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坐的都是未婚的姑娘家,张家姑娘被自家亲娘拘在家里绣嫁妆,今日却是无缘相见。
巧的是,几位官员夫人带来的都是嫡女,只有沈夫人家里没有嫡女,带了庶女来。而江南本地大族的几位夫人,却是嫡女、庶女都有带来。
其间好几位姑娘的眼神扫过亦安腕间的宝石金镯,认识的自然知道是陆夫人看重庶女,不认识的还只当这是哪家的嫡女,这家嫡女确实多了些。
亦安稳如泰山,对旁人若有若无的打量丝毫不放在心上。
“清姐儿,你哥哥作甚戴了那个荷包出来?素姐儿可没得罪过他,如今只能在家中备嫁,连咱们这些人的面都见不得了。”说这话的是漕运总督家的二小姐,她一向和刘妙素交好,时常宴饮也是两人坐在一处。没想到好姐妹一朝远嫁千里,这会子自然忍不住要问,面上也没有几分好颜色。
被问话的是那位朱公子的胞妹,此刻涨红了脸,喃喃道,“我也不知道那个荷包是旁人做的,在他身上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是陈姑娘的荷包。”说起这个,朱柔清也是满腹委屈。明明是两家结百年好合的喜事,却偏偏让自家哥哥拒绝,还牵扯进甚么荷包来,真是有口也难辨。
按察使家和淮安知府家都没人来,朱家却被请来,李夫人的态度可见一斑。王二姑娘却偏偏提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怕刘家姑娘在王二姑娘心里的分量不低。王夫人是所有官夫人中丈夫品级最高的,王二姑娘又自来十分受宠,这幅脾气从来没有压制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怎么不见旁人丢了荷包,偏偏是那位陈姑娘,谁又知道这里面的事,如姐儿,还是少说两句吧。”都转运使家的四姑娘劝道。
可细听这话,分明把矛头指向陈姑娘。是啊,怎么偏偏是她的荷包丢了,又挂在朱公子的腰上,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王二姑娘横眉,“我可没说这关陈家姑娘什么事,清姐儿你哥哥怎么偏说那荷包是陈家姑娘的。”看来王二姑娘并没有因此迁怒陈姑娘,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本来朱公子说不想和刘家结亲,事后却偏偏拿了那个荷包出来,问是哪家姑娘掉的,要亲手奉还。这一来二去,结果也已经分明。朱家公子毫发无伤,牵扯进来的一嫡一庶两个姑娘,都纷纷远嫁。
平白无端惹出这一场风波。
“咱们可都把自家荷包看好,没来得让旁人捡了去。”王二姑娘这番话一说出口,场面瞬时就冷了下来。
第12章 听戏
王二姑娘说话毫不客气,朱柔清面色涨红,李云秀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漕运总督新任江南,是临时调任,之前在山东做巡抚。刘姑娘的父亲升调江南前在山东做知府,是王总督的下属,两家是故交。
虽然泉州陈氏也是大族,可刘妙素远嫁却是事实。王瑾如为好姐妹抱不平,实在正常。而真论起来,王夫人携子女到金陵不过两月有余,李云秀和王瑾如也只见过两回,还是通过刘妙素牵的线。
亦安给亦宁使眼色,两人瞬时会意,亦宁对王瑾如道,“过些日子咱们一道去探探素姐儿,现在说这个也是无用。”亦宁亲祖父是阁臣,本身又是嫡出,她的话王二姑娘还是会听进去的。闻言冲着亦宁道,“那可说好了,改日咱们一起去看素姐儿。”说着便端起茶杯吃茶了。
也不知道李夫人有没有想到,她特意没有请刘家和陈家,就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却没想到,王二姑娘会为这个发作。
李夫人也不知的一点是,王二姑娘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自家娘亲透露出想和朱家结亲的想法,这才是王瑾如在这个场合直指朱家人的重要原因。
“旁人都当他是个香饽饽,我偏不愿!要我和那种人在一起,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王瑾如平素性子如此,听闻亲娘透露出这点风声,已是怒火中烧,怎么还肯继续听下去。
眼见女儿要死要活,王夫人也不由暂时将此事放下,只管先料理眼前事务。对朱家公子一事,王夫人自有看法。虽是在议婚的当头惹出这种事,可朱家公子素日里的风闻却是不错的,要不然按察使也不会请应天巡抚做这个大媒。少年心性质朴,经此一事,也自有所悟。
况且自家大女儿嫁了京山伯家作世子夫人,虽然京山伯中规中矩不算出挑,但好歹也是世袭罔替的伯爵府邸。想给二女儿再寻摸一家又体面又有实惠的婚事,可着实让她为难。
可巧这时候朱家和刘家的婚事作罢,让王夫人看到机会。朱家是江南大族,朱公子的母亲又是掌家的宗妇,经此一事,自然会对后来的儿媳好之又好,恨不得供起来。届时捏着家私,再督促着丈夫读书上进,一个举人娘子是跑不了的。若真有幸登得龙门,又有自家做外援,十年之内,二女儿也是诰命夫人了。
而朱夫人来赴宴也是打着再给儿子相看的主意,朱家是几百年的大族,几代族人经营江南,家中豪富比之都中人家丝毫不差。要不是儿子犯糊涂,这会儿早就和按察使家结亲。刘按察使正是往上升的时候,和他家结亲百利而无一害。虽比不得总督、巡抚、布政使这样的人家,但也着实不差。如今亲家处成仇家,朱夫人未尝没有几分后悔。
而眼下能相看的人家里,朱夫人其实最中意布政使家的姑娘,有做祖父的阁臣,说不得能在内阁里更进一步。有做布政使的父亲,年年考评都是优,升迁指日可待。只是往日探过口风,陆夫人没有把唯一的女儿嫁到江南的意思,也只能作罢。这样想着,朱夫人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不免有几分热切。
这厢李云秀和朱柔清好声好气,总算把人哄好了,不然一会儿夫人们移步水榭去听戏,转眼见自家姑娘红了眼,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朱柔清也知道自己这样不甚体面,忙对李云秀笑笑,解开腰上挂着的靶儿镜,又摸出一个脂粉匣子,自顾自补起妆来。
怪道都说朱家豪富,单看这靶儿镜就知道,虽是仿着前代的样子做的,嵌的却是西洋来的玻璃镜。背面还镶着好几块红蓝宝石。单做工便十分出挑,这一小面镜子的抛费,岂是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不多时又说说笑笑起来,方才沉默的各家庶女也露了笑颜。
贵女之间的话题不外乎胭脂水粉、首饰器物,谁也不会拿自家的那些管家事务去聊,这是夫人们的话题。
能来赴宴的,即使是庶女,也都穿金戴银,看起来十分体面。
不一会儿丫鬟们来说,水榭那边的戏片刻后开始,请诸位姑娘移步。
于是李云秀请各家姑娘往水榭那边的凉亭去,那里既能赏花,又可听戏。
落了座,清幽婉转的嗓音搁着水面传到凉亭,别有一番滋味。
“唱的是三元及第!”有懂的姑娘家一耳朵就听了出来。
“请的是惜香社!”也有眼力出众的姑娘,还没落座,就瞧了出来。
李夫人请的这些夫人里,有儿子的大半都是今年入场,不是秋闱就是考秀才,自然乐意听这个。李夫人也是投其所好,也有为自家的缘故。
夫人们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姑娘家的一举一动,这也是李夫人有意为之。
一折戏还未唱完,李夫人就笑道,“当年听这出戏,还是舍弟中举之前,一晃这十来年就过去了。”李夫人话里并无多少回忆之情,几位夫人却也很捧场。
“是呀,没成想自家儿女都到了让人发愁的年纪。”说这话的人是王夫人,李夫人眼神微亮,她原本相中的是布政使家的女儿,请漕运总督的家眷不过是为了表示尊敬,毕竟两家不算太熟,谁知道人家有没有这个想法。
这会儿听着王夫人倒是有给自家女儿相看的意思,让李夫人心下一喜。王夫人也无法,女儿对朱家公子如此抗拒,少不得先相看其它人家。应天巡抚家的公子今年也要下场,据说还没相看人家,倒是不错的人选。
这群夫人们说着说着,便把话题转向凉亭里的姑娘们。
及至午膳时分,陆氏心里堵住一口气。
原因为何?这几位夫人问到亦真,一听是二房的女儿,先是问了句文妙真人的女儿,过后再不开口,实在让陆氏下不来台。
先前亦真及笄礼时各家夫人明明都很给面子,可陆氏一旦露出想给亦真相看的想法,各家夫人又唯恐避之不及。
在各家ῳ*Ɩ 夫人看来,这明显是两回事。及笄礼是看在陆氏的面子,还有京城里的白阁老和陆太傅。真要到议婚的时候,谁家愿意娶了文妙真人的女儿回去?几位夫人是怕再出一个文妙真人。
错估形势让陆氏吃了闷亏,没想到文妙真人的事过去十几年,这些夫人倒是如数家珍。
等江宁知府沈夫人问起那个穿藕荷色衣裳的姑娘,陆氏眼底的笑意才又厚上几分。
第13章 结交
沈夫人心细如发,她有意交好陆氏,自然对陆氏带来的女孩儿们大加赞赏。即使是文妙真人的女儿,也面不改色地夸了好几句。
陆氏心中称意,直到沈夫人问到那个穿藕荷色衣裳的女孩儿时,陆氏面上笑容更盛。
“安姐儿一向是养在我身边的,最是知书识礼,又能干,帮我料理了不少事。”陆氏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可也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外人知道她对亦安的重视,不会轻看庶女。
一旁的张太太也帮着说话,“亲家太太为人宽厚,几个女孩儿都教养得不错。”张夫人自家儿子长子不过十二,幼子更小,纵是她等得,陆氏也等不得。何不做个人情出来,也让女儿过门后不受婆婆刁难。因此张太太格外捧陆氏的场,方才几位夫人那里,都是张太太帮忙圆的场。
两家已经交换过庚帖,虽然张太太的丈夫还未起复,但张老尚书平日简在帝心,是最念旧日情分的。不然张家无一人在朝,却又能和白家结亲,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果然,沈夫人心思一转,知道这恐怕是正经当作嫡女教养的。
“这孩子看着就不错,原是您亲自教导的?怪道这样沉稳娴静。”沈夫人笑着捧场。
其实眼下各家夫人对庶女的教养都不太差,毕竟说出去都是自家脸面。官位低些的人家俸禄有限,可能会对嫡出庶出看得比较重。而官位高些的人家,最次也是面上光,不会让人指摘苛待庶出。
要不是这回朱家公子拒婚的事闹得太大,有些夫人也不会拘了庶女在家,只带嫡女出门的。就算是庶女,说上一门好婚事也是自家助力,又怎么会这样就打发出去。
而在这种情况下,陆氏却还能带着两个庶女出门,可见心中是成算的。沈夫人把自家的情况捋一捋,即使是庶女,和白家结亲,自家也是占便宜的。
沈夫人晓得自家丈夫只是四品,可巧和布政使是同科。白成文是那一科的榜眼,而沈知府是二甲第六,五年前因其父去世守孝,两年前才起复,做了江宁知府。
虽说是吃了守孝的亏,可沈夫人也知道,四品升到三品是一个坎儿,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升上去。结了白家这一门亲,少不得幼子还能得到岳父的指点,那一位当年可是榜眼!
沈夫人只有两个亲生儿子,没有女儿,这次赴宴带了庶女过来。和陆氏说起女儿经来,也头头是道,可见也不是苛待庶女的人。
亦安这边儿也和沈知府的女儿说上了话,出门在外总是要交际的,两人又是邻座,不说话才奇怪。
“妹妹平日里做些什么?”亦安比沈言欢大两岁,这声妹妹喊得心安理得。
沈言欢年方十二,性子又静,和亦和倒像是一家子姐妹,两人若是坐到一处,能生生坐到宴散也不开口。
沈姑娘抿抿唇道,“不过做些针线,姐姐呢?”以沈姑娘现在的年纪,沈夫人确实请了女师教导女红,便是日后议婚,这也是加分项。
“和妹妹一样,在母亲那里做针线,顺便学点管家的事。”亦安这话也不算撒谎,想和别人有话题聊,就要说点别人感兴趣,或者别人做过的事,针线活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不多时,就听沈言欢轻声笑了起来,很娴静的模样。
陆氏和沈夫人望见这一幕,不由得相视一笑。女儿们处得好,这说明两家有缘分。陆氏已经知道沈夫人有儿子,长子已经成婚,娶的是青州知府的长女。沈知府老家是青州人,守孝完后就给长子议婚,这次沈知府上任江宁,便只带了幼子和女儿来。
说着说着,陆氏貌似无意道,“安姐儿素来合我心意,我还想着把她在身边多留两年,那孩子实在招人疼。”沈夫人把陆氏的话在心里滚过两回,面上笑容更是热切。她的幼子今年十三,便是再等四年也使得。况且那时候身上也有了功名,更好说亲事。
沈夫人接着陆氏的话笑道,“儿女都是债,我那小儿子今年十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事些,还须我操心几年。”虽然不曾透出结亲的意思,可这话中已然有了两分默契。陆氏也没有挑明了说,毕竟沈夫人的幼子现在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现在提婚事,还太早了些。
张太太在一旁陪笑,亲家太太家里的女儿虽好,可年纪却又和自家儿子差太多,不然双喜临门倒也不错。年纪合适的那个又是庶出,性子倒是安静,只是太安静了,做掌家的宗妇就有些不够看了。
水榭上的戏已经唱到末场,可在座几位夫人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台上。
李夫人和王夫人也聊得火热,原本两家不太相熟,却因为儿女婚事走到一起,不得不说其中自有缘分。
一旁的朱夫人面上含笑,心中却着实有几分暗恼。虽则一众夫人待她和往日里并没有多少分别,但一旦涉及到自家儿子,却不着痕迹地把话转了过去。朱夫人心里也没有办法,在座的最低都是四品,纵是甩脸子,也是无法。
况且诸位夫人可以说得上是和颜悦色,连刘家和陈家提也未提,要是朱夫人拿这个说事,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朱夫人心下叹息,只能等儿子中举之后才好提一提婚事,现下却是急不得了。
待到台上戏将落幕,“状元”身着大红官服衣锦还乡,李夫人面上扬起笑容,高声放赏。
一众戏子向诸位夫人跪谢,渐次下得台去。
李夫人再邀一众夫人用膳,亦安姐妹几人坐到一处,和沈家姑娘遥遥相望,俱是一笑。
及至宴散,李夫人送各位夫人出门,仿佛和王夫人已成至交。而陆氏和张太太、沈夫人走在一处,相约下次再聚。
坐在马车上,陆氏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几个姑娘并不和她坐在一处,也无从得知陆氏现在的心事。
郑妈妈瞧着陆氏的神色,宽慰道,“夫人且宽心,左右姑娘们晚上几年并不打紧。”陆氏自己就是晚嫁,本朝自明敬皇后始,严格禁止早婚,晚嫁已成风气。
陆氏无奈叹息,“也只能如此了。”在江南都有文妙真人的风声,京城那边就更不用说了。
各家畏文妙真人如虎狼,也是陆氏始料未及的。她自家把文妙真人当作忌讳,旁人见陆氏不热衷拜庙求神,也自有盘算。更何况今日在场的一众夫人,她们的丈夫或许就是白成章的同科,对当年的事情一清二楚,更不会让文妙真人的女儿嫁到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