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戏、赏着花,公主这边也有热牛乳、各样点心预备着, 倒比亦安那边还要自在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舞阳长公主的彩头可不就被延熹郡王妃赢了去?她是去年年末才嫁进的皇家, 虽然皇家是按照标准礼仪来操办的。可郡王妃自家出身并不算高,只是清白人家的闺女,家中无人出仕。论起来, 和舞阳长公主这样的长辈也只是在宫宴上见过几面。临清公主请延熹郡王妃来,一是血缘上亲近, 二是年纪相当。
这第三嘛, 延熹郡王妃确实害羞了些,临清公主也想带她在宗室里多走动走动。甭管前朝为立储闹得多么沸反盈天,凭她是圣人的女儿, 就算日后新皇登基,也一样要加封临清公主为长公主。
不过郡王妃嫁进皇室毕竟才半年多,有些不适应也是很正常的事。说直白点, 毕竟从小没受过类似的教导,便是有些不足之处, 公主们也是体谅的。
眼见延熹郡王妃有些慌了神,临清公主便打趣道, “姑母那匣子里的首饰只怕都堆不下了吧?赶明儿去姑母那里,可得好好翻翻姑母的妆匣,偏为了支钗说嘴。”临清公主也赢了一些彩头,只不如延熹郡王妃赢得多。
说起来,这四位里,还真就舞阳长公主一个人输了。头上仅剩一支攒东珠镶蓝宝石簪,一支赤金凤尾钗,并一个亭台楼阁的挑心。腕上的镯子去了两对,手上的戒指也快摘空了。
只颈上还挂着一个翡翠芙蓉的璎珞,这个最大的彩头还未去。
舞阳长公主听了临清公主的话哈哈大笑,“只管来,还怕你戴了去不成?”舞阳长公主自出嫁到现在几十年的功夫,圣人的赏赐根本就没停过。皇后和太子在世时,舞阳长公主便很受重视。这些年宗室里的老人愈发不多,舞阳长公主作为圣人仅存的血亲,家资更是丰厚。
临清公主这里的荷花池还不算违制,舞阳长公主府里,硬是堆了一个小山出来,种满了梅花。一到冬日里,就连圣人也会被长公主请到梅园里赏梅。偏舞阳长公主对外宣称这是给圣人建的梅园,她只是代为照管。御史言官也不好弹劾她,为圣人修园,似是无可指摘的。
延熹郡王妃见舞阳长公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就见荣康郡主对自己露出关切的笑来。郡王妃心下有些感动,说实在话,她能被选为平王世子正妃,实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小时候没见过的金银器皿,现在随手可见。
富贵倒还是其次,宗室里的亲眷也都是好相处的。平王妃身子不好,也不用世子妃日日服侍,反而让她们小夫妻不要担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最要紧。虽在一处住着,没能单独开府,但郡王妃有自己的大院子,关起门来就是自己当家。平王妃不是对儿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恶婆婆,当年平王妃嫁给平王,那时候的皇后娘娘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盖因是选秀千挑万选出来的,品性若不好,又怎么会被天家相中?不过人的性情难说,日后会起什么变故,也不在预料之中。只能说选秀的时候,宫里是尽心了的。
延熹郡王妃自从嫁给平王世子,家里原先不过六十多亩田地,只能说温饱是足够的,若说多富裕倒也没有。而自从郡王妃过门,她家里先是赏了二十顷地,宫里又给置办嫁妆。这是每一任王妃或者郡王妃都会有的待遇,从清白人家里选正妃,指望王妃家里能出多少嫁妆?皇家图的是王妃这个人,又不是嫁妆。要是为了大笔的嫁妆,直接在勋贵里选不就好了?有的是想把女儿嫁到宗室里的勋贵,图的也是那生荣死哀的名号,皇家轻易不会休妻,即便是亲王、郡王,也没有休弃王妃的权力。
本朝皇亲宗室,大多是不会和勋贵联姻的。皇帝向来是一人独治天下,并不需要有势力的妻族,圣人一人便可坐稳天下。若寻个勋贵出身的妻子,平白要给天下添多少变数?
不独皇帝如此,便是太子,皇帝的其余儿子或是孙子,都依照传统,在清白人家里选妃。倒也有皇室子弟和勋贵联姻的例子,不过其和皇帝本人的关系极远,即便是和勋贵联姻,也撼动不了帝位传承。说句不好听的,能和勋贵联姻,要么是眼光高,要么就是家里只剩下还能再传几代的爵位,马上就揭不开锅的那种,急需找个家底厚的妻子,用嫁妆维持府里的开支。
有这种把女儿嫁给这种宗室的富裕勋贵嘛?还真有!远的不说,定王一系这一代里就有一位镇国公,虽然领的是国公的俸禄,但家里却是寅吃卯粮,面上的体面已经维持不住了。要不是讨了清阳侯的长女作儿媳,就差把祖上传下来的郡王宝册当了度日。
清阳侯不爱女儿?当然不是!相反,清阳侯对这个长女格外爱重,把女儿嫁给辅国公,图的也不过是女儿嫁过去就有超品诰命。虽说辅国公再往下传一代就不是国公,但女儿好歹一直都是国公夫人。自家再陪上一份厚厚的妆奁,派几个善于打理产业的管事做陪嫁,这样里子面子都有了,往后宫里宴饮,父母和女儿总能相见。
在勋贵里且寻不找又有体面又富贵的人家,清阳侯手里有银子,可和宫里着实不算亲近了。想给女儿找个好婆家,把能说上话的勋贵捋了个遍,愣是没找着一家又体面又富贵的。体面是什么?有了富贵才有体面!既连体面都无,富贵自也不必想。
所以清阳侯另辟蹊径,寻了个和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宗室子,摆出厚厚的嫁妆。镇国公有什么不乐意的?他家里确是快揭不开锅了。郡王那代就落下了亏空,以至于后人就是想节衣缩食,也堵不上那个窟窿。清阳侯嫁了女儿,可也有条件,那就是女婿不能纳妾,只能有通房,也不能有庶子出生。
通房,连正经的妾都算不上。
就这样的条件,老镇国公也一口应允了。镇国公世子,下一任的辅国公,除了这个名号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希图的地方。清阳侯长女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老镇国公夫人已经故去,镇国公索性把家交给儿媳来当,自家做了甩手掌柜。就算镇国公想管家,可他手里也没银子,实在没这个本事。
延熹郡王妃嫁到皇家来,得到的可不只是虚名。她家里原是无人出仕,为着她被选为王妃,其父被授予五品的朝散大夫,虽然只是虚衔,但也算是有了官身。身为郡王的老丈人,平王的亲家,再是个白身,说不出也不大体面。
荣康郡主见延熹郡王妃定了神,自家也松了一口气。原就是为了玩乐来的,若为这一点子彩头就惶恐起来,岂不是扫了长公主的兴致?
不得不说荣康郡主在宫里时日待的时日长了,举止间自有气度。这也和荣康郡主自小入宫有关,小时候记忆不深刻,在宫里金尊玉贵养了十来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知府遗孤了。
当年荣康郡主之所以入宫,还是因为她母亲魏夫人看着不太好,先皇后觉得魏夫人照看不过来,自己又有病在身,只能先托了楚贵妃照看一段时间。
魏夫人那时确无求生之意,不过凭着一口气硬撑到京城。丈夫和儿子的追授下来后,魏夫人就在圣人的赐宅里收拾出一处佛堂。整日里香烟缭绕,日日诵经为丈夫和儿子祈福,祈愿他们来生能托生到好人家里。就这样,魏夫人连女儿都少见了。
要知道魏夫人是当时为数不多,得到特命,可以随时入宫觐见的。即便是这样,魏夫人也鲜少踏入宫门。魏县令的夫人就是知道这个当初才想走陆氏的门路。那位连女儿都不见的,岂能接她的书信?万一有个不好,在圣人面前抖出来,多少年的脸面就都没了。
先皇后看人太准,从荣康郡主入宫,到她离世的这一年里,魏夫人只有年节才入宫领宴。在宫宴上也没个笑模样,只对着圣人和皇后才能看着像个活人。
指望魏夫人照顾女儿,还不如把当时不到两岁的荣康郡主接到宫里养。反正已经有了郡主的名号,养在宫里不算犯忌讳。
等到先皇后薨逝后,原本还被带出去时不时瞧瞧亲娘的荣康郡主,这下彻底留在宫里,就养在钟粹宫。
八月里荣康郡主及笄,圣人让舞阳长公主做郡主及笄礼的正宾,魏夫人再怎么寄情神佛,女儿的及笄礼,总该出面吧?
再抹了有两刻钟的牌,等舞阳长公主把颈上那支璎珞也输出去之后,今天的牌局算是正式结束。
“等过几日去我府里打,想来是临清这里的风水不佑我。”虽是输了牌,舞阳长公主却还是笑眯眯的。
“罢了,到这份上了,索性都散与你们吧。”舞阳长公主笑着把身上的首饰摘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固定头发的发簪,余者都放在托盘里,今天来赴宴的贵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了一件。
“姑母都这样,我们做晚辈的这么好意思干看着?”临清公主笑着,也往托盘里放了几样首饰。因为亦安先前已经得了舞阳长公主的金簪,这回便只拿了一个玉戒指,不去看那些大件首饰。
陪着得势的宗室便有这个好处,寻常得件首饰,能顶外面一般人家三五年的嚼用。亦安等一众女孩儿得了首饰,又去公主面前谢恩,舞阳长公主随意摆摆手,“你们这些孩子就是礼数多,拿着玩儿吧。”舞阳长公主正由侍女服侍着重新挽发髻,看起来很是随和的模样。
荣康郡主还是姑娘,延熹郡王妃刚嫁进来没多久,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俱拦了她们。便是有财,也断没有让小辈破费的道理。临清公主是圣人的女儿,又是仅次于长公主的品秩,又是大大的财主,天然不在此列。又是陪着舞阳长公主,她那份是必出的。
“舞阳姑母可是财主,咱们怎么比得了?还是自家留着插戴吧。”一席话说得舞阳长公主直对着临清公主笑,腰都差点直不起来。
“好你个促狭鬼,这么编排我,等哪日进宫,看我不向皇兄告你的状。”舞阳长公主乐得发髻都歪了。笑过这一阵后,就由侍女服侍着重新梳妆。
等侍女们梳妆好,舞阳长公主又是那个满头华贵的圣人之妹。长公主的侍女是带着妆匣来的,断没有让公主素面朝天回府的道理。公主该有的体面必须顾全,更何况还是当今圣人的妹妹。
外面的戏已然唱罢,临清公主又让女官们安排,就在亭子里摆宴。公主、郡主、王妃们坐一桌,亦安这些贵女们坐一桌。
公主府里的宴席自然是精致的,行完宴,公主又让安排游湖,坐着彩舟在这荷花池里游一回,也是极美的事。
临清公主要带嘉顺郡主坐船,嘉顺郡主偏要亦安一起。原本亦安是和姑娘们同乘一船的,可嘉顺郡主一开口,临清公主就让女官请了亦安过去。
亦安无法,也只得和公主们坐在一处。
“嘉顺很喜欢你。”临清公主望着嘉顺,又看了看亦安,眉眼里满是温和。
这一代的皇室女眷性情都十分好,不知是不是受了先皇后的影响,说话行事都是缓和的。还从未见过哪一位发过的模样,或许是亦安刚到京城,又没有和宗室女眷相处过,不知道这几位私底下的模样。
不过仅凭亦安现在的观察来看,这几位起码面上都是好说话的。
“等会子到我的书房里,还劳你替我写副楹联呢。”临清公主笑道。
亦安应下,嘉顺郡主又眼巴巴看着亦安,“热。”
亦安轻笑,取出团扇来替嘉顺郡主扇风。
不料顺带带出一把折扇来,正掉在舞阳长公主面前。亦安平日里团扇和折扇都用的,这回来公主府,也是都带着的。
舞阳长公主想起亦安的书法不错,便笑着拾起来展开。
等舞阳长公主展开一看,面上的笑容似是僵住了片刻,旋即又笑起来。
只是这把折扇再未还给亦安,而是被舞阳长公主收进袖袋里。
盖因这把折扇上,题着当年先皇后最爱的一句诗。
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50章 馈赠
亦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折扇被舞阳长公主收起来, 好像是她老人家的折扇不小心掉了出来。
不过一把折扇,亦安闲来无事自己写着玩儿的,她那里这样的折扇不下十来把, 也不是往日里兄弟姐妹送的生辰礼, 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既长公主看上了,那便是它的福气。和长公主的金簪和玉戒比起来, 一把折扇实在算不得什么。
偏舞阳长公主还笑眯眯地道, “等游完湖,咱们就去临清的书房看看, 指不定皇兄给了多少孤本珍藏。”皇家的脉望楼号称罗列天下奇书,乃是太·祖时就开始建造的皇家藏书阁, 于太宗末年正式建成。
临清公主下嫁,公主的嫁妆除了那些寻常的金银器皿之外,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那一箱子古籍抄本了。圣人自然不会把稀世孤本交给女儿带走, 有些书还是要留给后人的。不过虽是抄本,但其价值也非一般字纸可以比拟。就算是号称千年世家的几个世家大族, 也未必有皇家藏书丰富。
舟游得很慢, 在荷花池里转了半个多时辰,公主们才上得岸去。
嘉顺郡主有女官照看,却还是要跟在亦安身边。亦安牵着郡主的手, 不错眼地看着她。
彩舟靠岸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临清公主的书房。公主的书房外种着一圈花树,此时尚未到花期, 枝条看起来稍微有些稀疏,只有些许花苞。
书房外有一处小花圃, 里面陈放着石桌石椅,看起来颇有几分古意。这是公主命人摆置的, 夕阳时分坐在这里烹茶听曲,也正好可以一赏荷花池里的风光。
此时石桌上摆着各色茶具,一旁的茶炉已经微滚,向外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