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舞阳长公主生辰,是亦安代表圣人前去宣旨,一应礼物都是亦安负责置办。
再比如平王妃久病未愈,圣人让亦安代表自己探望儿媳,并且送上药物补品。
还有景王妃生辰,安王侍妾疑似有孕,类似这些事情,各个王府都有亦安勤劳如工蜂般的身影。
不止宗室,就连朝廷官员,也有亦安走动的痕迹。秦阁老母亲八十二岁寿辰,圣人命亦安亲自题了永继流芳四字牌匾,亲自送到秦阁老府上,并代表圣人为之祝贺。
一大车一大车的礼品运出皇城,久而久之,亦安在宗室里的知名度直线上升。满朝文武也都风闻,圣人似乎给自己找了一个替身?
不对,什么替身,这样臆测是大不敬!
诸位臣工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可又着实想不明白,圣人这样抬举一个女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能征战沙场?还是能治理地方?要说是看在白阁老面上,那白家的风光也未免太重了吧?
就连亦安五月生辰,圣人都命宋尚食在甘泉宫大摆宴席,为亦安庆生。
君恩如此深厚,亦安心内却越发不安。
事情好像脱离了亦安的预料,若说当初猜测宫里选秀是为了选女官,可只选出自己一个,是否太过巧合?现在回想起往日种种,亦安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面上圣人确实对亦安恩隆日重,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甚至亦安自己有时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圣人只是单纯…看重自己?
这话连亦安自己都不信,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有时候太清醒也是一种痛苦。
只要圣人不是借着自己对付白家,亦安心内暗道,便是刀山火海,说不得她都能为圣人闯一闯。
圣人对亦安,算是知遇之恩。圣人这样大力提拔亦安,虽然是因为算计而起,但未必没有一分真心。只是这样的看重,终究是要收回本的。
支撑着亦安走下来的不是她自己越来越显眼的位置,而是她身后的白家依旧稳固。
别人不提,亦安兄长尚仁,如今每旬会入宫一次,向圣人汇报文惠太子实录编纂进程。
这是让亦安最安心的地方,若是圣人要动白家,绝对不会把修馔文惠太子实录这样的重任交给白家人。
若是日后清算白家众人,难道不是变相否认了文惠太子实录?推倒重来的工程量太大,若是经尚仁之手的资料都不可靠,那文惠太子史书之名,又要哪位大儒以身作保,才能证得清白呢?
六月十三,陆府传出喜信,陆观言之妻柳氏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听闻陆太傅有了曾孙,圣人十分高兴,顺理成章地派亦安去陆宅贺喜,并置办礼品。
圣人的私库都让亦安摸熟了,连钥匙焦清都给了亦安一把,让她自己拿着,不必每次都问他取钥匙。
这也太过随意了吧?!
亦安当然不肯,这可是圣人的私库。要是丢了什么东西,亦安可真就百口莫辩了。
还是焦清的话让亦安“冷静”下来,“学士暂且收着,便是真丢了东西,圣人也不会怪罪。咱家自会查明真相,还学士清白,扒了那贼人的皮,挂在宫门外示众。”焦清是真的敢这么做…他在做掌印太监之前,管过一段时间的镇抚司。
只怕这也是圣人的意思,亦安自从接了钥匙,感觉自己的人头都轻了两分。偏这事又不好对外人道,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在旁人看来是极荣耀的事,在亦安看来,就好比那催命符。
用现代人的说法就是,亦安头顶悬着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不过如是。
亦安一手握着内帑,一手把着宗室。干的好像是宗人府的差事,又好像是圣人的私人管家,却又和朝臣不清不楚,让人费解。
第70章 转机
亦安每日在皇城里三头转, 不仅要在御前侍奉,还要去脉望楼整理古籍,身为嘉顺郡主的傅母, 亦安还要时不时陪郡主消遣, 算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可嘉顺郡主眼看就要开蒙,光是给郡主准备开蒙的字帖, 又要耗去亦安一部分时间。再者亦安这段日子不停地在宗室、勋贵、大臣家里轮流跑, 硬生生练出了一把子力气。
不过在此之外,亦安发现自己先前好不容易正常来的月信, 这几个月里又停了,一直没有动静。
虽说不来月信对亦安目前而言好处大于坏处, 之前每次来月信时,亦安都要静养几日。在宫里作女官,是不会有这个空闲的。
陆氏对有些事并不瞒着亦安, 亦安自己也能猜到,自己大概是子女缘薄的。亦安对在古代生育是既不支持, 也不反对的态度, 无论生女生男,孩子日后会怎么样,这些都是未知的, 没有既定的走向。
想了想,亦安到底抽出时间,专程拜访了一次宋尚食。之前宋尚食担保亦安身体康健, 这下几月不来月信,这总不能是身体康健吧?虽说闻老先生也说亦安身体无恙, 但那是用药之后的事。现在把药断了,结果同样是未知的。
“学士今儿怎么想着到我这里坐坐?”宋尚食坐在木椅上, 见亦安到来,对她笑道。
前面不远的灶眼上放着一只冒白气的锅子,宋尚食亲自守在这里,锅子里不是圣人的药膳,就是那位殿下的药膳。只有这两位,才能让宋尚食寸步不离。
“打扰尚食……”随后亦安便把自己几月未来月信的事对宋尚食说了,“且不知道要怎么治才好,只怕耽误御前的差事。”这也是亦安对宋尚食的试探,母亲陆氏那样肯定宋尚食的医术,没道理对方诊不出。
要知道先皇后在世时,一直是宋尚食负责诊脉,太医院的太医也只在先皇后临终前那段日子会诊过,圣人是没法子了才那样做的。事实也证明,除了宋尚食外,没人能再为先皇后调养身体。
只能说医术再高的国手,也从阎王手里抢不回注定要归去的灵魂。唯一让人值得宽慰的是,因为有宋尚食的精心调养,先皇后走时并没有受罪。
宋尚食神色未变,仍笑道,“请学士一旁安坐,我为学士把脉。”宋尚食不愧是宋老的得意门生,既是师徒又是家传,这份诊脉的本事到底没丢。
不一会儿,宋尚食把完脉对亦安道,“学士这是操劳多度,我为学士开个方子,好生调养上一年半载的,必能好全。”却是只字不提亦安本身的脉象问题。
亦安心下更是疑惑,亦安虽不通医理,但宋尚食开的方子中,确有几味药材是极贵重的。有两味药材还要去圣人的内库里取用,宋尚食说她会与圣人提这件事,让亦安只管去内库拿药。
为着这个,亦安特地带了方子回去,请母亲陆氏帮忙,去找闻老先生看看。
这却是在赌闻老先生的人品,毕竟这位和宋尚食是同门,又师承宋老,难免惹人怀疑。
陆氏接着方子,连儿媳张氏快要生产也顾不得,托给了婆婆顾氏照看。张氏本就在明德堂养胎,陆氏也不过是每日去看过两回而已。这当婆婆的每日去看儿媳,还免了请安,也算奇事一件。
尚仁日日在翰林院修馔文惠太子实录,小夫妻俩聚少离多。张氏在白家过得滋润,全靠陆氏和顾氏两重婆婆照顾。
陆氏是个省心婆婆,张氏怀孕以来,也没说抬个通房上来,好似把这事儿浑忘了似的。倒是张氏亲娘过来看女儿的时候提了两句,要不要给姑爷抬个通房,被张氏婉拒了。
盖因陆氏对张氏提过,“你现在只管安心养胎,尚仁现在为圣人做事,轻易不得空,你们小夫妻的房里事我不会管,你也别起旁的心思才是。”都说日久见人心,张氏在白家几个月,确实过得十分舒心,当下心就定了。
张夫人听女儿这样说,自家也心安不少。女婿眼看要得圣人重用,白家在外廷有阁臣、侍郎,内廷又有学士女官,女儿虽怀着身孕,可要陆氏要给儿子抬通房,便是张夫人也无法。可喜陆氏不是那样的人,张夫人眼见女儿在白家这段日子气色愈好,心下也安定了。
“虽说你婆婆和善,可你也别忘了做儿媳的本分,很该给你婆婆做两件针线才是。”张夫人不是不心疼女儿,她也是做过人家儿媳的,生怕女儿因为日子过得太舒坦,便不把陆氏放在眼里。在家时张夫人从来没有因为针线说过女儿,只有临近婚期和现在才着急起来。
张氏脸色微红,呢喃道,“婆婆让我这些日子都不要动针线,房里针线箩都让丫鬟收起来了。只能等出了月子,在婆婆生辰前赶制出来。”张氏产期在七月里,陆氏早就请稳婆在白家小住,连派去请大夫的车都日日预备着。
张夫人这下才信女儿真个儿嫁进好人家,陆氏做婆婆,确是没得说的。
张氏产期临近,陆氏便请张夫人到府小住,虽说不能在生产之事时陪着,但亲母在旁,总归安心几分。尚仁不得空儿陪妻子,陆氏便行此法。
陆氏先往家去,拿着父亲的信物再去寻闻老先生。老先生隐居郊外,为这事专门请闻老过府不太妥当。
陆氏亲自登门,又拿着陆太傅的信物,闻老必是会见的。
果然如此,陆氏一登门,闻老先生正好在。
待看过方子后,闻老先生对陆氏道,“这张方子确实极好,你家姑娘用着正合适。”里面两位药材非大内不可得。陆氏虽然出身大族,但论底蕴,又怎么和国祚绵长的本国皇室比?
知道方子无事,陆氏这才安下心来。
“多谢世叔。”放下礼物拜谢后,陆氏又匆匆回府,借着想念亦安的由头给宫里递话。圣人批给亦安两日假,让亦安从连轴转的日子里解脱出来。
亦安再见陆氏,已是七月初。
“母亲。”亦安对陆氏请安,随后让跟着出宫的小宫女去碧云馆歇息,蔷薇殷勤着领着人过去。蔷薇知道夫人和姑娘必有体己话说,外人不好在场。
“安姐儿又瘦了。”陆氏握着亦安的手,细细打量了一回才叹道。
“想来是母亲多日不见我,才觉得我瘦了。”亦安抿出一抹浅笑,她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况且在宫里的日子确实极好,人人待她和气不说,那些话本子里的规矩压抑,亦安是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闲话过后,陆氏取出亦安誊的那张方子,换了语气道,“闻老先生说这张方子好极,比他开的那个还要好,你且用着,不出四年,必能好全的。”比闻老先生之前说的还短上四年。
陆氏心里别提多开怀了,在宫里做三年女官,有这个经历在,未来婆家必不敢轻视亦安。且年纪上的事也有了说法,二十一岁出嫁的姑娘又不是没有,给圣人做过女官这样的体面事,哪个还敢挑嘴?
陆氏原以为亦安顶多是在后宫,或者楚贵妃身边做女官。毕竟中宫缺位,楚贵妃又是宫中位阶最高的嫔妃。在她身边做女官,同样是襄理宫务,也不算辱没亦安的官员之女身份。
心里疑虑消了大半,虽仍有一丝不安,但亦安对宋尚食却不复之前的猜测。许是她真的错怪了宋尚食?还是说当时诊脉只是走个流程?
无论是亦安还是闻老先生都没有想到的是,宋尚食想要的并不是亦安不能生,而是拖过这段日子。
闻老先生作出这样判断的原因是,他以为亦安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子服药,在这个基础上才说这个方子是极好的。如果算上先前的断药经历,这张方子也是极好的。只是闻老先生就不敢保证,未来的亦安一定能生养子嗣,毕竟这事儿看男方的概率更大。万一男方是个不易生养的,那基本和子嗣就无缘了。
有时候获得一些东西,势必要失去一些东西。便是圣人对亦安直白说了自己的打算,亦安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件事本身对亦安没有任何伤害,相反还是提升位阶的最好办法。
再说拒绝圣人?是一家子的人头不够砍?圣人确实不会拿亦安如何,只是白家失宠是必然的。亦安赌不起这个概率,圣人四十年天子,手下不缺大臣使。
亦安放下心来,又去探望吴姨娘。
在家里的日子是清闲的,可亦安还是记挂着宫里。她身上的兼差实在太多,在给嘉顺郡主开蒙时,楚贵妃还带着那位殿下过来找姐姐玩儿。
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那位殿下身子好时,亦安便读一些经典给他听,灌个耳音罢了。至于提笔写字?还得再等两年。不说圣人,便是楚贵妃,也把人看得像眼珠子一样。
亦安并不是个一板一眼的老师,在给嘉顺郡主启蒙时,也常说些自己想的小故事。不是才子佳人那样的风花雪月,也不是从前世摘抄的“名著”。而是亦安基于此生的经历,自己写的类似于话本子那样的故事。
清新脱俗又不呆板,只为图个乐呵,本身不含说教之意。
不独嘉顺郡主,就连那位殿下也格外喜欢,日日缠着过来要听亦安讲故事。
这一来一去,身子竟还好些了,真是稀奇。就连宋尚食把过脉后,也是一副想不通的表情,最后对圣人道。
“许是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