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暝的蛇信子嘶嘶吐了吐,她根本没去注意这食物到底是谁做的。
“怎么可能?”许脩面上的笑ῳ*容僵硬些许。
“许脩,不要质疑我的嘴。”这是暝暝最有自信的领域。
她三言两语便将许脩内心深藏的感情揭露得一干二净。
这感情是对她的,而她自己毫无察觉,还用这般学术理性的语言去形容它.
许脩死死盯着暝暝,似乎有些恼恨,他怎么可能会对她有感情?
他分明是蛇啊,蛇的血液如此冰冷,如何能生出感情这样的东西?
他对她明明就只是对某种稀罕物件的占有欲而已啊。
许脩自己也看不清的内心被暝暝看破,他不愿意承认,但也不想离开暝暝.
世人皆知在那白袍学者身后多了一位形影不离的学生,替她处理所有繁杂的事务.
暝暝没管许脩是否跟随着她,她在计划着自己的下一次沉睡.
许脩还会给她做饭吃,那些菜肴对于暝暝来说十分美味.
许脩知道暝暝展现出的兴趣不似作假,他是真的……真的爱上了她.
与占有贪婪无关,他就是爱她,这种软弱的感情竟然也出现在他的身上了。
许脩托腮,看着不住打哈欠的暝暝,只感到一阵可怕的凉意袭上自己的身体.
感情对他来说是可怕的东西,他追求力量与地位,暝暝在他的计划中不过是掠夺路上顺带摘下的成果而已.
但他现在就这么看着她就觉得心脏在怦怦跳,视线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
若她是个普通人类姑娘,他不介意在她面前伪装一辈子.
与她成亲,当她善良优秀的丈夫,与她度过一生,他们两情相悦好不美满。
但——暝暝的眼中并无他,这条可爱的、该死的、善良的、他喜欢的蛇妖满心满眼只想着一件事——吃。
吃更多更美味的食物,把他吃了,把周遭的一切也吃了,最后天地也吃个干净。
若是可以,许脩也想把暝暝吞入腹中,让她与自己彻底地合为一体,但他甚至没有能力去胜过她。
她是一条修炼不知多少年的大妖,她的法力他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浩瀚的山海。
暝暝像一把沉重的、无坚不摧的锁牢牢把他锁在身边,而他无力反抗,因为他爱她。
“感情是很可怕的东西。”许脩在某一日如此对暝暝说。
暝暝一边吃着他烹制的食物一边回答:“不,它是很好吃的东西,所以许脩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厨师?”
“是我自己。”
“怎么可能?”这回轮到暝暝不信了,她自己就是蛇,她还不了解蛇吗?
蛇怎么会有感情呢?
许脩把暝暝面前的盘子拖了过来,不让她再碰自己的食物。
他闭上眼偏过头对暝暝说:“我明日就要离开了。”
他在一瞬间下定决心,做了某种决定。
“好。”暝暝没有问他为何要离开,也没问他要去哪里,她只是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脩知道她就是这样的蛇,相伴这么多年,她到最近才记住他的名字,如此可恶。
可他偏偏就是爱上了她,在他看到她真正眼睛那一瞬间,他就被她眼中藏着的贪婪欲望折服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呢?她比他还可怕,却仿佛魔鬼般诱他沉沦,他眼中的欲望比他肮脏的内心更纯粹,这对于他这样的恶种来说是致命的吸引。
许脩起身朝暝暝凑近些许,但暝暝躲开了。
“许脩,你都看到了还靠近我吗?”暝暝疑惑。
“我自然是喜欢你才靠近的。”
“又骗我。”暝暝只当是蛇类狡诈。
实际上许脩没有骗过她,由于天性,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本真的样子——赤裸裸的邪恶。
“离开之前要给我留一样吃食。”暝暝对许脩说。
“不给会如何?”
“不给就不给咯。”
暝暝的回答还是这样漫不经心,这只是她的规矩而已,自然有人不遵守,她也不会计较许多,毕竟不是真心奉上的食物也不能满足她。
“我给你的吃食自然能满足你。”许脩起了身,与暝暝告别。
暝暝轻轻的嘲笑声响起,许脩知道这是暝暝在笑他不知道自己的食量。
“能让你饱腹——即便只有那么一瞬间,它也值得。”
许脩转身离开了房间,暝暝则打着哈欠回了房间,气氛都渲染到这里了,她自然十分期待许脩给她留下的食物。
次日,她的房间里多了一枚木匣子,许脩离开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只有一样暝暝想要的食物藏在匣子里。
暝暝用白袍袖子打开匣子,内里躺着一枚淡粉色的糕点,是精巧的花朵形状,闻上去有一股奇妙的异香。
是某种奇花的香气吗?暝暝没有尝出来。
这枚糕点像是许脩亲手烹制,一入口暝暝就瞪大了双眼,睡意顿消。
到目前为止,这是她品尝过最最最美味的食物,许脩没有骗她。
这是什么食材,由怎样的工艺烹制而成?
这念头只在暝暝的内心闪过一瞬,而后她便不再去关心它的来源。
追求得愈多,她的欲望就膨胀得愈快,当下倒不如就这么享受这块美味糕点。
暝暝舔了舔手指.
——
这段在脩蛇看来是漫长又美好的记忆,他与暝暝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牢牢记住。
它藏着千转百回的感情与思念,皆来自于脩蛇。
但这段记忆,在暝暝口中,只变成简单的几句话。
“我救了他,他就留在我身边陪了有几百年吧,可能也有一千年,我不太记得了。”
“他化形前做的东西不好吃,化形之后做的东西有些好吃。”
“走的时候他留给我的报酬最好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第41章 第四十一口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陆危侧过头看暝暝。
他想, 她真是一条蛇啊。
就算他不是脩蛇,也知道脩蛇将身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她。
这是脩蛇的枷锁,割舍爱意之后,他成了后来残暴无度没有任何弱点的大妖脩。
“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暝暝的吐字很柔软, 但透露出一股坚定的冰冷,
“他不是我的同道中人, 我不会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要的是无数的追随者,而我不可能追随他。”
“他是他,我是我, 永远不可能是同道。”
“他离开我是注定的结局。”
这也是后来她在神妖大战中与脩蛇无数次交手却也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的原因。
本就殊途,何必相认?
他们的因果应该在最后脩蛇赠给她的最后一份食物中了解。
他不过是她的学生而已。
她一向是记不住自己教了什么人, 苍梧有绵延千万里的桃林,谁又会独独记得其中一株。
“我以白衣的形象行走世间, 直到我的食欲膨胀到压制不住, 我就回家睡觉了。”
“脩蛇给我的那枚糕点太好吃了,我一觉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可能有几千几万年吧。”
“等我苏醒的时候,妖族与人类的矛盾已经来了无法弥合的程度,此界各地都在爆发战争。”
“就在这满世界的喧嚣里,我见到了我的第二位母亲, 因为她我有了人形。”
——
曾经暝暝与玄凰、玄商生活的小村庄经历沧海桑田的变幻, 这里已变为湖泊,唯有湖泊中央的一株上万年的白梅树还在静静盛放。
树下有许多墓碑, 自玄凰始,这里是玄凰玄商一脉死后埋藏之地。
玄商的妻子姓名为青月, 后来,“青”这个姓氏便流传下去,未曾断绝。
此时,一艘大船在通往祖陵的湖面上航行,有一人立于船头,长长的华贵裙摆被风扬起。
“王上,当真要举行祭祀吗?所谓白衣不过是一个传说,您现在也有相信传说了吗?”
“妖族逼迫得紧,我们的国土正在一点点被蚕食,在长宵国的身后没有任何盟友。”
“盟友,听说邻国的国主想要求娶您,若是您应允……他必会出手相助,与国主您一道抵抗妖族,到时我们长宵与他联合,成为更大更强盛的国家,抵御妖族也更有底气。”
“求娶我,然后等着我将整个长宵国拱手奉上吗?你忘了是我给你取下奴隶枷锁的吗?”
“所有人族国度里,只有长宵国没有奴隶,这里不知道收容了多少从其他人族国家逃来的奴仆——他们与所谓的王公贵族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母亲的孩子。”
“长宵国的存在触及那些国主的利益,他们自然不愿伸出援手,与我成婚似乎是更快捷的手段。”
“被其他国家蚕食,整个长宵国就成了他们的奴隶。”
青离迈步走向大船的前端,她分明是一个彻底的凡人,此时却望着这片沉默了不知多少年的绵延山脉说:
“这里是白衣的家乡,我愿意以鲜血为祭,奉上我的性命去追求这虚无缥缈的传说。”
“王上!”青离身后的臣民齐齐朝她跪下,以示尊敬。
青离现在的身份自然与他们不一样,若是选择与现在的其他人族国家联盟,她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
只有被她护在身后的这些臣民会再次沦为没有尊严的奴隶。
以一己之力废除了奴隶这一身份,并且坚持了这么多年,长宵国已成为人类联盟中的异类。
其他所有国家都希望长宵消失,被妖族践踏,又或者是被人族吞并。
总之,这样妄图挑战这绵延上千年制度的国家,本就不该存在。
大船航行时,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船底之下,有一条连绵的水线蜿蜒而过。
刚苏醒不久的暝暝出来觅食,一出来就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站立在船头的青离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是……玄商的后代,模样与当年越过田野奔跑来抱住玄商死去身躯的姑娘有几分想象。
一觉就这么多年,暝暝对外界很是陌生,但她偷偷潜入大船底仓的厨房,偷吃了好些东西,觉得人类的厨艺也有所进步。
暝暝酒饱饭足后,大船也靠了岸。
暝暝从水里探出头去,看到当初玄凰与玄商的墓碑都保存得完好,这什么长宵国的国主果然是他们的后代。
在这样的时代,所谓祭祀总是与献祭脱不开联系,其他国家祭天告慰神明时会用人牲。
长宵国召唤白衣的祭祀仪式中,也离不开献祭,这是古时候传下来的规矩,有神性的色彩,没人敢违背。
青离也遵循了这样的旧俗,但她没有选择献上奴隶的生命,她选择自己走上祭坛。
在无人的祭台之上,她站在白梅树下,割开自己手腕,鲜血如雨流淌而下。
长宵国究竟是来到了怎样绝望的境地,才让她连鬼神之说也相信了?
在鲜血流淌时,青离站在墓碑前,对着已经死去的亲人说出自己内心的秘密。
“我该如何呢?”青离跪在墓碑前,轻声说,“真的要将长宵国拱手让人吗?被吞并国家里的国民只会被奴役,不止是他们,这一代……下一代,他们不会再有未来,
青离抬头,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当年的白衣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几千年了再没人见过她的身影,传说她是一位善良悲悯的女子,若她得知自己的故乡即将遭受这样的大难,会出来帮助我们吗?”
青离此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当初暝暝确实帮助了人类许多,只手便能将即将吞没城池的山石给震退回去。
暝暝听着青离说的所有话,兀自开始思考,当年即将被山石毁去的城池……也是玄凰后代所在的地方。
她有意无意地一直在守护着她的后人,如果他们的后人都死光了,这片土地便不再会有他们的亲人前来祭拜了,那该多孤单。
可她是妖啊,他们会信任自己吗?
暝暝在树冠的浓密处探出脑袋,她只思考片刻便得出了答案,她要帮助青离,若是青离不接受她就离开。
“我不食人。”瞬息之间青黑色的巨蛇从白梅树上爬了下来,她的尾巴一卷,便将青离的伤治好了。
这位王上看到暝暝竟然没有被吓得尖叫,她安静地看着暝暝说道:“妖族果然入侵了这里。”
她拔出腰环着的佩剑,毅然决然朝暝暝走去,显然是准备守护这片祖先的故土。
但下一瞬暝暝道:“我是你要找的白衣。”
青离笑:“妖族狡诈。”
“当年我是妖,现在我还是妖。”暝暝的身躯盘在玄凰的墓碑上,安静地述说自己的目的,
“我与你的先祖……有些渊源。”
“我睡了几千年,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祈求我降临,我正好听到了,我就出现在你面前。”
暝暝的蛇信子嘶嘶吐着。
暝暝的身形微动,跳到青离面前幻化出自己之前伪装的白袍,与庙堂里的塑像一模一样,
青离怔然望着她,无法相信人类虔诚信仰那么多年的、近乎神明的人物竟然是一条蛇。
在目前人类的认知中,还没能化形的妖族大多法力低下,而当年的白衣分明如此强大。
暝暝刚睡醒的时候注意力很是集中,也没困得迷迷糊糊,她很快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了青离,并且表达自己想要帮助她。
青离从震惊中冷静下来,思考许久,她答应了暝暝对她的帮助。
对于人类来说与妖族合作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在青离看来,与其让自己国家的后代被他人奴役,不如去谋求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