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前程看仕途,姑娘家看的自然就是婚事。若能说上一门好亲,不说得享诰命,起码不用为家计操心。
亦宁凑趣道,“五妹妹的字好到连长公主拿了折扇去,只当是自己掉的呢。”亦宁拿舞阳长公主拾扇这件事当个乐子说出来。
不止亦安想不明白,就连陆氏也没想明白其中道理。大概…也许…,长公主确实喜欢亦安的书法?
陆氏压根儿就没往先皇后身上想。陆氏作女官那时,先皇后少在人前练字,陆氏便是看过先皇后手书,也不会将其和亦安的字联系起来。
况且陆氏作为掌诏女官,起草诏令和在脉望楼阅读古籍便占去她一整日的时间,对先皇后的手书只有些许印象也算正常。
那时候征召有才学的女子入宫作女官,是有隐形福利的。脉望楼的藏书便是其中之一。没有这天下第一楼作诱饵,不见得会有那么多名门女子自愿入宫。虽说当女官是个体面差事,但到底和家里人见面少了。宫墙巍峨,不是等闲人家,根本不能时时见到女儿。
先皇后算是极宽和的,一月里许亲人在京的女官们回家探亲一回,亲人不在京的女官,便没有这个待遇了。
陆氏做了近三年女官,与先皇后是熟稔的,只是不像临清公主自小就长在先皇后膝下,舞阳长公主更是自先皇后册立时便与之相识。到底年岁浅些,陆氏只管做好女官本职内务,私下里并没有翻看先皇后手记,接触到先皇后字迹的时候不多。而今过去十来年,恐怕连先皇后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觉得相似,也只是观者自意罢了。
想不通其中缘由,陆氏索性不再去想。反正这件事对亦安来说不算坏事,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都是性子比较好的宗室,一不跋扈,二不骄纵,能得两位公主的青眼,说明亦安确有吸引两位公主的某些特质。
“你们今儿都累了,回去早些歇着吧。”嘱咐完要紧的事,陆氏便也不留姑娘们说话。她也是赴过各类宴的,知道宫里贵人们行宴,多半是累人的。
亦真领着妹妹给陆氏行礼,随后对亦宁和亦安抿抿唇,露出温暖的笑意,便回明德堂去了。
亦宁与亦安各自道别,亦安将怀中的乌木匣子交给绿漪,自己顺着抄手游廊回碧云馆,顺道欣赏下沿途的景致。
回到碧云馆,亦安吩咐绿漪,“把这两块墨收好,等我正用着的那块完了后,便取一块来接着用。”亦安不是得了好东西就攒起来的性子,尤其是墨条这种消耗品,无论是亲爹给的,还是祖父给的,亦安都照用不误。如今到了公主这里也是一样,欢喜得了好墨是一回事,也不耽误亦安用它写字。说不得也让她感受下,什么是天家气象。
绿漪应是,妥帖地把墨收好。
绿澜带着石斛等人服侍亦安梳洗,亦安今日也不再看杂记,只躺在摇椅上小憩。等时辰到了吹灯安寝,自是一夜好梦。
因绿漪跟着去了公主府,绿澜等人便问她在公主府里的见闻。绿漪便把两位公主如何如何喜欢亦安,亦安还坐在郡主身边看戏的事儿全说了。
绿澜听完与有荣焉,有时候主子的脸面也能为底下人壮声势。像那等主子性子软弱的,连带着底下人也ῳ*Ɩ 不硬气。绿澜倒是没想着借亦安的势在府里作威作福,她且够不上那个牌面。就算是亦安在夫人和老夫人面前有体面,也不会容许自己院子里的人耍威风。
亦安待自己的丫鬟们一向好,亦安越有脸面,底下丫鬟的日子更好过些。无论是绿漪、绿澜这些大丫鬟,还是石斛、玉竹这些小丫鬟,没有一个不是盼着姑娘好的。
第二天醒来,亦安简单梳妆后,便去景然堂,给嫡母请过安后,再由陆氏领着去明德堂,给顾老夫人请安。
本来按以往的例,请安散后便各自理各自的事去。偏江姨娘在景然堂接着女儿后,还对陆氏笑道,“九姑娘现在大了,也到了能拿动笔的时候,妾想着,是不是该叫九姑娘先练起大字来……”江姨娘自家识字,教女儿认两个字并不稀奇。只是这笔墨纸砚都得找陆氏支取,这才开了口。
陆氏眉头微挑,先是看了一眼懵懂的亦顺,再看了一眼略带讨好的江姨娘,心下了然。只怕是亦安昨日得了公主的赏,让江姨娘眼热起来,这才有了这番话。不然亦顺只有四岁出头,且不到开蒙的岁数,江姨娘为何急巴巴地过来,就为了说这事?
必是昨日的风声传到听涛轩,江姨娘这才起了心思。姑娘们回府本就没避着府里人,底下小丫鬟们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昨日公主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本来也是姑娘们的体面,再没有拦着不让说的。
在江姨娘心里,只怕只有这样的体面才是真体面。不过她行事有几分急躁,就算亦顺现在就开始练字,等她长成那一日,圣人还是如今的圣人?又去寻哪一个有身份的人,给亦顺这样的体面呢?
江姨娘素来便知亦安在陆氏这里是有些不同的,看来往日里还是小瞧了这位温文随和的五姑娘。没想到竟有这般手段,两位公主都对她青眼有加。若是这份体面让亦顺得着,江姨娘只要一想,便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大老爷的官位再升一升,女儿再得贵人看重,这婚事便没有不妥贴的了。
陆氏看了一眼江姨娘,这位的心思都快摆在脸上了,连猜都不用猜。同样是庶女,为什么家里的姑娘只有亦安让临清公主下了帖子请,只想想这个,江姨娘便坐不住了。
陆氏轻笑一声,对江姨娘道,“可想好了?若是让顺姐儿进学,就得单开个院子出来,让姑娘自个儿住了。”明明江姨娘说的是练字,可陆氏却故意说成进学。两者含义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练字的话,江姨娘在院子里自己就能教女儿。可要是进学,就要离了她身边,由赵妈妈照管。这就要看江姨娘怎么选了,姑娘四岁多进学,也不过是听先生念几句文罢了。真能记住,那可就是神童了。说不得是有宿慧的,那可就真成了名。不过看亦顺的模样,显然和宿慧是不搭边的。
就连亦安,也是在正常的年纪和姐妹们一道进学,丝毫没有显露出超前的才学来。直到渐渐大了之后,才稍微放开了性子。
江姨娘一听女儿要离了自己单独开院子,面上眉毛就皱起来。夫人这是让自己选,到底是要女儿进学,还是要继续照管。
一想到女儿的年纪,江姨娘咬咬牙,到底把话收了回去,“我想着姐儿还小了些,倒不如我再多看两年,就先不给姐儿单开院子了。”亦顺才四岁出头,若是离了江姨娘的时间太长,只怕日后对亲娘都要不熟悉起来。
陆氏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既这样,就先带顺姐儿回去吧。进学的事我记着呢,不劳你费心。”陆氏着实不想和江姨娘计较,亦顺该在几岁进学,她自然会安排。江姨娘这番作态,倒显得是她拦着不让顺姐儿进学似的。
陆氏这边打发了江姨娘,亦安这厢正和几个姐妹看着挑丫鬟。姑娘们身边原该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洒扫的小丫鬟和婆子不计数。
如今每位姑娘身边都是两个一等并两个二等,足缺了一半。绿澜就曾向绿漪抱怨过,说院子里人手太少,姑娘的东西都看不过来,更不用说其它事了。
趁着今日有空闲,亦安索性和姐妹几个挑起丫鬟来。到亦安这一代,白家已经有不少家生子,不必为丫鬟小厮到外面采买或雇佣。
家生子里有门路的,知道姑娘们院子里要添人,一早就走动进来。那头等的去处,自然是三姑娘的院子,再往下,就是大姑娘、五姑娘。如今府里谁不知道,五姑娘是除三姑娘外,最受夫人、老夫人看重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且比不过呢。
下人心里也有一杆秤,也会挑好主子投奔。大姑娘虽是二房嫡出,可亲爹招了忌讳,府里老太爷是一句没有提过,老夫人纵是念着二儿子,可也要为剩下两个儿子考虑。三姑娘虽则父母俱在,又是嫡出,可到底是三房的。比不过五姑娘是大房的女儿,又富贵又体面。
于是一个个都往东院里使劲儿,想进三姑娘的煦芳苑,或者五姑娘的碧云馆,这两处是最好的去处。
却不想,这一回是姑娘们自己挑丫鬟,不让管事的安排。一时送出去的礼品,俱打了水漂。
因后日还要去升平坊拜见外祖父,众姐妹先让亦宁和亦安挑,左右送进来的丫鬟也是经过一轮挑选的,不会差到哪里去。
亦宁和亦安谢了众姐妹的好意,都说过后请姐妹们吃宴,各自挑了两个一等两个二等回去。
亦安挑中的两个一等大丫鬟分别是绿珠和绿蜡,补得是一等丫鬟的缺。余下两个小丫鬟是京墨和落葵,补得是二等丫鬟的缺。
这下亦安身边的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算是补齐,身边暂时不会缺人手。
绿漪领着四人回碧云馆,对四人很和气地笑道,“以后一处共事,咱们姑娘最是和气,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就行。”
机灵的绿珠便笑道,“进府前就听人说五姑娘性子好,咱们这下可算进了福窝了。”余下三人虽被绿珠抢了话,可也不恼,她们确是这样想的。姑娘能挑中她们,可不是今生今世修来的福气?
绿漪便笑笑,带着四人回碧云馆去。
绿澜也是高兴的,终于有人进来,她手上好多差事就可以拆分出去。以后她只管姑娘的梳妆和首饰,余下的俱都推出去。
“以后一处住着,可不要拘束了。”绿澜见着新人,面上的笑都热切三分。姑娘的院子里,四个大丫鬟一间屋子,四个二等丫鬟一间屋子,余下三等丫鬟共分一间屋,杂役睡大通铺。
说了一会子话,绿珠听出绿漪和绿澜并无排挤她们的意思,反而盼着她们赶快上手差事,这心里就安定下来。一溜儿连珠话说得,让绿澜这个平素板着脸的都笑开了花。
过得一会子,亦安回来,绿漪带着四人给亦安行礼,算是正式拜见。
“给姑娘请安。”四个人麻利地行礼问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拘束。
亦安面上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我这里一向没什么规矩,大家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别仗着我的名号去欺负其余院里的小丫鬟,余下的事,我能替你们做主的,便替你们做主。”亦安话虽然说得和软,但绿珠四人没来由地心下一紧。
没什么规矩便是最重规矩的,三夫人不也说对姑娘们一视同仁,可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身上的穿戴,是万万比不了二姑娘的。
一时绿珠几人都在心下默念,可要好好当差才是,别刚进来就被撵出院子,那一家子的脸可就丢尽了。
亦安选丫鬟其实没那么复杂,主要是看眼缘。能摆出来让姑娘们选的,必然是调·教过的。除非哪个管事不想干了,在这上面偷懒耍滑。姑娘们是千金小姐,指派丫鬟行事便已足够。没来得还要亲自考究丫鬟的能力,那都是管事该干的。若出了差错,连管事一并换去,还有哪个敢不尽心?丢脸倒是小事,这干了半辈子的差事没了,可就真把老脸丢尽了。
说得会子话,亦安便对绿漪道,“带她们去领铺盖,顺道这个月的月钱从我这里出,给她们发下去,另外再多添一个月,总归是新到我这里,兹当给她们买零嘴吃。”亦安还是这套说辞。
这会子已是五月下旬,便是绿珠她们明日上差,领月钱也是下个月开始。亦安一开口,便是平白得了两个月月钱,谁能不高兴?俱给亦安行礼,“谢姑娘赏!”
亦安笑着让绿漪带她们下去领铺盖,补丫鬟算是告一段落,过后还要细分职责,然后就和以往一样,不用亦安操心,凡是只用过问大丫鬟便是。
放两个月月钱对亦安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的银钱匣子何时空过?再者用这点月钱让绿珠她们向着碧云馆,这笔帐怎么算都是不亏的。连甜枣都舍不得摸出一个来,又怎么让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亦安又不以克扣丫鬟为乐,也许哪个现在就等着领月钱回去贴补家里,或是留着自用,总归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了。
绿漪带着绿珠她们去领铺盖,管事的见是绿漪亲自带着人来,连忙笑着迎上去,“怎么姑娘今儿亲自来了。”绿漪都已经习惯了这些讨好,面色不变,只笑道,“她们新到院子里做事,劳烦嫂子取四套铺盖来,我好回去安置。”
管事婆子连忙收拾出来四套干净铺盖,还送了些额外东西,“姑娘们要是用得上就留着,用不上堆在那里也不占地方。”这是管事婆子的示好,绿漪替绿珠她们谢过,并拿出五十钱来,“这是她们请嫂子吃点心。”绿珠她们还没领月钱,可以说是光身子入府,绿漪这是为几人作人情。
府里在陆氏管辖之下,虽没有拜高踩低的现象,但对炙手可热的主子身边的丫鬟,还是十分礼遇的。“这些都是小事,姑娘有什么缺的只管来就是。”话是这样说,接钱的动作一点都不含糊。
绿漪笑笑,对管事婆子道一声谢,让绿珠几人各自抱了铺盖回去。
等安置好后,绿漪和绿澜又收拾出一些自己的旧物,俱是新的不曾打动,像什么角梳、胭脂这些,都与了绿珠、绿蜡。
绿珠和绿蜡这才知道,来五姑娘的院子里真像是掉进了福窝窝。这下两人更不肯走,发誓要在碧云馆扎下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