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必要这些人家,心甘情愿地站到曾孙这边来。即便不能拥立,也要保他一世平安。
在焦清的运作下,将要选秀的消息如狂风过境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消息一出,大半个京城的贵妇人都慌了神。最关键的是,圣人没说是给他自己选妃,还是给皇子选婚。听宫里的口气,似乎还是前者居多些。
以慎国公夫人为甚,她原想着年后再上表,此时却也等不得了,赶忙联系宣宁侯夫人,把两家的婚事定下来。
然而徐沅的婚事还没有眉目,慎国公夫人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差点儿登了令国公的门。令国公幼子虽比女儿小些,可也不是不能等!
只是慎国公刚一上表,说自家与宣宁侯府定了婚事,把儿媳保了下来。圣人当头批了奏疏,转头就把慎国公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对慎国公来说还是头一遭,当下不敢再提,把两个女儿的名字报到参选名单里。
慎国公夫人差点儿跟丈夫玩儿命!她已经差不多磨动了令国公太夫人,拼着多年体面不要,也要把长女的婚事定下来。谁知道丈夫竟然是个软骨头,一顿骂就受不住了。
可也无法,木已成舟,不参选也是不行了。
同样着急的还有陆氏,令国公夫人一接到消息便传话过来。先把两家庚帖换了,再由令国公上表,说是已经和白家定了亲事。
这却不是雪中送炭能说的情谊了,令国公夫人这是冒着失去帝宠的风险,也要保一保儿媳。
这下便再没有可挑拣的,陆氏亲自登门谢过。那厢令国公立即上表,也做好了被圣人痛骂的准备。
亦宁有了着落,陆氏回头再看亦安,却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她娘家侄子倒不错,可朝廷明令中表不婚,一下把陆氏的路给堵死了。便是这时候给沈夫人递信儿,也来不及了。且不知道亦宁的事如何,陆氏可谓焦头烂额。
不料这一回圣人不仅批了,还让焦清上门祝贺。不过登的不是令国公府的门,而是白家的门。
这位从小跟着圣人的大伴,满面笑容地祝两家结百年之好。
然后话风一转,“听闻文妙真人的女儿如今正当妙龄,又未定下婚事,阁老又是朝中重臣,也该做个表率才是。”陆氏一愣,不是说只有父亲官位在三品之上才能参选吗?亦真父亲又不是官员!
蓦地,陆氏想起文妙真人是圣人亲封的真人,品级自然是由圣人说了算的。圣人说是三品,那便是三品!
这还没完,焦清又对陆氏笑道,“听闻夫人膝下那位书法奇佳的女孩儿也已及笄,夫人也说过要多留几年在身边,想来此时并未定下婚事吧?”这是陆氏在一众夫人之间说的话,焦清怎么知道的!
不对,应该说圣人怎么知道的!
陆氏险些落下冷汗,要不是身旁亦安扶了一把,只怕此时早已软了身子。陆氏和焦清算是老相识,原先陆氏在先皇后身边做掌诏女官时,便和焦清打过交道,知道这位是只认圣人,不认其它的。如今登门开,必是圣人的意思。
圣人……
不独陆氏,就连顾老夫人也险些站不稳。
亦安见此顾不得规矩不规矩,连忙摘了手上的镯子、戒指,凡是方便携带的贵重首饰通通都塞进荷包里,凑了个饱满的荷包出来。
亦安壮着胆子向前一步,把荷包塞到焦清手里。便是焦清不接,亦安也得把话说完。
“公公莫怪,母亲这是欢喜坏了,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不管亦安这番鬼话焦清信不信,总算是给出了解释。
焦清见着荷包,眉毛一挑,又听亦安言语间丝毫不见慌乱。虽没见过亦安,但焦清断定,这就是那个圣人夸过字好的姑娘。
不知焦清是怎么想的,他原是不接受外官孝敬的。这时却接过荷包,对亦安笑眯眯道,和蔼地像个邻家老翁。
“宫里规矩不大,姑娘只管进宫参选就是,咱家必有个照应。”说完,焦清提溜着荷包走了,只留下一阵凌乱的白家人。
亦安虽是大胆了些,到底把场面圆了过来。
一转身,陆氏抓着亦安的手,多年没有流过眼泪的陆氏也不由哽咽道,“我的儿啊!”
陆氏这一哭,还是等到焦清出了府门才出的声,不然传到圣人面前,又是一桩罪过。
如此一来,亦真、亦安入宫参选,是躲不过去了。圣人身边的掌印亲自来提点,若再装不懂,便是抗旨不遵了。
亦真愣愣地站在祖母身边,她要进宫选秀了?
等到亦真入宫选秀后,白阁老才回过味儿来,原来圣人当初封的文妙真人,居然还是个二品!
“等我死了,就把他剔出族谱!”白阁老头一次在老妻面前动了大怒。顾老夫人再不敢为次子求情,这回搭进去两个孙女,真是后悔莫及。
彭氏因为女儿已经定了婚期,自家丈夫只是五品,够不上选秀的门槛。却也不敢在嫂子和婆婆面前露出庆幸之情,这不是找骂吗?
关于圣人这回要官员与勋贵之女一同选秀,御史言官装聋作哑,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说到底不是国家传承的大事,圣人想选秀,选了就是。
焦清回宫向圣人复命,还把亦安给的荷包拿出来,当个趣事儿说给圣人。
圣人面上带着几分笑,“这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姑娘。”
直到这时,圣人才赞同妹妹所言,这孩子和梓潼,气度上确是有几分相似。
想起妻子,圣人又没有欢颜。
文惠太子有他强推着立实录,妻子却只能在后妃传里,和历代皇后、皇妃一起,只有寥寥数语。
知道入宫选秀不可更改,亦安反倒定下心来,还能反过来安慰陆氏。
眼见亦安这样稳重,陆氏也缓过神来。
事不可改,陆氏便想着要如何替亦安打算。
陆家在朝野人脉不小,可在宫里确实使不上劲儿。
一下要送两个女儿入宫,陆氏心里不是不发愁的。
白成文知道亦安要入宫参选,也只能背过人无声叹息。一家子都在为亦真和亦安入宫参选做准备,官员女选秀,和一般民女相比,还是有些优待的。
陆氏把亦真和亦安叫到内室,摸出两支簪子来,交给两人。
“这是我昔年入宫做掌诏女官时,先皇后所赐。若你们在宫里有什么要紧事,只管拿了簪子去找宫正司的穆尚宫,她与我算是故交。亦或者簪在发髻上,宫里人大多认识这支簪子,看在昔年的情分上,也许不会太为难你们。”陆氏也算是急病乱投医。
这两支簪子确实华贵,是宫里才有的样式。而且是十几年前时兴的模样,那个时候的老人看过去,再也错不了。
簪身上还刻着御赐字样,确是先皇后之物无疑。
陆氏本意是想用这两支簪子,护亦真和亦安在宫里平安。有先皇后之物,便如同有了一张护身符。便是穆尚宫和焦掌印见了,也会回护一二。
“女儿谨记。”亦安接过簪子,此时也只有让家里人安心,便是入宫参选,身后这一大家子,难道就不过了吗?
其实亦安心里隐约有些想法,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当今圣人,都是妥妥的明君模样。年老昏聩这样的词,是用不到圣人身上的。
那圣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下令选秀?他老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59章 生养
选秀的事算是定了下来, 白成文把女儿的名字报进参选名单里,回来后白着脸对父亲白阁老道,“首辅的孙女也在参选名单里。”这是内监让白成文看了一眼参选名单, 好心里有个数儿。
白阁ῳ*Ɩ 老脸色微变, “不是三品以上才参选吗?”秦首辅的长子至今不过五品,按说是够不上这次选秀门槛的。
白成文露出一丝苦笑, “说是焦掌印亲自登门, 让首辅为百官表率,把秦姑娘的名字添了上去。”秦家这一辈就这一个已经及笄的姑娘, 秦夫人先前还为丈夫是五品官感到庆幸,毕竟女儿不用去宫门里走一遭。没想到圣人身边的近侍上门, 就差点名让秦珂入宫参选。
谁不知道这是圣人的意思?秦首辅只当是自己当年超擢的代价,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做这个首辅。
焦清作为圣人身边的亲信, 他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圣人的意思。白成文有阁老父亲和太傅丈人, 依旧得把女儿的名字报上去。秦首辅虽做了多年首辅, 可生死不过圣人一念之间而已。又能如何?只得把孙女的名字含泪报了上去。
内阁三位阁老,只有重病在身的蒋阁老家幸免。不过蒋家本就没有适龄的女孩儿,年纪最大那个, 也才六岁而已。
陆氏在家给亦真和亦安收拾了好久的东西,收拾到最后,又把包袱清了, 只给两人各两个装满金银锞子的荷包,让她们在宫里见机行事。
“宫里会准备好给秀女的衣裳、首饰, 我这是急糊涂了。”陆氏在宫里做了两年多女官,这些规矩怎会不知?她这是关心则乱, 一时乱了阵脚而已。
“到了宫里切记不要慌张,无论待谁都和气些,哪怕是洒扫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也不要吝于打赏。圣人治下宫禁森严,咱们也不求封嫔封妃,只要能平平安安出来就行。”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圣人是给自己选妃,可历来宫妃入宫,最高者不过嫔位,还是效仿前朝旧例册封的九嫔。
如今九嫔俱已缺位,陆氏是担心,万一圣人听信谗言,重新册立九嫔,以求子嗣。自家着实显眼了些,别到时候填了这个坑。
陆氏对选秀的事是极不热衷的。莫说圣人如今已是年过七旬,就算是往前数三十年,圣人正当壮年那会儿,陆氏也不会同意送女儿入宫选秀。圣人和先皇后伉俪情深,只是圣人还是太子那会儿,还是太子妃的先皇后久无生育。夫妻多年未有子嗣本是常事,可换到皇家里,就显得不那么好了。
先圣人为儿子选了一位太子良娣,一位太子才人。总要看到太子有子嗣,先圣人才能安心。那时节距离太子成婚,也才刚过三年。
最后还是先皇后诞下长子,先圣人这才满意。等到当今圣人登基之后,群臣又请圣人为国本计,再广纳妃嫔。整个后宫只有先皇后和敬妃各有一子,另有两个宫妃身怀有孕,只是还没诊出来。从那时候看,圣人膝下确实单薄了些。
若从如今看,自然是群臣所请更合乎情理,九嫔便是那时候册立的。九嫔中确有子嗣者,不过大多夭折,只有谦嫔所生临清公主,活到成年出嫁。
陆氏念叨一阵子,又给亦真和亦安各一个塞满银票的荷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个后手也是好的。”这叠银票里最大的是一百两,最小的是五两,厚厚的一沓,同样塞满了荷包。总数不会少于三千两,寻常人家给姑娘置办嫁妆,也用不了这么些银子。
亦安当时就推了,“宫里选秀,怎么会让带这些东西进去,母亲且收着吧。”按照亦安对选秀的猜想,入宫前应该会检查秀女带的东西吧?虽然这些秀女身后各有家族,不会带犯忌讳的东西入宫。可架不住规矩在这里,总要检查一遍的吧?
亦真也推拒不要,她已经让伯母操心这么多年,怎么还好意思拿这些。
陆氏却很执着,“你们没在宫里待过,虽然圣人治家严明。可到底不是先皇后在世的时节,谁知道宫里如今是什么兴头?拿着这些,也好有个应对。”陆氏的想法是,自家好歹也是大族出身,家里官位又高,就算宫里有那就起子见钱眼开的,也不至于全都拿了去。这样的人在宫里待不长久,圣人身边的焦掌印就从来没有收过外官孝敬。
亦安抿抿唇,换了个话题,“母亲不若讲讲您当时在宫里的见闻?我和真姐姐也不算两眼抹黑入宫去。”亦安提起这个是想让陆氏分分神,亦安看出来陆氏这是有些慌神了。
除过当年文妙真人一事,陆氏从出生到现在,可谓是顺风顺水。只有当年母亲离世,文妙真人修道,让陆氏慌了手脚。
陆氏听亦安这样说,果然把心思转移到这上面,“是了,你们没去过宫里,难免不知道,当年……”陆氏便说起她当年在先皇后身边做掌诏女官时的事来。
亦安以前也只是知道陆氏曾经在宫里做过女官,像今日这样详细地听陆氏讲当年的事,还是头一遭。
陆氏没有把在宫里当过女官的事当作谈资,素日里也鲜少听她提及。亦安这一提,倒让陆氏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来,果真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秀女入宫的日子定下来。不同于清白人家里还要挑拣好了再往宫里送,名册里的官员、勋贵之女,是不用挑拣的。凡是父亲官品到位,自身年龄又合适,便能直接入宫。
入宫的日子定在十二月二十五,临近年关的日子。也就是说,亦安这些秀女们注定是要在宫里,度过崇元三十九年的除夕了。
这一日,亦安和亦真早早打扮齐整,亦宁等一众姐妹强作欢颜相送。宫里或是为了显示对官员之女的重视,特意派了车来接。在宫里人面前,是不能露出悲伤之色的。
顾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亲自出府送了亦真亦安。顾老夫人看着两个孙女儿,对亦真能否中选并不担心。若是圣人还像当初那样厌恶文妙,亦真必不会中选。随后顾老夫人目光转向亦安,心里不无忧虑,五孙女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稳重了。就算选秀对她来说也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可顾老夫人也知道,亦安这样的性子,恰好是宫里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