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仰着很累,转了转,这一转,就看到自家阳台上站着个人。
蒋冬霓是差点没从长凳上跳起来。
那个人背靠着一室明亮的灯光,但看见轮廓,两手交叠压在栏杆上,看不见表情神态,想来他应当也看不清她的。
遥遥的,张旬朝她挥了挥胳膊,算是打招呼,勉强坐定的蒋冬也抬了抬手。
然后张旬收了衣服回了房间。
石制的长凳,她刚才都没有坐热,而张旬,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
头仰得没有那么高了,不看月亮,转而看向二楼,有那么几瞬,张旬从房间走过,在拉起的窗帘上印下人影,跟皮影戏似的。
蒋冬霓想他应该已经洗了澡,等会就该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晒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旬拿着几件衣服推开阳台门。他看到还在底下坐着的蒋冬霓,朝她做了个示意她上楼的手势,接着把衣服一件件挂上晾衣绳。
“啪——”蒋冬霓朝小腿上猛地一拍,没有拍中蚊子,她站起来跺了跺脚,往楼上走去。
第31章 第二幕戏(9)
比赛一结束, 严悦马不停蹄地回了家,紧接着的一步是赶去朋友的厂子,硬是把周边加急地催出来,冰箱贴、明信片、印章……一应俱全地摆在收银台旁边专门订制的小架子上。
店铺的账号也建好了, 她提前找到许景涵打配合, 发了一条感谢许景涵帮忙推荐的帖子@三水函, 许景涵回复后, 粉丝量自然而然地每一分钟都在上涨, 整个流程行云如水。
许景涵比严悦大两三岁,以姐姐自称,夸严悦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而蒋冬霓这才意识到自己同严叔和廖姨一样,低估了严悦的能力,而严悦自己也知道,所以用小打小闹来包装她的想法, 实际上她有的是计划、有的是目标。
在变快的节奏中,蒋冬霓再一次确定自己是个只会画画的“笨人”, 基准建立在画自己是喜欢的画和希望有人喜欢自己的画这两条上, 附加的一条就是如果可以用画画养活自己最好。
她想起了孟行远。
严悦回家以后就在店里帮忙, 店里这些活她从小干到大,比蒋冬霓熟练得多。在严悦的组织下,乐乐烘焙首次召开线下会议,全员到齐, 会议最后的商讨结果是让蒋冬霓保持稳定更新地安心画画, 毕竟到现在这个阶段, 这已然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
于是蒋冬霓得到了一个在家工作的机会,这和她梦想的工作似乎相差无几。
唯一的问题是她与张旬变成了真正朝夕相处的关系。
俗话说, 距离产生美。
这个时候,张旬才了解到她最近在忙什么,知道了她两点一线日子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加上店铺的朋友圈,把每一幅画都点了赞,像之前一样夸她画的好。
蒋冬霓最近无意识地热衷于寻找张旬身上的不同,他自己的,他和别人的,比如他的夸奖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像是没见过别人的画是什么样的,那种一心只看到了你的作品的感觉,虽然愚蠢浅薄,但也纯净热情。
这一点,他和之前没有变化。
“这只鳄鱼,好像没有再出现了?”张旬问她。
“啊?哦……是。”蒋冬霓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小熊猫人气最高,谁管那只鳄鱼有没有戏份。
“这只鳄鱼是你吧?”张旬说。
蒋冬霓:“……”
怎么有种自己被嘲讽了的感觉?
但张旬看来没有这个意思,他说,他只是觉得其实小熊猫一家和鳄鱼的搭配组合很新奇,只有小熊猫一家虽然温馨但就比较普通。
蒋冬霓明白了他的逻辑,纠正他:“这就是家面包店,不需要像写电影剧本那样考虑很深层的人物关系。”
张旬笑,转而问蒋冬霓为什么会画这么一只鳄鱼,他比划着它方方正正的大嘴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冬眠的动物里随便选了一只。”
蒋冬霓说完,眼见着张旬眼睛弯了起来,因为想要保持礼貌所以隐忍着。
好吧,她也觉得这个原因有点搞笑,但只要她不说,谁能想到,“你想笑就笑吧。”
张旬露出了好看的牙齿,还是没笑得太放肆。
但排开偶尔一点这样的温馨时刻之外——如果这算得上“温馨”的话,她和张旬之间的既存矛盾像一团慢慢发酵的面团,有了点酸味,但因为还没完全变质,有待观察。
首先她在外面吃饭的次数变多了,张旬大概是习惯了新环境,不会再幼稚地闹不想一个人吃饭的笑话。
许景恺、许景涵和严悦都比她会玩有情趣,各自带着她吃了好些餐厅馆子,蒋冬霓在许景涵的介绍下重新接稿,多了一笔收入,也不再那么抠抠搜搜,碰到好吃的还会打包一份带回家给张旬尝尝。
张旬很捧场,带回来什么他都觉得好吃,直到有一天早上蒋冬霓发现桌上两瓶花都枯萎了,虽然有点奇怪按照张旬的水平不应该养死,但看着没救了打算扔掉,于是在垃圾桶里看到了昨晚打包的炸鸡。
昨晚张旬当着她的面吃了一块,她也吃了一块,剩下的,似乎都在这垃圾桶里了。
张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不小心掉地上了。”
合情合理,事出有因。
蒋冬霓却不知为何,想到了高中那节美术课,他有意无意说的那句话——“嗯,17号和42号。”
再一次在外面吃饭,有一道香酥鸭非常好吃,许景恺打包一份带回家,问蒋冬霓,蒋冬霓想了想,摇了头。
空手而归几次,张旬也都没过问,蒋冬霓便不再外带任何吃食,许景恺还以为是这几次的店都不符合她的胃口,蒋冬霓打哈哈:“没有,只是……吃夜宵对身体不好,而且在店里吃更好吃。”
她和张旬的别扭似乎都与“吃”有关。
她到许景涵的工作室捏泥巴,说好了晚上回去吃,但下午改了主意,加上许景恺,三个人去吃了海鲜自助,她是提前和张旬说了的,但晚上回到家,一桌的菜,张旬吃过了,不过他显然是按两人份做的。
张旬关心地问她饿吗,蒋冬霓敞开了怀吃的自助,饱得都快吐了。
她尴尬,张旬点点头,便要把那些菜全部倒掉。蒋冬霓连忙制止他,“干嘛倒掉,可以放冰箱呀。”
张旬无辜地和她科普,他这不是浪费食物,而是绿叶菜和鱼都不适合隔夜。
这种无力招架、无言以对的感觉……蒋冬霓是熟悉的。
她在家的时间其实更多,基本都在房间里画画,不至于废寝忘食,但的确比较不怎么容易被喊动。
每到饭点,张旬都要敲好几次她的门喊她吃饭。
好比这次她叫张旬先吃,没过多久,房门就被再度敲响,张旬在门外温声道:“先出来吃饭吧。”
虽然明了张旬的好意,但被打扰到的蒋冬霓有点烦。说来也奇怪,每次一到饭点,正好是她手感最好的时候,张旬越是催,她越是灵思泉涌,和语文考试最后五分钟飞快地写了五百字作文结尾似的。
张旬看上去好像是在尽责任,可又要做饭还要摇铃,蒋冬霓估摸着他应该也挺烦的吧,而且他哪来的义务?何必互相折磨呢?
“我说了,你先吃!不用管我!”这一次她大喊。
外头没了声音,蒋冬霓不知不觉地继续画下去,突然一激灵,感觉好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堪比早上猛地醒来以为自己错过了上班的闹钟。
她的书桌背对着门,一扭身,看到张旬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她的卧室门,抱胸斜倚着门框,静静看着她,开口还是好脾气,不见喜怒,“先吃饭吧。”
又一次又一桌全凉的菜,电饭煲插着电保温,饭倒是热的,就是这凉菜热饭,虽然是夏天,吃起来也难受。
蒋冬霓有些难以下筷,“……其实你不用等我一起吃饭。”
张旬:“嗯。”
“下次……要不你先吃吧?”
张旬:“好。”
换做以前,蒋冬霓会说一句“你生气啦”,张旬多半会嘴硬说没有,然后她再厚着脸皮说一句“别生气啦”,张旬大概就会无奈地笑叹一口气,说他没有生气,“只是因为……”
但这一刻,蒋冬霓不说话,张旬也不说话,两个人安静沉默地吃完了这一顿午饭。
蒋冬霓洗了碗回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套衣服从房间里面出来。想了想,还是敲响了张旬的房间,“我晚上出去吃,不……”
她卡了一下,因为张旬上半身赤裸,虽然他打开门的同时随手就套上了一件短袖,蒋冬霓也反应极快地跟上后半句话:“……用做我的饭了。”
好端端地脱什么衣服?不是开空调了吗?有这么热吗?
“好。”张旬一点儿情绪没有,还不忘解释一下以示自己的端庄,“刚才吃饭溅到油了,所以换了件衣服。”
“……哦。”
穿鞋、关门,今天是个阴天,太阳难得不灼烈,蒋冬霓直冲好一段路,才感觉自己小腿隐隐作痛,因为刚才每一步都像在泄愤一般,别人步步生莲,她一步一步走的都是怒气。
她慢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但愿。
明明是她的家,怎么有一种自己被赶出来的感觉?
许景涵烧得第一批小熊猫出来了,她叫来蒋冬霓,晚上再叫上严悦小小地庆祝了一下。
三个女孩聚在一起,主要是蒋冬霓听许景涵和严悦聊天,她们共同话题多,蒋冬霓听不懂,后面喝多了点酒更是心不在焉,回过神来的时候,许景涵和严悦都喝多了。
蒋冬霓:“……”
许景涵在最后时刻打电话叫来许景恺。
蒋冬霓坐副座,许景恺先后送许景涵和严悦先回家,再送蒋冬霓,然后还是陪她走从小区到单元楼的那一段路。
蒋冬霓有点尴尬地和许景恺道歉,没看住让许景涵喝多了。
许景恺笑,“你又不是她的家长,我也管不了她。”
话虽是这么说……
她低叫一声,是走一步太小两步太大的石板路时候被绊了一下,许景恺连忙扶她,还好没事。
“我送你上去?”楼道门前,许景恺问,他有点担心蒋冬霓上楼的时候摔了。
蒋冬霓应也没应,她挺清醒,只是反应有点跟不上来。
停在防盗门门口,蒋冬霓顺利掏出钥匙解了锁,她还没说话,许景恺先问她:“还好吧?”
蒋冬霓点头。
推开门,室内的灯亮着,比走廊亮得多,比楼下的路也亮得多,蒋冬霓被晃了一下眼,猛然想起什么,呼了一口气,还好,不在客厅。
“那我先走了。”许景恺说。
一个“好”字黏在嘴边,蒋冬霓看着许景恺。她的脑袋里涌出了很多念头,比如“干脆狠心点拒绝他吧”,也比如“要不试试吧”,还比如“来都来了,至少要叫人坐坐吧”。
她心里一步棋捏在手里,进也不敢、退也不是,表现出来的样子是盯着许景恺不放,蒋冬霓看到许景恺神色微动,朝她走近了一步,她心下一凛,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好在许景恺只是把她一缕掉落的碎发轻轻别到了耳后,微微笑了下,“早点睡。”
“……好。”
蒋冬霓看着他走下楼梯,楼道门被打开,“卡拉拉——”是自动落锁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低头脱鞋,抬起头时,张旬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正望着她。
白炽灯好亮。
“回来了?”他问。
“嗯。”她答。
撞见室友和她的暧昧对象,被室友撞见被暧昧对象送回家——就是这样简单打个招呼的,不显得尴尬不显得生分,再无下话。
蒋冬霓拿了衣服快快地潦草洗漱完便把自己摔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第32章 风波(1)
还是那片亘古不变的月光, 在低垂的夜色找准时机,轻轻地、悄悄地挑开没有拉好的窗帘,溜入室内,亮着眼睛, 明目张胆地窥探。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拇指先是按上闭着的嘴唇, 稍稍描绘形状, 然后滑到小而尖的下巴, 复又按上嘴唇,像拨弄一朵花的花心似的翻开下唇,指尖碰到坚硬整齐的牙齿,被湿润柔软内侧无意识裹含着。
俯下身,也许是心理作用,还是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是他非常不喜欢的味道。
蒋冬霓第二天醒来,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有些疲惫。
她挠着头发从房间走出去, 看到张旬, 自然想起了上一次喝多了酒时在他面前说的那些昏话, 她把手放下来,咧嘴一笑:“……早。”
“早。”
“……我昨天喝多了,应该没有做什么事情吧?”蒋冬霓犹豫地问。
“没有,你回来之后直接就洗澡睡觉了。”
蒋冬霓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与她记忆里的情况相符。
早餐张旬已经吃过了, 还剩了炒饼和煮鸡蛋, 温在锅里,张旬另外给蒋冬霓磨了一杯豆浆。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钟了, 这一些吃下去,蒋冬霓中饭就都可以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