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令国公太夫人咬紧牙关的样子,着实不像是无事的模样。
亦安只微微颔首,接着宣读第三份旨意。
没看到圣人正经的女儿临清公主都没发作,亦安上赶着挑这个理做什么?再说令国公太夫人是亦宁未来的太婆婆,亦安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替亦宁在令国公太夫人面前卖好儿,这会子自然不会拿着此时不放。
令国公太夫人心里都快气炸了,魏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莫说和国公府攀亲家,便是三品官,也不见得会和魏家结亲。
白成理是五品……
太夫人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该早些把慎国公的长女定下来。便是冒着失宠于圣人的风险,也不能让魏家占去便宜!
令国公太夫人出身宣宁侯府,和已经许给慎国公长子的宣宁侯长女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关系。若非这样,太夫人是很乐意给小孙子和宣宁侯长女做媒的。
当时慎国公夫人登门,令国公太夫人想的是儿子的前程。慎国公已经叫申饬过一回,太夫人便想着自家要是应下慎国公夫人的话,岂不是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更不用说家里已经为二孙子的婚事顶了圣人一回,要是再来一回,只怕令国公多年的体面,就要随之而去了。
因为这一犹豫,导致今日这般结果,太夫人实在懊悔。
第三份旨意宣读完,太夫人的脸色才算稍微和缓。
第68章 摆设
第三份圣旨是对令国公幼子的加恩旨意, 按照常理,荣康郡主是郡主而非公主,她未来的丈夫也只能作为仪宾而非驸马都尉。
只是圣人格外开恩, 说令国公幼子系出名门, 因此在与荣康郡主大婚后,破例提升其为驸马都尉。
令国公幼子虽单名一个恪字, 但太夫人对小孙子格外疼爱。像严恪这样既非嫡长, 又看不出在科举上有多少建树的,顶了天也就是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类似于门庭没有衰落的贾宝玉, 可以在国公府的荫蔽下,作一辈子富贵闲人。令国公府比荣国公府还要强上不少, 既尚了圣人之女,又和世家大族联姻,姻亲关系遍布朝野。
本来令国公太夫人已经对小孙子的婚事不要求样样出挑, 只要家世好、模样俊,最好能处得来。若是有这样的, 她必然将对方当亲孙女儿疼。
□□康郡主占几样?家世好?魏家最高不过五品官, 魏夫人的一品诰命在京城贵妇人的圈子里或许能看看,不过这些也是旁人看在圣人的面子上对魏夫人格外容忍。只她那一进佛堂就是半个月的性子,素来与外人不怎么交际, 别人就是想递个话头,也能被魏夫人的冷脸堵回去。
久而久之,京城里压根儿就没有和魏夫人交好的夫人。是人都会在心里嘀咕, 魏夫人这样的作派,圣人在时自然无忧无虑, 圣人若不在,谁又能给魏家和荣康郡主遮风挡雨?
模样俊?荣康郡主虽然容貌尚可, 但才十六岁的年纪,只能等两年后再看,或许那时候就长开了。
至于处得来就更没法儿说,荣康郡主和严恪压根儿就没见过面,一个养在宫里,一个养在令国公太夫人身边。顶多就是远远望见过一回,没有说过话。甚至还不如亦安,起码现在亦安和严恪的距离要比荣康郡主之前和严恪的距离近得多。
所以荣康郡主的婚事和亦安未来的姐夫周璋一样难议,这两人不同的地方在于,荣康郡主的父亲是为国事而死,外人看她便有九分的宽容。而周璋的父亲虽是被冤杀,但又没来得及在布政使任上做出实绩,这份宽容便降到了六分。
京城勋贵都以为圣人这些年待这两人格外恩荣,是打着赐婚的主意。毕竟在外人看来,荣康郡主和周璋的情况实在相似。
荣康郡主只有魏夫人一个母亲,又常年养在宫闱。魏夫人不见女儿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不然圣人何至于让魏夫人与荣康郡主母女分离?周璋又是父母双亡,家中一个亲人也无,和荣康郡主一样,若是有事,家里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出来。
这样的两个人,虽说身世确实让人可怜,可一个皇室郡主,一个三品官身。但这这两样,便是常人一生都触摸不到的。
京城勋贵面上不说,心里不是没有嘀咕过,圣人这样,只怕也有让两人日后相互扶持的意思。
可偏偏圣人不按常识出牌,一个抽冷子,周璋竟然和文妙真人的女儿成婚了!这件事的离奇程度,让外人听说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荣康郡主该怎么办?若说圣人有意赐婚给荣康郡主和周璋,那确实是没有的事。只是当时的情况之下,又确实找不到更合意的人选了。
京城勋贵都不想请这两尊菩萨回去,周璋还好说,荣康郡主身后可还跟着那样的一大家子!魏县令入京时,光家里人就坐了好几辆马车,这样的亲家,实在高攀不起。
谁看一眼荣康郡主的“娘家”,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好媳妇的人选。还是那句话,有条件的看不上,没家底的,圣人看不上。
荣康郡主今年十六,即使是外姓,但也名义上的皇家郡主。等荣康郡主嫁进令国公府,也已经在十八以上了。更何况严恪是幼子,如今还没到加冠的年纪,等他加冠,荣康郡主也差不多就二十了。郡主与严恪算是同岁,从岁数上来说,确实是比较般配的。
只看婚事,圣人对荣康郡主确实是尽心了。满朝文武里,再也找不出一家,既比令国公府有体面,又能照管她的人家了。
圣人给荣康郡主定下这样的婚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女儿临清公主是令国公世子夫人,未来的令国公夫人。
荣康郡主基本算得上是娘家无人,在京勋贵根本没有人把魏县令一家当作郡主的娘家人看待。甚至于魏夫人自己都知道,她家不过是靠着圣恩才能走到如今,再想往高枝儿上攀,那纯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陆氏给亦婉做媒时,魏夫人一口就应了下来。她们这样的人家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亦婉已经是能遇上最好的人选,没有什么可挑拣的。便是亦婉生母只是姨娘又如何?难道两家来往不是正房夫人去交际,反倒让姨娘当家做主的?这样的不是没有,只是各有各的缘故。不是正房夫人亡故,就是男人家宠妾灭妻,总有个由头在。
圣人也没指望魏莫钤能出多大力,只是想着不能叫魏家看着明面儿上无人,有没有这个虚壳子在,还是有一定差别的。虽做不成荣康郡主的后盾,但好歹有招牌在。不至于让外人说,这位和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一样,是个满门绝灭无人的。
为了能让荣康郡主在婆家过得舒心,圣人破格提拔严恪为驸马都尉,这对严家来说当然是恩宠,只是搭上这样一桩婚事,这份恩宠也不免有几分褪色。如果令国公府真的还想再与皇家联姻,不必圣人的女儿,圣人的孙女也成啊!平王无女,景王不必提,恭王可是正经有两个亲女儿的,还是正经的郡主,不是外姓!
以令国公府的实力,即使向圣人求娶恭王之女,也是配得上那位郡主的。毕竟长子已经尚了公主,幼子再尚一位郡主,别人也不会说这是令国公府出格。
不过论起来,荣康郡主这个贴牌郡主,确实要比圣人真正的孙女过得还要好。恭王府两位郡主不止得到郡主封号的时间晚于荣康郡主,这是宫里的传统,害怕孩子年纪小压不住封号,虽有省几年开销的嫌疑,但也是为孩子好。
更何况恭王的两个女儿是随其父住在王府,只有年节或者恭王入宫请安的时候才会入宫拜见圣人。毫不客气地说,恭王府两位郡主在宫里的时间加起来,都比不过荣康郡主住在宫里的时间长。
这也是令国公太夫人对荣康郡主比较忌讳的一点,圣人活着的时候压过正牌郡主便也罢了。若是日后大位落到恭王身上,两位郡主晋升公主,回想起往日时光,一笑置之算是性情好的。若遇上那性情不好的,岂不是要全家遭罪?莫说临清公主那时是长公主,圣人是亲兄弟都有可能削减待遇,更不用说还隔了一层。
这一桩桩一件件,现在的体面,很可能就是日后的不体面。
令国公太夫人为什么在选秀前会答应二孙子与亦宁的婚事?看重的就是陆氏是百年不倒的世家,白阁老又是多年宰辅,便是日后新帝登基,也不得不倚重老臣。要是白阁老走在圣人前头,那只能说两家运气不好。这对令国公太夫人来说是一场豪赌,她老人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老人家虽然偏疼小孙子,但心里还是念着全家人的。
似荣康郡主这样的孙媳妇娶进门,跟迎了尊活菩萨进门有什么区别?
这份旨意宣读完,令国公太夫人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只对亦安道,“使者一路奔波,还请暂且于花厅歇息,公主想是有话要对天使讲。”令国公太夫人不算是睁眼说瞎话,临清公主确实是有话要对亦安讲。
“叨扰贵府。”即使亦安还有两道旨意未宣,但令国公太夫人这个面子亦安是一定会给的。不未别的,单她是亦宁太婆婆这一点,亦安就不能不给好脸色。亦安面上的笑意都比往日要盛三分,都说婆婆好了儿媳妇的日子才好过,亦宁讨了婆婆令国公夫人的欢喜,能不能在过门后过好日子,令国公太夫人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作为令国公府辈分最高的人,太夫人显然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唯一能让太夫人让步的,便是皇权。
亦安说着,亲自扶着临清公主,两人穿过抄手游廊,走到离宣旨之处颇有一段距离的花厅。亦安扶着临清公主坐下,公主又让侍女去沏茶、上点心。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临清公主对着亦安微微一笑,目光之中尽是柔和。
“上命所差,职责所在,怎会言苦?”便是作女官,也要做出模样来,若是连跑跑腿的事儿都办不利索,圣人给亦安的这些额外加封,岂不是看上去就像个笑话?
要知道嘉顺郡主的傅母,在外廷对标的可是郡王傅,虽然是个荣誉头衔,但品级不低。虽然亦安现在都没有和嘉顺郡主有过更多交流,但确实是因郡主,亦安才多领了一笔丰厚的俸禄。
郡王开府后基本都会有王傅教导,充任讲经官员,和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差不多,但没有前者晋升空间大,基本半辈子都要和王府挂钩。但王傅品级又高,即便是作为荣养官职,也只比太子太傅、亲王傅低一级而已。说白了,王傅的等级随亲王而定,即便是郡王傅,万一日后郡王登基成为新帝,他的老师,这一任王傅,也会跟着飞黄腾达,在新朝里府分到可观的一杯羹。
更有甚者,王傅可以凭借自己对王爷本人的影响,触摸到难以想象的权力。这在前朝是有过先例的,凭借是圣人潜邸时王傅的身份,新皇登基后进入内阁的不在少数,有的甚至还成为了一代权臣。
比如亦安外祖陆太傅,先太子尚在人世时,陆太傅便以太子太傅身份兼管詹事府,可以说是东宫话事人。先太子因圣人爱重而地位超然,陆太傅又因为圣人和先太子的看重,便是当时的首辅,也会因此让陆太傅三分,不太敢摆首辅的架子。
临清公主听了亦安的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点脚力怎算辛苦,你的辛苦还在以后。”临清公主算是看得明白的人,亦安要是在崇元一朝不能平安落地,在新朝等待她的,就不知会是什么结果了。
“不过你放心,我必向父皇陈情,让你嫁一个如意郎君,日后自家去做当家夫人,再不必受此等拘束。”即便贵为公主,临清公主对亦安的祝福,也不过是找个如意郎君罢了。
临清公主自己便是这条路,倒也不必苛责。况且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成婚才是主流。文妙真人因为弃家修道,差点儿连累一家子过不好日子。前车之鉴尤在,后人便是想效仿,也得在成亲之前超脱了去。
况且不嫁人就不受拘束了嘛?那也未必,僧、道照样要向朝廷缴纳税款。本朝对这类人群的优待是有,但也不许不纳。香火旺盛之地要纳,孤寺独观,无有烟火之处是可以免去纳税的。既无信众前往,又哪里来的香火?圣人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开明的。
临清公主不知道圣人的打算,还以为亦安和她母亲陆氏一样,任女官是为了攒资历,到时候说婚事的时候面上光鲜些,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是“见过”世面的。
本来以亦安的出身,再加上在宫里做过女官的经历,陆氏绝对能给亦安说上一门比先前相看好的那些更好上一层的婚事。不过日后能不能过好日子,还是要看夫家的人品如何。
比如亦宁,是因为陆夫人信得过好友的品性。比如亦安,陆氏和沈夫人搭话,便是看中沈家人品,又有丈夫白成文担保,这才想进一步相看沈家幼子。再比如亦婉,这是陆氏给保媒的婚事,魏夫人是陆氏考察过的,这样的人做亦婉婆婆,恰恰才能不让亦婉吃亏。
至于亦真?这是不可抗力因素,能过得如何,只看亦真的命数,还有周璋的人品了。赐婚只能保证婚事不会终止,至于期间会发生的意外?旨意不会管这么多的。
“有劳公主挂心,下官还不着急。”把这个话茬岔过去,亦安关心起公主的身体。亦安是真不急,对上临清公主,依旧是这个口吻。若亦安在这时候提了这样的事,不说自己的前程,几个姐妹的婚事还没落定,有她在御前,好歹是个震慑不是?
这也是陆氏为什么咬着牙也要认周璋这个女婿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赐婚,而且周璋本人还有圣人亲赐腰牌,入宫去见圣人,压根儿不用等的。要是开罪了这样的人,光是天天在御前晃悠几圈,试问有哪个受得了?便是自家没错,也得落个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