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出宫,亦安亲自去送,看着马车远去,亦安难得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感。
没过几日,在脉望楼整理古籍的亦安就被叫到御前。
圣人笑眯眯道,“白卿书法独到,这封旨意,还是白卿来拟吧。”亦安不止是内学士,还是掌诏女官,替圣人草拟诏书本就是本职工作。
亦安应声,先前焦清指点过她诏书该怎么写。这几日亦安也看过许多诏书,知道不同的诏书之间,是有细微差别的。
今日圣人让亦安写的,俱是赐婚诏书。
慎国公长女徐沅,赐婚给了舞阳长公主的独子。这样的旨意一式两份,一份给舞阳长公主,一份给慎国公。
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舞阳长公主在宗室里地位崇高,慎国公在勋贵里也是实力一流。
只是稍微违反了祖训,舞阳长公主的儿媳,按例该在清白人家里挑选。
不过这是圣人的旨意,哪个敢驳?又不用经内阁宣谕,走走形式而已。
写完这两封,圣人让亦安继续写。
慎国公次女,赐婚给城阳侯世子。
城阳伯世子…亦真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亦安稳住心神,运笔十分流畅。心里忍不住赞道,还是圣人会玩儿。
冯氏嫁给城阳伯,生育两子。长子今年十六,与慎国公次女同岁。两家同是勋贵,慎国公又比城阳伯家底厚,更得圣心。这桩婚事,城阳伯本人必是满意的。
要迎儿媳过门,冯氏必然会分神。不然整日里想着女儿过不好,冯氏自己的身子也会垮。
这第三份旨意,便是给秦珂赐婚,对象是慎国公次子。
如此,还在宫里的女孩子,只有广顺伯的孙女,还未有好消息。
不知道是圣人没有想好,还是另有打算。
等到拟完诏书,焦清就笑着对圣人道,“启禀圣人,奴婢今日腿疾复发,请在宫内休养。这传旨的差事,还是请白学士去吧?”焦清在亦安面前站得笔直,一点也看不出来有腿疾的模样。
不过宣旨这种可以捞点油水的差事,以往是没有女官做过的。
先皇后在时,女官只在皇后身边供职,向外廷宣谕诏书,这是内监的活计。
如今焦清主动把这个差事让出来,难免有让权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是让一时,还是让一世?
亦安这样,实际是分润了内廷权柄,分权这种事,向来都为内监所忌讳。可焦清不仅让得痛快,甚至还有一丝迫切?
圣人点点头,“既如此,便让白卿去一趟吧。”宣读谕旨,是代替天子宣命,便是勋贵一品,也得对亦安跪接圣旨。
亦安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带着这几份圣旨,坐着马车出宫去呗。
顺便,圣人还让亦安补写了给慎国公长子和宣宁侯长女的赐婚旨意,这也意味着,亦安今日要转三个坊市,登五个府门。
从这里也能看出,各家勋贵之间的关系复杂,基本都能说上几门转折亲。
领的是公差,也不知道这一趟会收多少辛苦钱?
马车悠悠,亦安头一个去的,是舞阳长公主府。
没办法,谁让舞阳长公主在这几家里地位最高,不仅爵位高,又是圣人的妹妹,合该人家是头一个接旨的。
在未到长公主府前,亦安就派跟来的内监先行一步前去报信,这是喜事,得让长公主摆设香案,好迎接圣旨。
不止长公主府,亦安分别派了四队人马,分别告知慎国公府、宣宁侯府、城阳伯府,以及首辅家。
舞阳长公主接到消息,说是喜事,便张罗摆设香案、贡品,带着儿子等候在府内。
等亦安穿着绯色官服登门时,舞阳长公主眼眸一亮,对女官宣旨并未感到惊奇。在她给周璋当媒人这段日子里,和亦安熟稔不少。
“下官给长公主贺喜了。”亦安先行一步,对舞阳长公主贺喜。
“你我都是旧识,何必这样客气?”舞阳长公主笑道。
寒暄片刻后,舞阳长公主带着儿子跪接圣旨。
亦安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长串的赞美之词后,“赐与慎国公长女成亲,不日完婚。”
舞阳长公主对这个儿媳人选极为满意,带着儿子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亦安把圣旨交给舞阳长公主,“恭贺殿下。”终于要做婆婆了。
舞阳长公主对身旁的女官示意,女官取来一个大荷包,“一点心意,还请使者务必收下。”亦安本就是代圣人宣旨,称一声使者自无不可。
听着荷包里传来的声音,亦安猜测里面恐怕是一荷包珍珠。事后果如亦安所料,确实是满满一荷包金珠,光是这个颜色,就已经很难得了。
“下官多谢殿下厚赐。”这算是惯例,宣旨内监以往都会收取。舞阳长公主给得格外诚心,亦安也不想和公主推来推去,于是收下。
为何舞阳长公主会提前备好珍珠?因为她问过传话的内监,知道来宣旨的人是亦安这个御前女官,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个作为酬礼。
亦安并没有独享这些报酬,凡是跟来传话的,每人都有分润,当然亦安还是拿大头。跟着出来办事的内监心里也欢喜,以往焦掌印不收,别的大太监收了,根本不给底下跑腿的分一点油水。如今这位不吃独食,倒让底下的小太监很感动。
有时候小太监并不能起到什么大用,但却会在关键时刻坏事,从而影响大局。亦安这样,算是给自己在宫里铺路。不指望收买这些内监,起码别给自己使绊子。焦清是一人之下不假,可他到底只是一个人。有时候蚁多了,也能咬死体型比它大数倍的动物。
亦安不想阴沟里翻船,毕竟她分润了内监的权柄。
亦安向舞阳长公主告辞,紧接着就去了慎国公家,只他家,就要接四份圣旨。
慎国公对这样的旨意显然喜出望外,圣人不仅不计较之前的事,还把家里两对儿女的婚事都安排了。唯一不美的地方是,秦珂虽然条件不差,但不是勋贵出身。秦首辅虽然大权在握,却隐隐有被白阁老架空的趋势。和秦家联姻,不知是福还是祸。
想起先前自家着急忙慌给长子定亲,慎国公现在想起顿时想抽那时候的自己几个耳光。让你怀疑圣人?这下好了,看你怎么在圣人面前抬起头来。
慎国公在心里骂自己,面上稳稳当当接了旨,还能有空想朝上的事。
这便是最近兴起的流言,也说首辅被群辅架空了。原因是白阁老在外廷有做侍郎的儿子,内廷里还有做内学士的孙女为内援,内外勾结,直接把首辅架空,独领内阁。
亦安丝毫没有察觉到慎国公心累的想法,若是知道,只怕也只会说一句三人成虎而已。
出了慎国公府,亦安又去宣宁侯府,这是按照爵位等级来的。秦阁老虽是首辅,但身上没有爵位。若是平时还可以以秦家为先,可今日已经以舞阳长公主作开头,便只能以秦阁老作结尾。
亦安和宣宁侯不熟,对其长女倒是有几分印象。
四平八稳宣完旨意,亦安出门时,身上已经挂了三个荷包。
再下来,就是城阳伯府。亦安吸一口气,缓缓入内。
第66章 牵线
城阳伯接到消息, 早就让府中下人摆好香案,静待天使降临。
内监只是对城阳伯说有喜事,城阳伯一时没有往长子婚事上想。且不到加冠的年纪呢, 便是议婚, 也不必急于一时。
当一身绯衣的亦安出现在眼前,城阳伯本人明显是错愕的。城阳伯家中虽有资财, 但与宫中着实不亲近了。像亦安在宫中任女官这样的消息, 城阳伯就比慎国公慢一步,直到现在才知晓。
而冯氏则是因为先前与亦安打过照面, 对亦安的容貌还有几分印象,乍看之下便认了出来。
这里便看出城阳伯与前几位的差距, 慎国公和宣宁侯对亦安的出现并不惊讶,或者说对圣人这样的安排并不意外。这两位都是在圣人面前得脸的,宫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 这些有势力的勋贵是最长上心的。
反观城阳伯,便比那两位慢上一拍, 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很快恢复过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不靠着宫里还能过下去,便是和宫里不亲近,也能做个安稳的富家翁。光是每年领的俸禄银子, 也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尤其是公侯伯这样的勋贵人家,除非是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不然日子也是很过得下去的。
“下官给伯爷和伯夫人贺喜了。”亦安上前一步, 对城阳伯和曾经的二婶娘冯氏笑道,随即正色道, “有旨意。”亦安本就是捧着圣旨进来的,城阳伯和冯氏麻利面对圣旨跪倒在地, 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便是再和宫里不走动,也是接过两回旨的。
亦安宣读旨意,等读到赐慎国公次女为城阳伯世子妃时,城阳伯脸上的笑容才真心实意起来。
这桩婚事却是两家都满意的,城阳伯家财比不过慎国公,权势也有所不如,两家能结这门亲事,对自家而言是件极好的事。城阳伯在勋贵圈子里一向不上不下,没有过分的野心,也不希图更高的权势。
可天上掉的馅饼儿有谁不喜欢呢?还是肉馅儿的。城阳伯别的不知道,他可知道这一代的慎国公没有兄弟,膝下就两对儿女。不说权势,便是陪嫁也会十分丰厚。
更何况城阳伯看中的根本不是陪嫁,而是慎国公府所代表的权势。儿子有个有力的岳家,就算是他百年之后,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这时候嫡庶根本就不重要了,城阳伯会介意慎国公把庶女嫁给长子作媳妇?根本不会!这是慎国公府与城阳伯府之间的联姻,更何况还是圣人亲自点的媒。城阳伯失心疯了,才会反对这门婚事。饶是城阳伯是颇有家资的伯爷,除过徐浠,估计城阳伯再也找不到比徐浠身份更好的女子给儿子作妻子了。
冯氏现在有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亦安身上,知道未来儿媳是慎国公次女,便不再关注。虽然城阳伯没和慎国公来往过,但冯氏曾经的嫂子陆氏,是带着冯氏在贵妇圈子里交际过的。更何况慎国公夫人个令国公夫人私交甚好,大家都能混个面熟。
慎国公夫人待底下的儿女并不严苛,这一点冯氏也是知道的。虽说那会子离现在也过去了好几年,但终究是圣人赐婚,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冯氏能有这个心态,还是太过相信圣人。圣明天子无过当今,又是赐婚这样体面的流程。
城阳伯心中称意,那厢慎国公也比较满意。未来亲家在圣人面前说不上话?这不要紧,日后自己多提携提携也就是了!关键是城阳伯世子夫人这块招牌着实不错,城阳伯又是个有家底的,女儿嫁过去不至于日子艰难,往后宫里领宴,两个女儿也能作伴。
一个是公主儿媳,一个是世子夫人,两个女儿都有了好着落,两个儿子也都娶了一门好妻,慎国公自觉人生圆满。
就连慎国公夫人,心里也是满意的。按照她之前的想法,长女能说给同样人家的世子作个世子夫人,便算可以。不想一朝许给舞阳里作儿媳,和皇家的关系再进一步。至于次女,不盯着别家的世子夫人看,同样人家的次子或者幼子均可。
在没有选秀之前,慎国公夫人原本属意次女嫁给景顺侯世子。这家虽比不上宣宁侯、广顺伯,但好歹有个侯爵的爵位,景顺侯世子风闻也还算可以。次女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到时候多给些陪嫁,把侯夫人的位子握在手里,谁也不能指摘她苛待庶女。
只不过老景顺侯年前病逝,府里正在孝期,加上徐浠那会子还没及笄,也不能趁着热孝嫁过去。慎国公夫人便想着等景顺侯府孝期一过再议婚事也行,于是便搁置下来。
景顺侯和城阳伯比起来半斤八两,虽然景顺侯是侯爵,但家底没城阳伯厚实,虽不至于坐吃山空,但也着实挑拣不了更好的。慎国公夫人没想过把长女说给景顺侯世子,便可窥一斑。
慎国公夫人还没到为一块丹书铁券,就把长女嫁到景顺侯府的打算。次女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配景顺侯世子是尽够的,且由不得对方有挑拣的余地。
现下换了明显更富裕的城阳伯府,慎国公夫人怎么会不满意?这比她原先的设想都要更好些,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宣完旨意,又对城阳伯和冯氏道了恭喜,亦安便要去秦家宣旨,还剩下这最后一家,亦安便能回去ῳ*Ɩ 向圣人复命了。
冯氏把准备好的荷包给亦安,张嘴想问问亦真的情况,又嚅嗫着没有开口。
亦安体贴地低声道,“大姐姐在家中一切都好,夫人莫要挂心。”主要是亦真现在也是赐婚对象中的一员,要是让圣人知道亦真亲生母亲对这桩婚事不满意,那不是给圣人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