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更是从来都没想过要投注哪一位,是以听闻两位皇子驾到,他神色始终从容淡定,起身肃容准备带着一众贡士前去迎接两位皇子。
倒是后面的岑长白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脸上,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心底生出几分羞愧。
连出身寒微的韩时遇都能保持冷静,反倒是他受大家教养,反倒沉不住气,着实是惭愧。
他快速收拾起浮动的心思,恢复了冷静,起身跟着韩时遇迎接。
心里却想,此子倒可相交。
韩时遇丝毫不知岑长白的心思,他很快就看到李秉城和读卷大臣一左一右陪着两个身着蟒袍的年轻男子走过来。
韩时遇快速看了一眼。
左为尊,站在左边的应是二皇子萧祁钰,身材比一旁的大皇子要矮上一个头,不过白净俊秀的脸上吟着淡淡的笑容,举手投足间高贵又见文雅,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观之可亲。
倒是另一边的大皇子萧祁祯身材高大,五官如刀削斧凿而成,冷峻坚毅,薄唇抿紧,淡眸轻扫间威严尽显,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萧祁祯似是察觉到韩时遇打量的目光,眼皮一抬正好将韩时遇抓了个正着。
韩时遇顿了顿,淡定自若的移开目光,按照礼官指点上前给两位皇子见礼。
“诸位平身。”
萧祁钰含笑抬手,少年的声音很是清润。
“谢殿下。”
韩时遇领着众人起身。
李秉城引着两位皇子在上首落座,而后萧祁钰代表皇帝发表讲话,说完之后看向萧祁祯:“大哥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萧祁祯摇头,萧祁钰见状也不勉强,宣布开宴。
萧祁钰给大家敬酒,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很快就和萧祁祯一起退场了,并没有过多逗留,更没有现场招揽一类的事情。
毕竟是代皇帝赐恩荣的,不是来跟皇帝抢人的。
两位皇子一走,李秉城和读卷大臣也很快离席,没有了这些大臣在场,新科进士们瞬间放松了许多,纷纷离席寻找相熟的人搭话,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韩时遇也喝了不少酒。
岑长白还特意过来敬了他一杯。
韩时遇也不知岑长白这是要唱哪一出,不过他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恶意,如此韩时遇也给面子。
到底是同年,又都是岭南出来的,其实岑长白能放下傲慢,也是可以结交的。
毕竟他们是天然的同盟。
喝过一杯之后,两人也算是有了一些默契。
琼林宴后,韩时遇带领新科进士们上表谢恩,这都是有固定格式的,照着写就是了。
完后又前往孔庙行释菜礼,礼毕后他们的名字还将以题名碑的方式留在国子监,这些题名碑会流传千古,也算得上是一种荣耀了。
释菜礼后才正式授官,当然,直接授官的只有前三甲。
大魏朝是有规定的,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是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其余进士若是想进翰林院,就只能考庶吉士,
考不上的就等着选官。
像岑长白在二甲,要进翰林院就必须得考庶吉士了。
“恭喜啊,韩修撰!”
张青元笑着朝韩时遇拱手道喜
韩时遇也露出笑容:“多谢。”
韩时遇请张青元到酒楼吃饭,张青元也不拒绝,这是喜事,他也沾沾喜气,说不定下一次他也能考上呢?
酒过三巡,张青元问韩时遇:“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我听闻你们新科进士授官后是可以请假回乡祭祖的,你可要请假?若你请假,届时我们一道回去,若你不请假,我便替你跑一趟,帮你给家里送个信也行。”
韩时遇点头:“自年后出来,转眼已是五月,小半年不见家人,心里也甚是想念。只岭南与京城相隔太远,光是来回路上便得三四个月,若是再加上在乡逗留的时间,没个把月只怕难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这一请假便是小半年,也不知朝廷是否允许。”
说到这个,韩时遇眉宇间难免带愁,显然对结果并不乐观。
张青元没预料,不由得愣住:“这大家都能请假,总不能因为你离家远,就不批假吧?”
韩时遇苦笑:“若你是上峰,你可愿批假?”
张青元说不出话来。
这又不是一两个月,而是小半年,哪个上峰愿意,活不用干了?
且这于韩时遇又有一重,似他们这样的新人初进翰林院,必然是要熟悉环境结交同僚,别人皆是一两个月便回,而他却要来回却要半年,那进入翰林院的时间便要较之他人迟了将近三个月。
别小看这三个月,指不定便因这三个月,韩时遇再融入翰林院便要比别人更难更耗费时间和精力去弥补。
张青元:“若是不批,你待如何?”
韩时遇苦笑,朝张青元拱拱手:“若果真如此,便只能劳烦张兄了。”
张青元道:“这倒非难事。”
回到汤家,张青元没忍住与汤翰林提及此事,汤翰林沉吟道:“岭南省自来文风不盛,虽则每年的会试皆有一定的录取名额,但能留馆的也极少,更别说状元了,韩编撰已是岭南省首位状元,直授从六品翰林修撰,确实是前所未有,约莫着他这假期,恐难批复下来。”
张青元失望。
过两日,韩时遇去翰林院报到,顺便请假回乡祭祖,果然遭到了拒绝。
五个月,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朝廷又不是慈善机构,不可能你甚作用都没发挥,就先给五个月的长假,想得太美。
至于韩时遇甚时候能再回乡,要么丁忧,要么工作满九年。
但这其实只是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却不一定可行。
谁知道九年后你请假的时候,朝廷会不会有别的事情忙不开?
再者,像韩时遇这样离家遥远的,难得请一次假,当然是要请个一年半载的最划算,但一年半载你离开职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然,如果申请外放到离家乡比较近的地方又另说。
只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不可能离开翰林院的。
毕竟,非翰林不入内阁哪。
谁舍得放弃这光明的前程呢?
韩时遇非但没请到假,还被要求几天后开始上衙。
反正你也没有办法回家祭祖了,就别整天无所事事了,赶紧来上班搬砖吧。
韩时遇无奈只得应下,回头只能拜托回乡的张青元帮忙送信,等到文秀清一行人上京的时候,也要劳烦他帮忙指点一二。
张青元原还想着能和韩时遇一同回乡,没想到最后仍是自己孤孤单单独行,心里自是憋闷不已。
“三年后再见。”
正好张青元走的时候韩时遇还没正式上衙,正好可以送行。
“三年后再见。”
张青元振奋精神。
自己也得加油努力才行,韩时遇和岑长白都中了进士,自己可不能落后太多,要是考个十几二十年都不中,那就真的太丢人了。
张青元决定回去一定要埋头苦读。
送走了张青元,韩时遇另外租赁了一处房子,搬好了家,便开始社畜生涯。
第88章
正式上衙这一天,韩时遇因官袍还未做好,穿了御赐的状元袍,租赁马车上衙。
来到翰林院,正好遇到陆陆续续上衙的同僚。
大家相互打招呼,也有人看到韩时遇,笑道;“这不是咱们的新科状元韩状元吗?榜眼和探花都衣锦还乡了,你上衙来了?”
韩时遇此前虽来过翰林院报到,但也并非人人皆知,不过很快就有知情人帮着他回答:”陈翰林忘了,韩修撰乃是来自岭南,路上来回最少也得花上三个月,再加上假期,可就太过漫长了,韩修撰方入仕,这般漫长的假期,朝廷是不批的,韩状元也是无法,只能上衙来了。”
韩时遇眉眼略沉了沉。
这人一唱一和的,虽是替他解释了,但一个挑拨他跟榜眼和探花的关系,一个则是暗示他对朝廷有怨怼,对他可真是关照。
韩时遇从容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衣锦还乡,乃是圣上的恩赐,臣感激涕零,只憾家乡遥远,不能亲扬圣人之圣恩,不过我等十年寒窗苦读,本就是为了报效朝廷,效忠圣上,如今夙愿得偿,心中只有欢欣鼓舞。”
韩时遇这话说得漂亮,也叫众人看出他心思灵敏,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一时间都笑着跟他打招呼,三三两两往里走。
韩时遇才要往里走,汤翰林也到了,见状笑问:“今儿你家小厮没跟来?”
韩时遇道:“韩竹年纪还小,尚在发育中,我便让他在家多休息会,顺便将家里再收拾收拾。”
汤翰林笑道:“你倒是心善。”
韩时遇笑道;“到底是自家子侄,小小年纪离乡别井随我来京,我能照顾就多照顾点。”
汤翰林便不再说甚,和韩时遇一起进去,分开时对韩时遇道:“若有不懂,可来寻我。”
韩时遇感激的道谢。
翰林院派系繁杂,今日他第一日上衙还没进门便有人为难他,难保不是有那个大人物看他不顺眼了,下面的人便来搞他。
而韩时遇很清楚自己此前在鹿鸣宴上得罪了管云长,如果对方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自是不会记在心里,但很明显管云长并不是很大度的人。
再者,会试期间他虽然专心读书备考,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也知今科二甲头名王桦乃是庞宽之外孙,庞宽这些年越发的得皇帝的宠信,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越来越大,恰逢外孙前来科考,他肯定是想让自家外孙做状元的,而偏偏皇帝将他点了状元,难保他心里不会记恨他。
他一个次辅,未必愿意纡尊降贵为难他一个小子,但是他这个位置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出手教训人,有的是人精会揣摩他的心意帮他出手。
就比如管云长,就比如今日出声为难他的两个翰林。
韩时遇猜测他们是管云长的人,但他现在还没有确认,也不打算跟汤翰林打听。
汤翰林是念在当初的交情与他交好,但他方才来得有些晚,并没有看到他被人为难的一幕,是以他此时还能对他态度正常,但若方才那两人果真是管云长的人,汤翰林如今位卑言轻,很有可能会不愿意得罪管云长而与自己保持距离。
麻烦是自己招惹的,人家汤翰林对自己也没有对不住的地方,韩时遇不想让他为难,便没有跟他打听陈翰林两人背后的派系。
左右这些东西他自己很快就能打听到。
两人分别,韩时遇前往自己的值房,汤翰林也进了屋。
方才坐下,便有交好的同僚过来低声问:“你与那韩修撰相识?”
汤翰林点头:“内弟与韩修撰乃是同学,颇为佩服他的人品才华,此前会考引荐与我,我见他才情高绝,颇有远见,气度更是不凡,因此略指点了一二,有几分香火请。怎的了?可是发生了甚事?”
“你来得晚不知,此前在门口,陈侍讲和陶侍读可是联手摆了他一道,刀刀见血。”
同僚将当时的对话转述。
最后拍拍汤翰林的肩膀,倒也没有多话,但是汤翰林知晓对方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和韩时遇相处时也要想一想,以免给自身招惹麻烦。
汤翰林谢过同僚,眉头轻轻皱起。
陶陈二人乃是侍讲学士管云长下属,而管云长乃是次辅庞宽的人,此二人发难必定是为了给次辅出口气。
好在韩时遇机敏,反应及时应对也漂亮,方避开这一劫,若不然被人挑拨了与榜眼探花的关系倒也还好,若被冠上怨怼朝廷怨怼圣人的罪名,前程就彻底的坏了。
汤翰林确实不是很想招惹次辅的人,但他也并没有太过忧虑,毕竟他也是站了队的,特别是在翰林院里,真不至于怕了管云长等人。
不过他也不着急忙慌的去找韩时遇,他想看看韩时遇如何应对。
若是对方只是个书呆子,对政治丝毫不敏感,也应付不了管云长等人的为难,那他不必与之深交,若是有一日落难,他看在内弟的份上搭一把手便也全了情谊。
但若韩时遇在官场犹如做文章那般自如,他便向上面引荐一番,将他吸纳进他们派系,也能壮大他们的力量。
韩时遇并不知汤翰林的心思,知晓了也不会生气。
谁心里都会有一杆称,称量对方的分量。
韩时遇进了自己的值房,当日他前来报到,被人指认过的。
韩时遇进来的时候,值房里已经来了两人,这会儿一个坐在座位上收拾桌面,一个给自己泡一大杯浓茶,嘴里闲谈着。
“两位大人早。”韩时遇笑着走进去行礼。
“韩修撰早。”两人神色有一瞬不自然,只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也回了韩时遇。
“不知两位大人如何称呼?”韩时遇笑着招呼。
“本官姓唐,这位是梁修撰。”泡茶那位大人对上韩时遇的目光也不好不理他,毕竟还要一起工作好几年呢,总不能整天冷口冷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