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庞宽日渐势大,他既然想取周重观而代之,必定会一步步将科举掌控在自己手里。
先是往主考官里派遣自己一系的人,再在科举考试中恢复试帖诗,若是能成功,便是彻底的打了周重观的脸,证明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与周重观抗衡。
所以这一次的乡试,便会是两方的较量,若是果真恢复试帖诗,就说明皇帝的立场已经彻底的偏向庞宽,周重观危矣。
韩时遇将自己的这些猜测告诉文秀才,文秀才震惊不已。
“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文秀才问。
韩时遇笑:“小婿有阅读邸报的习惯,这些都是小婿自己分析出来的。”
文秀才望着韩时遇神色复杂,原来不知不觉间,女婿已经成长到这般程度。
“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不一定成真。”
“是否成真,且看今次乡试。”韩时遇道:“但于我们而言,多做一些准备并无坏处。”
这倒是。
因着今日之事,文秀才原本打算到致远书店看书的,最后干脆将自己关闭在房间里,每日复习经书之余,也开始猜题作诗。
毕竟是寒门出身,虽然学过作诗,但因为科举考试已经废除了试帖诗,大部分学子都会忽略作诗这一部分,是以文秀才虽会做事,但功力却并不高深,肯定是要先磨磨刀,重新找回一点感觉之余,若是猜题成功,那自是最好不过。
毕竟虽说是当场作诗,但如果你此前便有未曾发表过的诗歌,自也可以当做答案写上去,如此也能为自己多加点分。
文秀才如此,韩时遇就更不敢懈怠了。
好在三年前他便隐隐有此忧虑,是以这三年将这一块短板给补上了,所以勉强也算是写得有模有样。
如此眨眼间,便到了八月初八,乡试第一场的前一天,也正是入场的时间。
第67章
大魏朝有规定,乡试共考三场,八月初九为第一场,十二为第二场,十五为第三场,此三日为乡试正日,但考生需提前一日入场,所以八月初八,十一,十四三日为入场日,初十,十三,十六日则为出场日,是以乡试共计九日。
岭南省虽为小省,但每逢大比之年参加乡试的考生却并不少,少的时候有一千七八百,多的时候两千三四百人,毕竟只要考上了秀才,不管你有没有到府学就读,只要你通过每三年举行一次的岁考以及科考,并且取得优良的成绩,就有参加乡试的资格,是以几十年来积攒的秀才也有四五千。
当然,这要是跟江南省这样的科考大省相比,就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相传江南省参加乡试人数最多的时候能有五千人,其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也怨不得有些人动了歪心思,想要冒籍到岭南省这样贫穷落后的小省参加科举了。
今年岭南省参加乡试的考生不多不少,有两千余人数,若使这些考生全部在同一时间聚集到贡院门口,劳神费时不说,也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塞得下这么多人,更容易出现治安问题,为解决此问题,分批进入是必须的。
首批进入贡院的考生需在初八晚凌晨前抵达贡院门口,子正一到,贡院大门打开,而后便开始唱名,被点到名字的考生赶紧的拎着自己的考篮上前,由官员先核实考生身份,再根据报名时学官描写的外面核对外貌,以防有人替考,全部核实过后,考生便可以通过贡院大门进入仪门,这里便是考生进考场的搜检通道。
因为进入考场的搜检工作仔细又费时,所以考生是两百人为一批,每批相隔时间为一个时辰,两千多考生正好分为十批,于初九子正之前能够全部入场。
入场太早和太晚都不好。
入场太早你就得在号室里多待一天,逼仄的号室,再加上已近中秋,夜深露重风寒的,哪里能睡好?若是倒霉一点着了凉,那基本上就完蛋了。
白天倒是出太阳了,但又晒得闷热,叫人一天心情都不好,很影响考试情绪。
但太晚也不好,贡院乃是专门用来进行乡试的地方,只有大比之年才会开启,平时都是关锁着的,任凭风吹雨打雷劈俱都不管。
同样的,为防止有人收买负责打扫卫生的衙役提前将小纸条藏在号室里,主考官抵达监考的省份之后,令人打开贡院,带着副考官等人进入查看号室损毁情况,而后根据情况进行简单修葺,再将地上的杂草铲除,通道清理干净,保证能够通行即可,至于号室里则基本上都是不怎么打扫的,也就是检查一下号板有没有朽烂,若是有朽烂的就换掉撤走,内部卫生得考生进去之后自行打扫,里面布满蜘蛛网灰尘等,有的甚至还可能藏着蛇虫,所以必须要尽早进入号室进行清理,要不然初九正日到了会影响考试发挥的。
韩时遇和文秀才并不是第一批次进入考场的,他们都是在比较偏后的时候,韩时遇在第六批次,文秀才则是第八批次,也就是一个是中午十二点入场,一个是下午十六点入场,此时天光大亮,日头尚在,正好可供他们将号室打扫干净。
韩时遇的入场时间为午时,但他不可能午时才过去,至少要提前半个时辰抵达贡院外面,因为有时候上一批搜检顺利,提前完成入场,那下一批自然也就要跟着提前,若是传唤到你的时候人不在,可就麻烦了,所以至少要提前半个时辰到达贡院外,防止意外发生。
为此韩时遇提前了一个时辰将午膳给用了,毕竟他实在是不想在贡院里用午膳,晚膳是没有办法。
用过午膳之后,韩时遇回到房间再次将一应物件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便对文秀才说:“岳父,小婿先行过去了。”
文秀才叮嘱一句:“一路小心,好好考试。”
他本来还想嘱咐韩时遇,如若考试过程中生病就不要再像上次一般强忍了,再没有什么比身体更为重要,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这些话实在是太不吉利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是。”韩时遇朝文秀才拱拱手:“小婿便在贡院里等着岳父了,希望你我翁婿二人,此次皆能鹏飞万里,桂榜题名。”
文秀才点头。
韩时云护送韩时遇到贡院外面,便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头,都是跟韩时遇同一个批次的考生,俱都提前到位等待了。
八月虽然已经是中秋,但中午日头还是很大,韩时遇不欲韩时云陪着自己晒,“二堂兄先行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待便可。”
韩时云摇摇头:“我在这里陪着遇弟,若遇弟有不便之处,我也能帮上忙。”
虽然大家伙为防半路上茅房,这个时候基本上都是不怎么喝水了,但人生最怕的便是意外了。
韩时遇见他坚持,便没再赶他走。
此次韩时遇这一批人非但没能提前入场,相反因为上一个批次的考生出了些状况,有一个考生被搜检出夹带小抄,当场被取消了参考资格不说,还被当庭行杖,最后血淋淋的被拖走了。
这件事毫无疑问给后面所有的考生都起到了警醒的作用,某些心怀侥幸的偷偷摸摸的将手里的东西处理了。
耽搁了一些时间,终于轮到韩时遇他们这一个批次,看着前面的考生一个个被点名,韩时遇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说起来他在现代也参加过不少考试,能与乡试类比的也就只有高考了,但当初韩时遇参加高考的时候成竹在胸,并不感觉紧张,可此时此刻,韩时遇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己的紧张了。
或许是因为在这古代,乡试对于读书人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的原因吧。
又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亲自参与的第一场乡试吧。
总而言之,他很难保持平静的心态了。
为了转移紧张,他开始暗暗观察其他考生,然后发现紧张的人不仅仅是自己一个,几乎大部分考生都紧张,有的心理素质差一些的,甚至已经控制不住颤抖了。
韩时遇的紧张瞬间被治愈了。
果然人的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
“西宁府,渔阳县,韩时遇。”
“遇弟,叫你了。”韩时云比韩时遇先反应过来,忙伸手推了一把韩时遇。
“到。”韩时遇应了一声,从韩时云手里接过考篮,深吸一口气,朝贡院走去,将自己的户籍递交上去核实身份。
身份核实完毕,官员摆摆手,示意韩时遇进去,韩时遇将户籍重新拿回来,而后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进了仪门。
仪门进去便是龙门,进了龙门便是贡院的主体建筑。
不过他们考生并不能直接进入龙门,而是要先进行全身搜检。
韩时遇进入搜检室,入眼便看到一个个白花花的身体,脚步不由得凝滞了瞬间。
“呆愣着做什么?赶紧进来,把帽子衣服脱了。”
一旁专门负责搜检的差役吆喝道。
韩时遇只得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听从那人指挥,先将考篮递给一个差役细细搜检,然后除冠又除衣,另一个差役则是接过他更换下来的衣裳一寸寸的进行仔细的搜检,检查完衣服之后还要检查他的身体,先是要求他将头发散下来,而后细细检查,最后还要求检查**。
听说曾经有一个考生用油纸包将资料包起来,外面捆上细绳,在进入贡院之前将油纸包塞进**,想进考场之后牵着细绳将资料拉出来,没想到被抓包了,从那以后,**也是逢考必检之处。
韩时遇:“!!!!”
韩时遇倒是想一脚将这些差役踹飞,怒喝一声:“你们在侮辱我的人格!”
但奈何朝廷规定便是如此,所有考生也都一视同仁经历这样的屈辱,他又能怎么办?不考了吗?
这怎么可能!
最后韩时遇也只能在心里骂一声mmp,然后假装自己死了,将这一刻给忍过去。
等他搜检完毕,重新穿上衣服走进龙门的时候,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韩时遇,今次一定要高中举人,他绝不要每逢三年要承受一次这样的屈辱,绝不。
龙门之后,便是贡院的主体建筑,最南边的便是明远楼和号舍。
明远楼乃是贡院最高的建筑,位于号舍正中,高三层,二三层都只有木柱没有围墙,或者四面都是窗户,是巡考和监考用的,考试时负责巡考的官员只要登上二楼和三楼,就可以将下面考场的情况一览无余,考生无论是想跟谁串通作弊都逃不过监考官的法眼。
所以这明远楼的“明远”二字,既有《大学》中的“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的意思,也有明察远近的意思。
韩时遇看了一眼明远楼,很快收回目光,根据自己的号室号寻找自己的号室。
这一次他的运气挺好的,号室就在比较靠前面的位置,离厕所远远的,一点儿味道都没有,简直就是无数科举人的梦中情舍。
韩时遇心里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进了号室之后连忙将考篮打开,拿出准备好笤扫把号室上上下下打扫干净,又取出一包驱蛇虫药粉洒在四周,再将雨布门帘挂起来。
别看着号舍都是青砖砌成的,上面都是青瓦,但这贡院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顶的瓦砾谁知道还牢不牢固,会不会漏水?可若是一旦下雨漏水,将试卷打湿,那这一场考试基本上就完蛋了。
所以考生准备东西的时候都会准备一块遮雨布,进来之后先把遮雨布给挂上,防止不测。
做好这一切之后便是等待了,一直等到初九的子正十分,也就是凌晨十二点正,开始正式发题。
第68章
大魏朝乡试的发题,并非是像后世高考一般,由官府统一刊印试题,而后一一颁发给考生,而是分开一道道题目,由负责监考的衙役高举着题目缓慢从号室前经过,到甬道底部之后再往回走一轮,考生须得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看清楚考题,并且将之抄写在草稿纸上,等到正式做答的时候还要一一抄写在正式的试卷纸上。
如果谁眼神或者记性不够好,第一次经过的时候没看清楚或者只记住了半截,那第二次经过的时候还可以补救,但若是两次你都没看清楚或者记错,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今番是乡试第一场,考核的内容为《四书》《五经》,其中《四书》文三篇是所有考生都要做答的,所以前期《四书》的考题出来,几乎是所有考生都紧盯着题目,手里迅速记录,到了《五经》则是各自按照自己所考经书进行抄写,像韩时遇读的是《书》经,他只需要在《书》经四道题目出来的时候进行抄写即可,其余四经题目与他无关,他可以不理会。
但是今日出乎所有考生意料之外的是,衙役才公布完《四书》和《五经》之后并没有即刻离场,而是继续公布题目,而这题目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试帖诗!
试帖诗考题出来的瞬间,整个考场都静默了几秒,而后很快就响起了一阵喧哗,有考生失控的叫起来:“试帖诗?怎么会有试帖诗?”
“什么,试帖诗?今年要考试帖诗吗?”
“这怎么可能?此前从未有消息!”
……
总而言之,试帖诗的出现,打了所有考生一个措手不及。
不管是会写诗的还是不会写诗的,全都失控。
“肃静!”
考场出现混乱不过片刻,便有监考官员出来喝止:“再有喧哗者,当违纪处理,即刻取消考试资格,逐出考场。”
考生瞬间静默下来,但心绪仍旧激烈难以平复。
韩时遇初时也觉得惊讶,没想到他的猜测竟然成真了,看来庞宽真的是野心勃勃,而周首辅劣势已经显现出来。
韩时遇也是个有抱负的读书人,对周首辅这种有能力又一心为公,给国家给百姓做出不少贡献的国家领导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自然不希望周首辅在这一场政治斗争中失败,但他如今也只是一个秀才而已,周首辅也好,庞宽也罢,离他还太远了,他担心也没有用,还是赶紧将试题抄写下来,将乡试考好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