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虽然在京城也有产业,可这些带温泉的大庄子向来是由宗室勋戚把持着,山头早就被占完了。陆氏自来也不爱这个,便没有花银子置办,只有几个种瓜果的庄子,供着府里罢了。
可以泡温泉的庄子不多,舞阳长公主能有,还是圣人赐给妹妹的。
跟着亦安来的绿漪和绿澜服侍自家姑娘换衣裳,脱首饰,又通了头发,还抹了香露在身上。单是这些准备工作,便花了快小半个时辰。
两位公主和亦安前后脚准备完的,等到周围侍女都退下后,这个不算大的温泉池子才真正开始工作起来。
池子周围用锦缎屏风围成圈,周围安置着好几个鎏金兽首大香炉,里面燃着银丝炭,还点着梅花香饼,一点子烟气都闻不到。
更有许多亦安在陆氏身边也少见的陈设,亦安心内感慨,还是长公主会享受。这要是换了她,便是待上两个月也不会嫌闷的。
第99章 试探
等真正泡到温泉池子里, 亦安顿觉全身通泰,骨子里的凉意慢慢渗透出去,舒服极了。
不时还有侍女进来添热水, 对亦安而言, 就好像换一个大点儿的浴桶,不过多了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两位浴友而已。
舞阳长公主没那么多规矩, 即使是舒舒服服泡着温泉, 也要和临清公主与亦安拉拉家常话。
只是这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亦安身上去了。
“说起来亦安将至桃李, 也不知你母亲为你相看什么人家了?”因为亦安现在还没有取表字,又未回宫当差, 所以舞阳长公主直接称名。
这或许是古往今来共通的话题,婚姻总是绕不过去的议题。若是在亦安前世,她还在医院躺着续命, 根本没有人提这个。今年生辰一过,亦安便年满十八, 这个年纪的姑娘家, 有些已经开始相看起人家来了。
亦安想起母亲陆氏最近确实在挑拣各家夫人送来的请柬,虽说正在春闱,可三月里也是赴宴的好时节, 夫人交际一向如此。不过亦安却并未听陆氏提起此事,大约亦安是姑娘家,所以陆氏便没有明着说。
陆氏确实有些想法, 京中除去勋贵之外,各家官员之子也是可以相看的。比如秦首辅的孙子, 虽然秦珂赐婚给了慎国公次子,可她的兄长却至今没有定下婚事。
首辅长孙如今的年纪也不算大, 将将十九而已,走得也是科举的路子,也在今年的春闱之中。
只是陆氏所虑者,秦首辅乃是当朝首辅,自家公公又是次辅,内阁之中两位阁老家若是联姻,偏亦安又是宫里的女官,说出去难免有结党之嫌。
自古官员结党,最方便的莫过于儿女婚姻之事。若圣人不忌讳这个还则罢了。倘若圣人心里有一星半点儿的疑心,两家都得吃挂落。
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两家不议婚事,只要没有这一桩事,平白会省去多少麻烦。
可秦家公子本人,却实在是个不错的议婚对象。虽说春闱未定,可他是首辅的孙子,父亲又是光禄寺少卿,真个儿论起来,比一般的勋戚人家可吃香不少。
两家不说是门当户对,也算是势均力敌了。
单看父辈的官职,秦少卿确实比不过白侍郎,尤其白成文又是礼部这样的清贵要职所在。但论起祖辈来,秦家却比白家稍强一些。
如果首辅和次辅家是姻亲关系,这朝中不知多少官员的眼睛都要死死盯着。
故而陆氏虽有这个想法,可却并未在人前透露出去。尤其现在正是春闱的要紧时候,若是前脚两家传出有意结亲的消息,后脚秦家公子中了进士,白成文不被御史轮流弹劾一个科举舞弊,都对不起他这个准岳丈的名声。
既然首辅家暂时不能考虑,陆氏便把眼光放在其它人家的公子身上。又要年岁相当,又要门当户对,亦安有宫里的差事,领宫里的俸禄。有些人家看重这个,有些人家却唯恐避之不及,为的还是以后一家子岂不被儿媳妇钳制了去。
先前同陆氏有意结亲的沈夫人幼子倒是合适,沈大人在盐道上任职,今年的考评是优等。只是沈家在外,真议起婚事来,沈家小儿子还未有功名在身,在这点上却比不上秦家公子。
亦安不知道母亲陆氏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如今家中女儿,只有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亦谨、亦和且要小她两岁,去年才及笄。
而且也没有妹妹出嫁在姐姐前面的道理,纵有,也不知旁人背地里会说些什么话出来。
亦安脑子里转过一回,便道,“这个还要母亲看过再说。”亦安的话虽然坦然,并不见许多羞涩,却是无甚营养的囫囵话。
舞阳长公主微微颔首,“是要门当户对的才好,这女子后半生如何,可全在嫁娶上面了。”长公主的年纪足足比亦安大出一倍有余,说起这些来却仿佛没有隔阂似的。
临清公主也道,“若能觅得如意郎君最好……”临清公主自己就是这样,下嫁令国公长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令国公府当家人。
“如今你在御前供职,眼光可不能向下看,得挑那好的才行。”亦安不意舞阳长公主说起这个来,竟表现得这样开明。便是陆氏,也会说得含蓄些。
上一个这样直白的,还是亦安生母吴姨娘。
亦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听舞阳长公主又道,“这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银子和诰命是实打实的。”抛开别的不谈,抓住这两样,日子确实很难过得不好。
“就好比永襄,虽则郡王英年早逝,却好歹守着王妃的爵位过了这些年,若换了旁的人家,指不定要受多少磋磨去。”说起永襄郡王妃来,确实除过感情上不顺外,旁的再也没有不顺心的。
不过舞阳长公主这话,倒好像有些不在意丈夫死活的意思。
亦安是不求相敬如宾,至少也得是相敬如冰,互不干扰那种。最不济还有合离这一条路,白家是亦安合离的底气。若是换了那不重视女儿的人家,亦安恐怕也只有自己挣出一条路来。两家若是门户差不离,那个闲气还是少受为好。
没得自己在内宅累死累活,夫君却在外面花天酒地。白家的女儿不是作这个的,又不是养不起女儿。父慈子才孝呢,没必要受这个委屈。
说起永襄郡王妃来,临清公主和亦安齐齐叹上一句。郡王妃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却早早去了。亦安见多了长寿的人,比如白阁老和顾老夫人,这两位可都是已经过了七十的年岁。
更不用说宫里,圣人不几年就要过八旬庆典,楚贵妃也是奔七十的人。再比如秦首辅之母秦太夫人,令国公太夫人,这两位也都是八十往上的年纪。
前些年过世的蒋次辅,这位可是九十多了才驾鹤的。
冷不丁永襄郡王妃在五十出头的年纪去了,确实令人唏嘘。
过了会子舞阳长公主又问亦安,可想寻个什么样儿的夫君。搞得亦安以为梦回前世,几个室友一起开茶话会呢。
也是和这两位亲近惯了,亦安玩笑似地说道,“首先性子得好,再者样貌嘛,得是清俊出尘的,最好年岁相当,要是有诰命自然更好。”亦安这话自然是玩笑之语,京城里能同时满足这四样条件的少年郎,压根儿就没有几个。
性子样貌先不说,年岁相当又能给妻子诰命的,不是恩荫便是宗室,要么就是勋贵里得宠的官员之子。
亦安自己都明白,圣人如今不轻易给官员之子封官赏爵。便是有那等人家,也是人家父祖的恩荫,可恩荫就那么几个。其中和亦安年岁相当,又没有婚约在身的,根本挑不出一个来。
可舞阳长公主却把这玩笑话当了真,眼睛里的光越听越亮。这说的不就是永襄郡王世子本人嘛!
先是性子温文,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窝里横的性子,甚至可以说是软弱。舞阳长公主看好这门婚事,当然是因为世子好拿捏,亦安过门不必受夫君的气。
再者就是样貌,即便是舞阳长公主本人也得承认,世子的样貌在宗室里也是头等出挑的,旁人在世子这样的年纪,可没有这样惹人怜的样貌,更不必说年岁和亦安相当。
最后一条便是世子出孝后便能继承郡王爵位,与之相对的郡王妃诰命便是超品,宫里宴饮席位也只在公主和几位亲王妃之下。
舞阳长公主本就想先探探亦安口风,若是亦安有这个想法,她往宫里去探圣人的口气自然更稳当。永襄郡王妃临终前把世子托付给长公主,其中一层缘由就是想长公主在世子大婚时,充当男方女性长辈的角色,莫要让世子生母坏了大婚,惹得女方耻笑。
永襄郡王妃不可谓不眼光长远,她早就知道世子生母不堪大用,不然也不会把世子托付给隔了好多层血脉的舞阳长公主。
眼看世子将要加冠成年,偏圣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舞阳长公主不由有些着急,生怕亦安这个金疙瘩让陆氏嫁出去。
现在知道这些,心里便不由先松了一口气。
临清公主在一旁看着着实有些着急,她都能听出来亦安说的是玩笑话,偏姑母当了真。亦安自家是没往永襄郡王府那里想,毕竟还有两年世子才出孝期,那时候自己说不定已经出嫁了,便没往那处想。
陆氏即便再想多留亦安几年,也怕流言蜚语,好好的姑娘家,又不是家里有孝要守,难不成还要再出个文妙真人不成?
若是有人在陆氏面前提起亦安和永襄郡王世子,保管让陆氏打出门去。可偏偏这个人可能是舞阳长公主,陆氏是一点儿脾气都不能有。不然一个蔑视皇家,就够白家上下喝一壶的。
这厢舞阳长公主探了口风,心下放松,便想着等这阵子过去,自己亲到宫里去问一问,也算不负永襄的托付。
临清公主说起旁的话题,把这一茬儿错开过去。
偏亦安的心思没往这方向上想,她哪里知道,舞阳长公主这个天潢贵胄,圣人的亲妹子,竟然会操心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
在温泉庄子流连了三日,亦安便向两位公主辞行。不是陆氏派人来接,而是宫里传出话来,要亦安进宫当差。
该来的躲不掉,亦安辞别两位公主,再回了一趟自家,随后便往宫里去。
春闱方才结束,考官还在阅卷,到处都是忙碌的气息。亦安回宫,恍如昨日。
第100章 堵死
换上官服, 亦安再次出现在御前。
数月不见,圣人依旧精神矍铄,只是面上神情有些紧绷。亦安原以为是春闱的缘故, 落后才听焦清道, 原来是嘉顺郡主的弟弟又病了。
稚子多磨难,便是坐拥天下的圣人, 也无法让曾孙免受苦楚。
难怪亦安不见宋尚食, 这会子正在钟粹宫看顾那位殿下呢。
会试后还有殿试,再加上议储, 偏那位殿下又病了,圣人年岁又高, 精力眼看着不济了。
亦安刚想完这些,她自己也连轴转了起来。
先是平王府,平王妃久病, 现下虽不至于到起不来身的地步,但模样也着实看着不太好。亦安接了圣人的旨意, 前往平王府去探视, 然后回宫将平王妃的情况告知圣人。平王府现在是平王世子妃主事,亦安也只和世子妃寒暄几句,便回宫交旨去了。
景王妃产期在三月里, 眼看着要到生产的日子,偏巧亦安正好在这时候回宫,于是亦安又代表圣人前去探视, 这也是圣人看重儿媳。当然亦安也不是白白过去探视,药材补品是一马车接着一马车送。
一直忙了数日, 亦安连永昌殿的门都没进去,也不知嘉顺郡主最近的功课怎么样了。亦安可没忘记, 她还是郡主的傅母,便是在家这段时日,也给郡主预备了功课。
二月二十六当天夜里,亦安姐姐亦真终于发动起来,稳婆早已预备妥当,一直到次日午时末,亦真才生下孩子。
亦安在宫里得到信儿的时候,亦真已经生完孩子,正在休息,母子平安。听到消息,亦安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给亦真置办一份贺礼。
没几日,秦首辅母亲感染风寒,各家夫人齐齐前往探病,亦安母亲陆氏也在其中。以往秦家有个风吹草动,也没惊动半个京城的人。而这一回的原因,却是首辅长孙高中的缘故。
不管旁人有没有这个心,陆氏是想来混个脸熟的。虽然首辅长孙的名次不高,但这一回榜上有名,只要过了殿试,留京还是外放,都只看首辅的意愿了。而本朝殿试,一般是不怎么黜落的,最低也是个三甲同进士。
陆氏心里明白,先前不来往是因为名次未定,现在尘埃落定,也是时候走动起来了。
三月里,亦真坐月子的时候,宫里正在殿试。曾孙病情好转,圣人知道这个好消息,连去坐镇殿试的时候,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太极殿内,一众学子对着策论奋笔疾书,亦安在一旁看着,深感科举不易。
随后又到了每三年一次的排名环节,阅卷官们择了几份卷子送到御前,请圣人为一甲排定次序。
亦安在一旁站着,听几位阅卷官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别让这些老先生注意到她。御前会议开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把状元和榜眼定了下来。
一甲里的探花,圣人在几分卷子里婆娑了好一会儿,才问白成文道,“秦阁老长孙的卷子,排在多少?”方才呈送上来的几份卷子,里面并没有秦家长孙的。
这说明,秦家公子虽然中了进士,但并未被视为一甲人选。或许是考官们为了避嫌,首辅孙子的卷子,并未放在这里。
这其实也是秦阁老本人的意思,长孙并非不世出的奇才,能中进士便已不负祖宗,起码比他亲爹厉害。秦少卿能坐到四品,完全是沾了恩荫的光。再者先前亦安兄长中举,闹得御史弹劾,秦阁老不想重蹈覆辙,也是能够想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