有几分神似,那一身平和的气度,也约摸有三分了。临清公主看的是字,荣康郡主想的却是人。
明明一点儿也不像,却能让人想起先皇后来。
不多时,临清公主请的客人俱到了。
除过秦珂也是官员之女外,其余俱是宗室。
舞阳长公主,临清公主的姑母。
平王世子妃,也是延熹郡王妃。平王是圣人余下三子中最年长的一位,他的长子便是延熹郡王,去岁郡王大婚,选了正妃。
恭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两位郡主今日相约去探望恭王妃,没有来。
景王世子年未弱冠,还不曾选娶王妃。
说起来圣人一脉子嗣不丰,仅仅是后继有人而已。朝中之所以没有掀起立储风浪,一是因为圣人威权日重,没人敢撩拨虎须。一则便是如今三王子嗣也不算丰盈,万一立了这个,转头再出个意外,那乐子可就大了。
和临清公主走得近的宗室不算多,能被请来的最低也是郡王妃。而宗室里的王妃远不止这个数,只是有些关系远了,素日里只在宫里领宴时见一面,并不怎么亲近。
如今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勋贵不多,令国公算一个,慎国公算一个,如今慎国公的两个女儿也在座中。
除此之外,还有宣宁侯的长女,广顺伯的孙女。
打眼望去,亦安是一众贵女中,身份最低的一个。但坐在一众贵女中,亦安并未显得格格不入。不挑明了说,谁也看不出来亦安的生母是个姨娘。
舞阳长公主辈分最高,她是临清公主亲自去迎的。
长公主五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如许。这是长公主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着实不算年轻了。前几年舞阳驸马过世,公主待丈夫孝期一过,也没提改嫁的事。公主儿子已经快到加冠的年纪,便是再嫁,圣人又能挑出多好的妹夫来?索性公主自家过日子,倒比以往更快意几分。
“见过长公主殿下。”除过几位郡主、郡王妃外,其余贵女都要向舞阳长公主行礼,以示尊敬。
舞阳长公主眉眼含笑,“都不要拘束,今日好好乐一乐才是。”为着今日举宴,临清公主连丈夫都赶回了国公府,还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戏。
待舞阳长公主坐定,便瞥见桌上的屏风,对临清公主一脸奇道,“临清,这是你从哪里寻出来的旧物?”皇家的摆设,便是放上几十年,只要有人打理,依然光亮如新。
临清公主知道姑母误会了,若说临清公主和荣康郡主都能分辨出,亦安和先皇后的字出自不同的两人之手。舞阳长公主见惯了先皇后的字迹,却一时分不清起来。盖因那七分神似,让舞阳长公主自动代入成了先皇后的遗物。
先皇后确也是在类似物件上题过字的,除却少数几位宗室手里有先皇后的旧物外,其余俱被圣人锁在先皇后故居。
临清公主笑着解释道,“这是白侍郎女儿所赠,非是旧物。”在一众贵女面前,临清公主不欲提先皇后尊讳。
“嗯?”舞阳长公主微微挑眉,转过脸,瞬间就锁定了席上的生面孔。只有亦安三姐妹,长公主不曾见过,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还不快让舞阳姑母瞧瞧?”临清公主笑着帮腔。
亦安只好起身,来到舞阳长公主面前,再次行礼。“亦安见过殿下。”
望着和故人相去甚远的面容,舞阳长公主瞬间回过神来。长公主细细打量亦安片刻后,拔了发髻上一支赤金如意并蒂莲花钗,亲自簪到亦安头上。“看着怪可人的,拿着戴吧。”纵是长得不像,能出几分旧影来,却也难得。
“谢殿下赏。”亦安语气依然平静。
第48章 嘉顺
舞阳长公主语气温和, 这位公主经历的风浪多了,眼光很少有朝下看的时候。今天却仔细打量了亦安,像是看衣裳, 又像是在看人。
似这样不卑不亢, 举止透着几分从容,说是陆氏亲自教养, 都有人会信的。
长公主并未对亦安表现出格外的青睐, 给她戴上金钗后,便让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有时候近看显不出什么, 这远远望上一眼,倒真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时不时被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以及荣康郡主的目光扫视, 亦安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在想,难道她今日的衣裳哪里出岔子了?
可若真是这样, 公主身边的女官岂能看不出来?在公主面前失仪,是不被允许的。
其实亦安和先皇后并不像, 凡是见过先皇后画像的都不会错认。只是亦安身上的温和平静, 让人无端会想到先皇后。
临清公主既然是以赏荷花为由请这些贵女和宗室女眷前来,自然少不了去荷花池赏玩一番。
公主府的荷花池极大,日日又有仆役打理, 很是干净整洁。亦安几人随公主移驾荷花池中的牡丹亭,向外望去,小湖一般大的池面上层层叠叠堆着碗口大的花苞。
“临清这儿的荷花开得好, 等会子就叫戏班在对岸唱戏,咱们在亭子里抹牌。”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级的缘故, 舞阳长公主除过衣裳首饰外,还爱起了抹牌。若不是今日临清下帖子请, 长公主原是想叫上端王妃、定王妃,和安王一脉的永襄郡王妃一起抹牌的。
临清公主和这几位王妃差着岁数,舞阳长公主却是年纪相当的。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因为圣人的关系亲近,但也是各有各的圈子。
“也好,她们小姑娘去看戏,我和荣康还有世子妃陪姑母抹牌。”长公主年纪大了喜欢抹牌,亦安这些小姑娘未必会喜欢,临清公主颇为体贴,让亦安她们几个年岁相当的小姑娘一处听戏,过后再一同用膳。
能和舞阳长公主一处抹牌,也只有临清公主自己,再加上荣康郡主和延熹郡王妃合适了。
荣康郡主虽然未嫁,但好歹有皇室郡主的封号,再说也就是给长公主凑个人数,不一定非要会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