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清从外面回来,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
“娘亲。”小猴子率先看到文秀清,连绣球都不要了,跑过去抱着文秀清的腿:“抱抱。”
文秀清没有立即将他抱起来,掏出手帕低身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怎么跑出一身汗来了?就这么好玩呀?”
小猴子奶声奶气的说:“好玩。”
小猴子小屁股一扭,又想去捡绣球和娘一起玩,文秀清拉住他:“好了,今天就玩到这里。”
小猴子扭着身子:“要玩。”
文秀清:“要吃晚饭啦,你不想吃蛋羹啊?”
“蛋蛋。”小猴子一听说有吃的,顿时就忘记了玩:“吃蛋蛋。”
文秀清刮刮他的鼻子:“好,擦掉身上的汗,换身干净的衣服,我们就去吃饭。”
韩时遇走过来:“我来给他换。”
韩时遇轻易的就将沉手的小家伙拎起来,回房拧了热巾给他擦拭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家三口去饭厅吃饭。
饭桌上大家伙免不了说起韩时遇和文秀才明日出发去省府的事情。
“考完试先好好休息两天再回来,小猴子的周岁没关系的,我们推迟两天办也没有事。”韩张氏跟韩时遇说。
小猴子的生辰有点巧妙,就在八月十七日,正好是考完乡试的次日,以省城和西宁府之间的距离,要赶回来也是可以的,但谁都知道乡试是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好些身体不够好的,考完出来都要大病一场,更别说还要赶一天的路回来了。
小猴子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懵懂的说:“小猴子。”
“吃你的饭。”韩时遇摸摸他的头,转头对韩张氏说,“我十六号那天早点出来,好生歇一个晚上就可以了。”
儿子周岁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能缺席呢?
又不是正好在十五六这种事正日子,十七嘛,他还是有信心能赶回来的。
见韩张氏还要再说,韩时遇忙道:“放心吧母亲,我心里有数的。”
韩张氏也能由着他了。
次日韩时遇和文秀才等人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不过文秀清等人起得比他们还早,在厨房里忙碌了一个早上,把早饭和这一天吃用的干粮都给准备好了。
用过早饭,又将韩时遇一行四人送到门口。
这一次跟着韩时遇和文秀才一起去省府的,除了韩时云之后,还多了一个新买的小厮。
倒也不是韩时云如今有钱了就娇贵了,而是经过上次之后,他深知乡试这事情变故多,他一个人照顾两个人到底还是会有些顾及不上,所以干脆多带个人手,到时候也能将韩时遇和文秀才照顾得更为周到些。
到底只是去参加乡试而已,他们除了带上一个书箱装上平日复习要用的书本以及纸笔之外便是两套换洗的衣服,除此以外还有之前买的考篮,这东西可也不便宜呢,总不能每考一次就买一次吧?所以还是将原来的擦洗干净带上,若还是有缺的东西,就等到了省府再买。
东西不多就不用找挑夫了,四人背着书箱提着考篮出到外面大街,找到提前租赁好的马车,将行李放置好坐好,便往城门口出发,等一道走的商行人齐便出发,一天功夫便到了省府,进城后赶紧的去找住宿的客栈。
今年手里的银钱宽裕,韩时遇和文秀才都不打算再像之前那样找外围便宜的客栈里,但最靠近贡院的客栈仍旧贵得离谱,就算韩时遇和文秀才有钱,也不是这样的花法,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找了隔条街的客栈,这里离贡院也近,价格也高昂,但比前面的又便宜了不少,正好在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虽说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二号了,离乡试已经没有几天,几乎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经抵达省府,但这里的客栈价格太美丽,大部分秀才都承受不起,所以他们即使到得不算早,也还是运气好的拿到了最后两个房间。
安顿下来之后,沐浴更衣用膳歇息,次日一早便又精神百倍。
在楼下用过早膳之后,韩时遇和文秀才先去了致远书店。
致远书店人流如织,几乎都是读书人,除了一部分是来看书的,几乎大部分都是来买乡试所需要的东西。
比如考篮,致远书店的考篮做工最好不说,每个考篮里小炉子装水的竹筒小米袋等物俱都配备齐全,免得考生们还要自己再另行采买,可谓是贴心。
不过买考篮的大多数都是今年才新参加乡试的秀才,像韩时遇和文秀才这样参加过一次乡试或者几次乡试的,除非考篮坏了不能用了,要不然的话基本上都会重复使用,东西自然也是自己配备的。
除此以外,笔,墨,砚,甚至考试用的试卷纸也需要考生自行准备。
一般来说,他们需要准备草卷正卷各备纸十二张,试卷纸的规格那都是有规定的,等会儿他们去学政那里报名的时候要让人检查,合格了才能用,不合格到了考场上也是不许用的。
韩时遇和文秀才此番过来便是打算买点笔墨以及试卷纸。
只叫韩时遇没想到的是,致远书店的掌柜居然还认得他,见到他很高兴:“我早前便接到梁掌柜的信,知晓您今年也要过来参加乡试,还想着您甚时候过来呢。您是昨儿到的吗?是要买试卷纸的吧?”
“唐掌柜。”韩时遇意外之后忙也跟他见礼:“劳您惦记。正是昨儿到,这不过来买点笔墨以及试卷纸,准备等会儿去学政处报到。”
唐掌柜点头:“报到确实是件大事,我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唐掌柜将韩时遇和文秀才要的笔墨拿出来,又拿出两份试卷纸,迅速给他们结算,送他们离开:“你们有正事老朽就不打搅你们了。这几天若是无事,可到书店来看看书,二楼还是很清静的。”
这是在告诉韩时遇,虽然他们现在没有合作了,但他依旧可以到二楼看书,甚至就连文秀才也沾了他的光,可以上去。
文秀才闻言也是一喜,对于致远书店二楼那些好书,他早就垂涎不已了。
韩时遇也并未拒绝,谢过对方:“那就先谢过掌柜了。待忙完了必来叨扰。”
走出致远书店,文秀才朝韩时遇笑道:“这一回,为父要占你的光了。”
韩时遇笑道:“岳父说笑了。岳父本也是英才,唐掌柜与您交好也是应该。”
文秀才笑着摇摇头,没有再多说别的。
翁婿二人先回客栈放下笔墨,而后带上户籍文书等前往学政,那边已经排起了长队,他们忙跟上,排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轮到他们,将户籍文书递上,专门负责登记的学官检查过后确认没有冒籍,没有贱籍也没有孝事在身之后便登记在案,而后看了一眼韩时遇,开始在他的登记册旁边描写他的外貌。
韩时遇看了一眼,直接那学官写道:“年二十,身高八尺,面白无须,甚美姿。”
韩时遇看得囧囧的。
到文秀才,则是:“年四十,身高七尺,面白微须。”
描述好容貌,最后便是检查试卷纸是否符合乡试要求。
致远书店的试卷纸都是严格按照乡试要求卖的,所以学官检查过后没有问题便将试卷纸发还给他们了。
这么一折腾,便已经到了中午,一行人便先找个地方用餐。
韩时云低声说:“我刚才打听了下,今年主持咱们岭南省乡试的主考官乃是翰林院的学士管云长管大人。
韩时遇闻言顿了顿:“你确定这消息无误?”
韩时云点头:“我确定。遇弟,你认识这位管大人?”
文秀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管大人可是京城的官员,时遇从未出过省,如何能认识?”
韩时云知道自己说错话,轻轻拍嘴:“我说错话了。”
文秀才没再看韩时云,转而看向韩时遇,韩时遇低声说:“先吃东西,回去再说。”
第66章
几人回到客栈,文秀才跟着韩时遇到他的房间,韩时云很有眼色的将小厮打发走,自己守在门口。
房间里,文秀才低声问韩时遇;“你先前吃饭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你认识这位管大人?”
“我与这位管大人素未谋面,不曾相识。”韩时遇摇头。
“那你——”文秀才越发的奇怪了。
“但我知晓,这位管大人乃是庞次辅的人。”韩时遇又扔下一个炸弹。
身为读书人,虽然不看邸报,但也知道一点朝堂上的事情的,特别是像周首辅庞次辅这样的大人物,他们更不可能不知道。
同样的,他们也都知晓周首辅性情耿直,一心为公,现如今大魏朝能如此安稳太平,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这么安乐,那都是周首辅的功劳,所以周首辅可谓是读书人心中的偶像,多少心怀天下的读书人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高中进士,入朝为官,在周首辅的带领下一起建设美好的大魏。
相对的,周首辅的名声有多好,次辅庞宽的名声就有多差。
此人就是一个奸佞,才干平庸却靠着奉承皇帝成为次辅,贪财好色,结党营私,处处与周首辅为难,陷害忠臣的大奸臣,人人恨不得对他口诛笔伐,御史台也多次弹劾他,奈何皇帝宠信他,每次都让他无事,反而让他的气焰越来越高涨。
现在,这大奸臣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科举吗?
文秀才又惊又怒:“他想科场舞弊?我决不允许!”
“岳父慎言!”韩时遇没想到文秀才竟然这么大反应,顾不得尊卑忙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
文秀才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自古以来,但凡牵涉到科场舞弊的,都不会是小事。
他今日之言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并利用,只怕他即刻便有大祸临头,便是韩时遇也要被他牵连,文秀才想明白瞬间冷汗淋漓。
韩时遇放开手,文秀才脱力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韩时遇顾不得安抚他,忙走到窗前察看,见无异样才重又关上,而后回身开门,扫视两眼,见廊中无人,他才看向韩时云,低声道:“二堂兄,方才你可曾听到屋子里有甚声响?”
韩时云望着韩时遇欲语又止。
他在门外原是甚声响也听不到的,但就在方才,文秀才突然间提高了声量,将他吓了一跳。
只第一句话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第二句话他隐约听到了。
韩时云隐晦的劝韩时遇:“遇弟,有甚事你好生与文伯父言说,可莫要惹他生气。”
韩时遇闻言便知韩时遇没听清楚第一句,只隐约听到了第二句,不知前因后果,便因为文秀才骂的是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我知晓了。对了,我方才突然想起,忘记买样东西了,得麻烦二堂兄替我跑一趟。”
韩时云不傻,一听就知道韩时遇这是有意将自己支开,他心里惊讶,之前他留在外面守着是他们的默契,缘何突然间要将自己支开?
韩时云心里不解,但他知晓韩时遇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说,那便定人有他的道理,当下便笑道:“行,那我便替你跑一趟。”
韩时遇给了韩时云一块碎银,韩时云也不啰嗦,收起便走。
韩时遇等韩时云走了,才左右看一眼,重新回房关上门。
不过他并没有立时回到屋子里,而是耳朵贴着门缝,听着外面的动静。
如若真有人听到文秀才的话,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会开门出来查看,确定声音来源。
好在外面半晌没有动静,韩时遇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来文秀才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声量还没有提高,再加上这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所以没有人听到文秀才的第一句话,至于听到第二句话倒无大碍,毕竟只是一句话而已,跟科场舞弊四个字相比起来,敏感度可低多了。
文秀才脸色有些发白,看到韩时遇从门口过来,忙忐忑的看着他,低声问:“情况如何?”
“应无大碍。”韩时遇低声说。
文秀才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懊恼不已:“都怪我,说话太不谨慎了。”
虽然他们从来都没有科场作弊的打算,这科场舞弊这四个字对于读书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但凡听到他们都必然不会放过,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搅个天翻地覆。
到时候若是将他们翁婿牵扯进去,即便最后能证明自己清白,但无辜牵扯到主考官,他们也绝对讨不到好处。
“应当无人听到,岳父不必担忧。”韩时遇担心今日之事会对文秀才的心态产生影响,从而影响他的考场发挥,是以劝慰了一句之后又道:“其实我眼下更为担心的是,今次乡试恐会出试帖诗。”
试帖诗,专指用于科举考试的诗,乃是从大魏朝之前的大周朝兴起,大梁朝兴盛,此二朝试帖诗在科举考试中占据极为重要的比例,填得一手好诗,中举的机会要大许多,如此周梁两朝诗歌极为兴盛,传世之作层出不穷,至今仍旧人念念不忘。
但到了大魏朝,魏太祖出身寒微,乃是个大老粗,并不爱附庸风雅,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嫌弃那些只会吟诗作对,实事一件不成的书生,是以立国之初便改了科举内容,以《四书》《五经》为主,废除试帖诗。
魏太祖驾崩,魏太宗登基,太宗脾性倒是与太祖有些不同,认为读书人还是要会写点诗,要不然他兴致一来,想让大臣们写两首诗来吹捧吹捧一下自己都找不到人,太败兴了,于是又将试帖诗放回到科举考试内容里,此后几位皇帝都未更改。
直到周首辅把持朝政,他认为诗词乃是最无用之物,不若多培养些实用之才,于是上书将试帖诗给删掉了,嘉定帝当时正宠信他,便批准了他这一奏议,于是从哪以后,嘉定朝的乡试以及会试便不再考试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