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蒋次辅,等他老人家驾鹤归西后,蒋家又能延续几代?
舞阳长公主笑笑,又想起儿子的婚事,吩咐左右女官备好马车,她要进宫去见圣人。
酉时末,舞阳长公主的马车直入皇城。
第51章 圣人
亦安姐妹三人回府时, 舞阳长公主也到了太极宫。
女关门原是要搀着长公主,免得公主殿下走不稳路。被舞阳长公主甩开了,自家笑着往后殿去。
这会子圣人一般还在看奏疏, 曾孙有楚贵妃照管, 圣人便照旧宿在太极宫。听闻舞阳长公主入宫,圣人还以为妹妹有什么要紧事。
没成想还未见到人, 便先闻到一股酒气, 还有舞阳长公主呢喃的酒话。
“皇兄,我今儿见到嫂子的人了。”金茎玉露度数虽不高, 但架不住舞阳长公主年纪大了,又一向不胜酒力, 还喝了那么多。坐上马车往宫里来这一路晃荡,已经有些醉的得神志不清了。
圣人当然以为妹妹说的是醉话,便有几分不以为意。
“给舞阳端盏醒酒汤来, 顺便给钟粹宫传信儿,舞阳今晚就在钟粹宫歇下, 不必再出宫了。”圣人担心舞阳长公主路上出岔子, 索性就让妹妹留宿宫中。
焦清低声应是,下去安排了。
舞阳长公主见兄长不信,又把袖袋里的折扇抽出来, “皇兄瞧瞧,这与昔年嫂子所书有几分相似?”舞阳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把折扇展开。
亦安题的那句诗正对圣人……
太极宫中烛火明亮, 舞阳长公主的折扇透过烛火,在地上映出一大片阴影, 西洋运来的羊毛贡毯上被遮出一块黑色,好似心口上破开一个大洞。
圣人眸光骤然亮了两分, 旋即又黯淡下去。
只是神韵有几分相似而已,说想像,实在是有几分勉强。
先皇后过世十来年,舞阳长公主对嫂子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连带着字迹神韵有几分相似的亦安,也能被长公主错认有嫂子的几分影子。临清公主也是同理,她只是幼年与先皇后相处过一段时日,过得这么些年,心里早就只剩下先皇后的那些好处,先皇后的生平,已然记不清了。
唯独圣人,时日越久,心里的印象越发清晰。不独先皇后,太子和太孙,哪一个都是。仿佛明日去长乐宫,皇后还会如往昔一般站在殿外等着丈夫,儿子、孙子各自带着妻子去请安。东宫就在太极宫和长乐宫中间,这一家子在皇城中的位置是最近的。
所以在圣人眼里,这折扇上的字,和妻子的字迹着实不像,只是都内含锋锐,字迹主人是个心中有丘壑,轻易不会受旁人影响的人。
舞阳长公主合上折扇,又小心收到袖袋里,这才拉着圣人的袖子道,“我进宫来,原是有桩事想求皇兄开恩的。”舞阳长公主作为圣人的妹子,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也只有对圣人时,才会这般作态。
一朝长公主,又不是要分疆裂土,什么事还要舞阳长公主开口求圣人?
圣人把妹妹扶到榻上坐下,才笑道,“先说来与我听听。”圣人心里琢磨,难道是想把瑞儿那孩子的官职提一提?还是想给他求个勋位?圣人总得听了妹妹的话,才好决断,要不要允了这桩事。
本朝旧例,公主子女一般不会承袭母亲爵位。不过这等事自然不会照着死规矩来,也有公主之女封郡主、县主的。这事儿全看当时在位皇帝的心意。若舞阳长公主有女,向圣人开个口的事,一个郡主,圣人还是舍得封赏的。
舞阳长公主的独子如今没有爵位,只有昭勇将军一个正三品的武散官,没有正职,也没有勋阶。但说出去也是穿紫衣的高官,戴金鱼袋,又是公主之子,这份体面也尽够了。
“我想给那孩子在勋贵人家里,讨个家底厚实的女孩儿作媳妇,还望皇兄成全。”按照旧例,公主的子女,算是半个宗室。虽从父姓,但也有天家一半的血脉。到成婚的年纪,也大多会在清白人家里挑丈夫或者媳妇。
而舞阳长公主和圣人关系极亲近,她作为宗室的头面人物,更该树起榜样来。这样对圣人讲,其实有些坏规矩了。
不过宗室里不讲规矩的宗亲一抓一大把,舞阳长公主想找个勋贵儿媳强强联手这还是轻的。安王两个月纳一个没名分的妾,把皇朝祖训根本没放在眼里,御史血片般的弹劾奏疏摞起来都能登城头了。可安王还是我行我素,没见着孩子之前,府里一直在进人,对御史的弹劾就当看不见。反正御史又不能给他生儿子,他可是真有王位要继承的!
舞阳长公主的请求虽是犯了忌讳,但她是圣人如今仅存的血亲里,关系最近的一位。况且公主之子又影响不到帝位传承,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亲自下道赐婚旨意罢了,说是在清白人家里选,难道满朝文武还会为这个说什么吗?
“等过阵子皇兄给你好好挑一个儿媳,保管让你满意。”这阵子事多,圣人腾不出手来。圣人亲口允诺,舞阳长公主面上泛起红光。这时又恰好焦清端来了醒酒汤,圣人接过去亲自喂妹妹喝下去。
“把公主送去贵妃处安寝,让她好生照看着。”圣人一事不烦二主,索性把妹妹也交给楚贵妃照看。
“是。”焦清应下,又让舞阳长公主的女官扶着公主坐上软轿,慢悠悠地抬往钟粹宫。
焦清直到目送舞阳长公主的软胶消失在宫道里,这才转身回到殿内。却发现圣人在翻找去年的一些奏疏,难道有什么漏网之鱼没有处理?焦清忙提灯上前,正欲给圣人帮忙,却见他老人家已经捏着一封信转过身来。
圣人展开信纸,又细品了品,发觉确有几分相似风骨。只是一开始就往那个方向去想,自然不会觉得相似。如今舞阳长公主一提,圣人倒是看出几分影儿来。
焦清不仅目力极好,记性也比远胜寻常宦官。圣人手里拿着的,好像是去年白阁老受弹劾时,他从阁老书房搜来的家书。这些书信被当做证物一直留在宫里,不想今日圣人还翻出来看一遍。
圣人捏着信转了两圈儿,见焦清在眼前,索性把信递给他。“你也瞧瞧,这信上的字迹,与梓潼手书可否相似?”作为跟在圣人身边多年的掌印太监,焦清自然见过先皇后手书。有时候圣人把一些奏疏送往长乐宫,就是焦清送去的。等先皇后批阅外,焦清又带着回太极宫。
焦清恭敬地接过信,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仔细看。若是亦安的字迹真和先皇后相似,那焦清肯定头一个就发觉出来。既然焦清一开始就没有发现,圣人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偏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把亦安和先皇后的神形气韵视为一谈。
这位跟在圣人身边五十多年的老太监轻声细语,捏着信纸,话在心里滚过两圈儿后才说出口,“若说气韵,倒确有几分相似。”没说字迹相似,只说气韵。
圣人就笑道,“能有几分风骨,已是很难得了。”焦清便明白了,圣人看重的是这份气。
“若圣人有意,不若把白阁老的孙女招进宫来做个掌诏,说出去也是阁老家的体面,又不耽误姑娘婚嫁,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焦清是为着圣人着想。至于亦安想不想入宫做女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差事,寻常人家且想进来都求告无门呢。
焦清对去年的事还有些印象,知道写这封信的是白阁老的孙女,至于是哪一位孙女,过后细查查也就是了。
不料圣人合上信,没有同意这个提议,“费这个功夫作甚,好不容易才与家人团聚,又招进宫来,岂不又是骨肉分离?”说着,圣人语气已经有些哀伤。
焦清又明白了,想来是白侍郎的女儿,刚从江南回来。只是焦清眼下顾不得这个,圣人这时候伤心起来,肯定又是想起了先皇后母子,连带着太孙。
果然,圣人下一句就道,“她们在那个世里团圆了,也不想着托梦给我,定是怨我没照看好文惠和康儿。”文惠太子还有谥号,太孙暴崩后,该按着太子的例上谥,还是就按普通亲王的例追谥,朝上一直没议出个结果来。圣人也没有催促,便一直搁置到现在。
若是按照太子的例加谥,那太孙的儿子就有继承大统的法理。可太孙偏命数不济,已经往那个世里去了。如果尊太孙为正统,那日后皇曾孙长成,平白会给储位添多少变数?换句话来说,若皇曾孙有继承大统的法理,只怕新帝晚上都睡不着觉。
到那时候,圣人宾天,只怕又是一场皇室内斗,骨肉相残。天下太平了几十年,若受这一番折腾,还不知百姓能不能捱过这一场乱。
文惠太子在民间声名极盛,仅在圣人之下。他骤然病猝,不说文武百官如何伤心,就连民间也是哀鸿遍野。直到如今,民间提起太子,第一个想到的,也还只是文惠太子而已。
焦清眼见圣人落泪,也陪着掉眼泪,“娘娘和殿下是登仙境享福去了,圣人千万保重身子,殿下尚幼,还需圣人照看啊。”
圣人微微阖眸,只怕他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若是上苍垂佑,再与他十年光阴,说不得拼上这几十年的人望,还能强推上位。若是时不与我,又该找谁替自己看顾呢。
以圣人为君多年的威望,册立太孙也是在其子降生之后。如今太孙独子孱弱,连能否存活都未可知,遑论坐稳君位?
圣人从焦清手中抽走信纸,一步一步踱回案前,有些事要一件一件办。中书舍人不在,圣人便自己提笔拟旨,给舞阳长公主的独子加封一个正三品的轻车都尉衔。
焦清捧来玉玺,在圣旨上加盖大印,对长公主是有一分责怪的。既喝了酒,安安分分在公主府歇着就是。还到宫里来,勾起圣人的伤心事。
焦清那会儿虽然站得远,但殿内情形还是隐约间听了一耳朵,是以对舞阳长公主有些责怪。给儿子讨恩赏是小事,倒让圣人心里不痛快起来。
不过圣人已经亲自拟了旨意,焦清又不像内阁几位阁老一样,还能争辩几句。这些加恩的封赏诏书,一贯是不需要经内阁手的。也只有议事的时候,中书舍人拟的旨意,内阁的阁老们会看过。内阁算是圣人的办事机构,旨意布散下去,没有内阁的协助是不成的。
这时候又看出女官的好来,似这样的旨意,由女官眷写,顺手就能把印盖上。
写完旨,圣人让焦清收起来,明日送舞阳长公主出府的时候顺便宣读了,过后再告诉内阁也是一样的。不告诉内阁,谁知道朝廷又要多发一个轻车都尉的俸禄?
宗室勋戚有事,一般也是给宗人府递条陈,宗人府再向圣人禀告。似舞阳长公主这样直入宫门来见圣人的,到底是少数。
而另一边,亦安姐妹三人回府后去见陆氏。
陆氏还未听女儿们说这一日的经历,便对亦宁和亦安道,“过两日随我去你外祖家。”陆太傅给好友去信,收到回复说,在这一两日内便会登门拜访。
第52章 登门
虽然亦安最近一段时日恢复用药, 但月信还是久久未至,绿漪往郑妈妈那里递信儿,陆氏自然也就知晓。
亦安的身子拖不得, 幸而陆太傅那边有了消息, 陆氏趁着回去拜见父亲,顺道把这件事定下来。
闻老先生是圣手, 早已隐居多年, 能请他出山一趟,还是靠的陆太傅早年和老先生的交情。
亦宁和亦安应下, 按理也确是该去拜见外祖。陆氏此次只带了亦宁、亦安两人,为的是不动声色。只带亦安一人目的性太明显, 让亦宁给亦安作下遮掩,反正亦宁是亲外孙女,旁人就是知道了, 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等说了这件事,陆氏才问起在临清公主府过得怎么样。陆氏想着自家虽不是勋贵人家, 但好歹公爹和亲爹俱是一品, 又简在帝心,应该不会有勋戚贵女为难三个女孩儿。
果然,亦宁兴致勃勃地说起在公主府的见闻, 丝毫没有被排挤的模样。又说起几位公主、郡主性情都十分不错,给赏也很大方。
说起赏赐来,陆氏便注意到三个姑娘身上确实多了几样首饰, 安姐儿怀里还抱着个乌木匣子。
看到陆氏望过来的目光,亦安把匣子推开, “这是公主赏的墨条。”陆氏出身世家,又是自小便通翰墨的, 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两块墨绝非凡品。又有龙凤纹饰,这是给皇家的贡墨。
那点子清透的龙涎香味散发开来,陆氏忖度着,公主该是对安姐儿很满意,不然怎么会单给了她两方贡墨?这样也好,日后给亦安议婚时,这也是往脸上贴金的谈资。
陆氏心中称意,她如今所虑者,唯有几个姑娘的婚事。尚仁与张家姑娘会在九月末完婚,长兄成婚,底下的弟妹们,自然也该相看起来了。到底她养了一场,已经走了九十步,最后这十步,怎么也要走圆满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