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青心里本就烦躁,又听这陶家老爷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不免更添了些厌恶,忽然又看见他身边那花容月貌的女儿。
心里的厌恶消了大半。
不过大丈夫应当舍身沙场,不耽于儿女情长,更不可无端耽误女子年华。
他肃起神色,咳了两声。
“本将没有家室。”他又瞥了两眼那女子,轻叹了一声。
陶富贵闻言一喜,兴冲冲想再说点什么,却听郭将军挺胸说道:“不过你们这等小门小户,商贾出身,也当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
陶采薇一张月白色的银盘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里气得不行,又不敢直接骂出来,那模样简直了。
崔鸿雪啧了两声,你也有今天。
陶富贵摸了摸鼻子,低娶高嫁是常事,瞧瞧这郭将军说的话,也太不礼貌了,转念又一想
,郭将军是京城来的,素来听闻京城里的人都是拿鼻孔看人的,瞧不起外地人。
陶采薇心里不服,加之年纪又小脸皮薄,在铅兴县向来是人人捧着的贵人,现在被人这般瞧不上,一股子志气发不出来。
崔鸿雪暗道不好,这小妮子又要搞事。
只听陶采薇昂着头问道:“郭将军,敢问你们军中一个月要花多少钱粮,可曾有为钱粮发过愁的时候。”
她陶家巨富,说是钱银如土泥也不过分,若是知道她能轻松养活他一军的人,他还敢如此看不起她陶家吗?
第027章 躲不开
崔鸿雪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这小孩儿是丢了面子想捡回来, 这话若是换成别的人听了,她怕还真就被人看上了,她也不想想, 京城里的这些人,无论哪一个看上她, 她都是躲不掉的,她想好要嫁给郭正青了吗, 就敢把杀手锏使出来。
好在郭正青此人他十分了解,除了站错队以外, 算是个正人君子,不会打她的主意,况且,嘴不是一般的毒。
所以此事除了能让小孩儿又被鄙视一次以外, 没什么别的隐患。
陶采薇扬着头,一张小脸儿上尽是神气。
郭正青愣了愣,答道:“这是军中机密,你一介商女,如何配得知。”
他的嘴,从不饶人。
陶采薇愣在当场,气得眼眶发红, 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瞪的地板。
郭正青不欲再与她多说, 起身走了,吩咐县令给他二人安排住处。
陶富贵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道:“闺女, 你在爹爹心中是最好的, 哪怕到了京城,你也是最贵的贵女。”
陶采薇瞬间破涕为笑, 搂住陶富贵的胳膊撒娇:“可不就是嘛。”
她摸了摸头上的珠翠钗环,身上的环佩叮咚,可不就是最贵的贵女嘛。
崔鸿雪忽然觉得那娇艳笑容在晃他的眼,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他抚上自己的嘴唇,有一些画面映在脑海里,竟有些挥之不去。
他别开了眼,正如全修杰说的那样,他最厌恶这样繁复的打扮。
城外,舒西国的军队正缓缓向前行进。
“将军,马上就到萍县城门口了,咱们真的要攻城吗?”
这里没人愿意攻打萍县,一是因为他们本身就爱好和平,不喜欢打仗,再有就是,萍县本身就有好多舒西国人的亲戚朋友,根本打不起来。
“那位崔先生说了,让我们气势汹汹的过去,把金朝的军队吓回去就行。”
这位将军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没什么经验,起初知道金朝派了兵过来准备打他们的时候,舒西国的人慌惨了。
直到前几天来了个姓崔的纵横家,说他已经帮他们联系到了邻国的帮助,那边可以借他们一些兵,把金朝军队吓回去,但万不可伤到百姓。
“那位崔先生真是大义啊,为了每一位百姓的安危,游走于各国之间,如果不是他提前帮我们布局,现在我们只能被金朝按着打了。”
萍县城楼上的小兵看到远处那黑压压一片军队往这边挪过来,吓得魂都散了。
“放箭!放箭!”
舒西国军队迅速按照崔先生教他们的方式调整阵型,上面一波箭放下来,人员丝毫无损。
萍县城楼上的人本来就已经慌得不行了,一看自己一波攻击下去,对方毫发无损,更加气势汹汹的往这边压过来,吓得抱头逃窜回去禀报。
郭正青脸色很复杂,攻打舒西国是大皇子掌权后下的第一道命令,没人能想到这场战事会失败。
可是萍县城总共就五千兵在内,如何也打不过城外那些人。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员撤退,起码他们没有损失一兵一卒。
舒西国的军队已经开始攻城门了,在这么下去不光他损兵折将,连萍县都要失守,别说他无法跟大皇子交代,圣上那里就能直接砍了他的头。
舒西国人在地下喊话:“只要你们立即向后撤退五百里,我们马上撤兵。”
萍县失守的后果太严重了,郭正青不敢赌。
“撤退!”
郭正青率领五千兵马出城的时候,他骑在马背上,能听见萍县城里在欢呼。
他缓缓回望过去,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欢快地打开舒西国军队一直攻不进来的城门,将他们迎了进来。
两国的百姓聚在一起,摆起了酒席,架起了篝火,他们围在一起载歌载舞。
舒西国的人全都进来了,城楼上金朝的旗帜迎风飞舞,无人去碰。
郭正青率领众军回京,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受待见。
陶富贵也有几位舒西国的好友,如今在萍县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他心情好极了,丢下陶采薇独自应酬去了。
那些人拿着兵器炒菜,拿着刀剑切肉,整个县城里没有一个人担心旁人拿着兵器会伤到自己。
陶采薇坐在篝火旁,捧着自己的脸蛋儿,不自觉笑出了声。
没有战事的感觉真好,之前城里气氛一直很压抑,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乍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陶采薇猛然回头,那人正站在她的身侧,头上是一轮弯月,就如他离开她的那晚一样,只是这一回,他是面朝她的,脸上还挂着笑。
月光洒下来,那人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好看极了。
她逐渐收起上扬的嘴角,心里有些不得劲。
她抱着双膝,不想看他。
“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去鹤山县了吗,走之前也不说一声,她还以为他生了她的大气,再也不回来了。
正看着篝火发呆呢,头上突然多了只手,那人揉了揉她的脑袋,叹了声气,在她身侧坐下。
她怔了怔,没说什么。
“我倒想问问你呢,我本来好好的在鹤山县祭祖,听说你突然跑到正闹打仗的萍县来了,连忙就赶了过来。”
“我……”她张口就想反驳回去,又想起这人走之前的确嘱咐过她,要她哪儿也别去,一时间又莫名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她把脸埋在膝间,双手放在脚背上,侧头看他:“所以,你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来的吗?”
崔鸿雪滞了一下,点头道:“对啊。”
陶采薇又将头侧到另一边去,嘴角往上翘着,映着篝火的小脸儿红扑扑的。
火光在他们的身上跳跃闪烁,一道是桃粉色,一道是青色,两人靠得很近,但中间始终有一道缝隙。
这却是崔鸿雪此生第一次主动坐到一个女孩儿的身边去。
他侧头只能看到她的满头珠翠,在火光的照耀下春彩辉辉,璀璨夺目。
这繁复堆叠的珠翠绒花、这矫揉造作的红粉青蛾、这铺天盖地的馥郁兰香,靠他极近,他的眉却皱不起来。
直到那艳如牡丹的覆满了胭脂的唇朝他靠近时,他竟也躲闪不开了。
“闺女,你咋在这儿坐着,跟爹走,那边有烤全羊吃。咦——崔波怎么也在这儿?”
陶采薇猛地止住动作,回头看向她爹,好在晚上黑灯瞎火的,陶富贵也没看清楚这两人在做什么。
崔鸿雪立刻回过神来,站起身,暗道一声幸好。
陶采薇看他又是那一副冷若冰霜脸,也暗道一声幸好,差一点又冒犯他了。
崔鸿雪拱了拱手,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何出现在这儿,随后陶富贵摆了摆手,把两人一并都拉去吃烤全羊。
“香的嘞!”
崔鸿雪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她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挂在陶富贵身上撒娇。
既能干得出拉弓射死朝廷命官的事,也能干出往战地拉物资换功劳的事。
前一秒还在赖床,偷藏那不可见人的话本,后一秒就能坐在正堂上训人。
他又伸手覆上嘴唇,按了按,他记得,陶富贵向郭正青介绍她时,她没有拒绝。
他只是她的仆。
陶采薇拿着一串羊肉串,回头找他,看见他正把手放在嘴边,叹了声气,把他手拉下来:“多大人了,还吃手,来吃羊肉串。”
崔鸿雪手上被塞了一串羊肉串,她为何总是能让他十分无语。
偏他还不能说自己不是在吃手,是在……额,只是摸一下。
晚上回到县衙,县令如今高兴极了,要拉着陶家父女二人再多住几日,在萍县好好玩几日。
陶采薇本就贪玩,家里的事情有陶金银和母亲管着内外,也出不了错,况且这几日萍县热闹得很,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晚上,陶采薇倒在床上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昨日还好,心里本就慌乱紧张,顾不得别的,今日一放松下来,只觉得安青不在难受极了,衣服也不知道怎么穿,头发也不知道怎么拆,脸上厚厚的脂粉也不知该如何卸。
县衙里的浴堂在另一处,她随手在游廊上叫了个丫鬟:“你去帮我备水,我要沐浴。”
那丫鬟自是领命前去。
她带过来的衣裳首饰不少,此时全都堆叠在一处,完全不知该如何收拾,便随意捡了一套同色系的衣裙出来,准备带去浴堂。
过了一会儿,那丫鬟来报:“陶姑娘,浴堂准备好了。”
她拎起手上的衣裙,顶着一头将拆未拆的钗环,绕过抄手游廊,来到浴堂。
“姑娘先洗,奴婢会在外头候着,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就喊奴婢一声,奴婢叫春枝。”
陶采薇进了浴堂,脱光衣裙,抬腿跨进了浴桶。
洗完澡出来,用干布子擦干身体,她随手捏了捏,倒是又长大了些。
伸手去拿衣物时,忽然发现忘了拿上肚兜了,她拍了拍脑袋,没有安青在,她真是什么也不记得。
“春枝。”
她朝外叫了声,无人应,便又叫了一声。
“春枝。”
“怎么了?”
陶采薇推门的手愣住,这是崔波的声音。
第028章 依兰香
崔鸿雪从此处经过, 忽然听到陶采薇的声音,还没凑近,鼻尖萦绕上来一股沐浴水汽的香味, 他皱了皱眉,不打算靠近。
他见她门口并未有什么丫鬟, 又怕她有什么事,便只好应了一声。
“怎么了?”
里头似乎是愣了一会儿, 他极有耐心地等她回话。
“我的肚兜忘拿了,你能去帮我拿一下吗?”
“在哪儿?”
陶采薇涨红了脸, 那道声音极淡极沉,听不出思绪。
“在我房间的床上,要绿色的那一件。”
“好。”
她听见那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连忙又大喊了一声:
“崔波。”
她听见那人的脚步停下来了, 似乎是在等她开口。
“你快点回来。”
“好。”
她又听见那人疾步远去的声音,呼了口气,背过身抵在门口,手一直捂着胸口。
她伸手用手背碰了碰脸颊,烫得很。
身体内部似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升起,浴堂里水雾漫漫,她整个身体融进了云里, 飘飘忽忽, 不落实地。
崔波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就回来了。
她听见他在外头敲了敲门, 声音低沉:“是我。”
陶采薇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了一个缝。
崔鸿雪头侧在一旁, 他感觉一只扑腾着热气的手从他手上划过, 带走了那件绿色的肚兜,然后消失不见了。
直到听到门合拢的声音, 他才回过头来。
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听里头那道娇气的声音传来。
“你先别走,等我一起走。”
然后里面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他背过身,站在门外等候。
陶采薇穿着一套绿色的衣裙出来,见他站在门口,垂下头道:“走吧。”
崔鸿雪这才回头看她,她手里还抱着一堆换下来的衣物,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素净莹白,扑扑散着水汽。
他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陶采薇将换下来的一身桃粉色衣裙塞给他,又听他问道:“没洗头发?”
她头上的发髻还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