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看了三份,都没有韩时遇的,嘉定帝便也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了,让读卷官将剩下的几份一一读来给他听。
直到最后一份,他才直起身来:“这是谁的试卷?”
“回皇上,此乃贡士韩时遇的试卷。”读卷官答道。
“韩时遇?”嘉定帝伸手:“拿来给朕瞧瞧。”
读卷官将试卷递交给太监,太监再奉到嘉定帝面前。
嘉定帝打开试卷读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笑了笑:“韩时遇,倒是有点意思。”
殿试策问第四问,乃是关于西北用兵的。
韩时遇的对策里是很明确的支持用兵。
他提到一句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1)
大魏富饶,若是有敌来犯,不狠狠的打回去,其他豺狼就会跟闻到血腥味一样一拥而上,就好比一个人家中富裕,偏又软弱可欺,不过是拿着跟棍子过来恐吓你,你就吓得屁滚尿流,将财宝奉上,那其他人听说了也会来掺和一脚。
所以遇敌要打,不但要敢打,还要打得狠,打得让他发自内心的恐惧,打趴下之后,还要时不时亮一下肌肉,那下次他就会谨慎,不敢再轻易进犯。
但打仗不是最终目的,发展才是硬道理。
只有国家的文化,经济,科技全面发展,综合国力大幅度提高,外敌自退。
年轻人大多意气风发,所以关于西北用兵这些方面,主战的挺多。
但大多都是激昂陈词罢了,若是有一些军事素养的,还能多一些军事上的想法,否则基本上都是想当然耳。
韩时遇不一样,他更重的是一种姿态,同样的,也看得出来他其实更倾向于和平发展。
文化,经济,科技全面发展?
综合国力?
这些词汇都很陌生,但又让人一目了然。
不难看出,这绝对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
为何这样有想法的文章却被压到了第十名呢?
嘉定帝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主战不是什么大问题,年轻人嘛,热血一些不是错,更何况周重观本身就是主战的,朝廷上不少人都是主战的。
但韩时遇的问题就在于,他这种谁敢动我,死也要弄死你的偏执就算是主战派也不会都喜欢。
站在一个国家的角度,战与不战,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不是说一句话的事情。
正好李秉城是偏向主和的,韩时遇这种偏执自然就让他不喜,但他后面半段确实又不错,再加上韩时遇到底是会元,文章不错的情况下,他也不好真罢到十名以后。
嘉定帝目光淡淡的落在试卷上,不动也不说话,大殿内一片死寂,李秉城和首席读卷官冷汗都不由得掉下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嘉定帝将试卷放下,点了点:“就他状元吧。”
周重观能力强,但性格狷介,难得他这么看好一个后辈,就给个状元好了。
毕竟今科会试驳了他的意,恢复了试帖诗,那总要给他一点补偿不是?
为帝二十多年,平衡之道嘉定帝玩得很溜。
“是。”李秉城不敢有半句反驳。
等嘉定帝钦定前三甲,剩下的就按照李秉城和首席读卷官评定的名次往后退一位。
完毕回到红本房,朱笔填榜。
金榜填毕,五月初一到,传胪大典举行。
第86章
传胪大典当天,五更开长安门,贡士们由此而入,进太和殿,列队站立。
吉时到,鸿胪寺官员站在丹陛东边开始唱名:“嘉定二十四年庚辰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韩时遇,赐状元出身,赐跨马游街。”
连唱三遍,既让大家听清楚,又显皇恩浩荡。
唱罢,另一名鸿胪寺官员领着韩时遇上前在殿中道路左侧跪下,而后鸿胪寺官员又唱榜眼曹辛和探花温逸凡,同样是连唱三遍,而后两人在引领下分别跪在右侧和韩时遇后面。
前三唱完,借着是二甲,“赐第二甲第一名王桦等为进士,赐第三甲第一名卢伟等为同进士。”
二甲和三甲均不需像一甲出列,待唱完便一起跪下叩谢皇恩。
礼毕,礼部官员上前跪拜行礼,以云盘捧金榜一路出太和门,午门,中门,将金榜放置龙亭上,而后奏乐一路浩浩荡荡到东长安门外,张挂金榜,状元领着众人观榜。
而后韩时遇三人在伞盖仪从下到顺天府,换上大红袍,戴上金花乌纱帽,手持钦点圣昭,跨上红棕马,在喧天锣鼓中,开始游街。
京城的老百姓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纷纷拥挤在街道两旁,垫着脚伸着头往前张望。
千金小姐们也得了家里的允许,早早就定了楼上的雅间,约上姐妹们一起观看。
管玉霏自然也来了。
管家今日也在酒楼定了雅间,不过管玉霏跟其他的姐妹向来不和,是以她并没有跟姐妹们一起,而是和相好的姐妹一起。
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正坐在雅间里,心不在焉的吃点心:“也不知道状元是谁,会不会还是那个来自岭南的韩会元?”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这韩会元去年就拿了岭南省的解元,如今又拿了会元,再拿一个状元,就三元及第了。”一个身着黄衣的少女说道。
“我倒是觉得未必。听说那韩会元生得极是俊俏又年轻,说不定皇上会钦点他做探花。”
这样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本就是状元才,怎能因为美貌屈就探花?皇上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黄衣少女道:“更何况还有三元及第的美名,比起虚无缥缈的探花,当然是这样的佳话更让人向往。”
黄衣少女说完还寻求同伴,看向管玉霏:“玉菲你说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另一绿衣少女也看向管玉霏:“玉菲你觉得那韩时遇会不会被皇上点为探花?”
管玉霏当然是支持黄衣少女的话,但她也不愿意得罪另外一个人,正好外面远远的传来锣鼓声,她微微一笑:“想知道谁是状元,看看不就知道了?”
少女们还没有起身,雅间的门推开,小丫鬟跑进来:“小姐,今科状元是韩会元,榜眼是来自江浙的曹辛,探花是来自江南的温逸凡。”
黄衣少女顿时得意:“看我说得不错吧?”
绿衣少女也无话可说。
正好锣鼓声近了,绿衣少女忙说:“他们要过来了,我们快去看。”
少女们手持圆扇来到窗前,半遮着脸往远处眺望。
黄衣少女兴致勃勃的探头望:“听说韩状元生得极俊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管玉霏美眸流转,当然是真的。
只是想到自己几番示好韩时遇都不接,反而还传出他已经娶妻生子的消息,管玉霏眼底不由得染上阴沉。
这韩时遇真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话虽如此,目光还是随着众人看过去。
明媚春光里,一团火焰烈烈燃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比那一团火更耀眼的,是一张英俊无俦的脸。
那张脸和平时他们所见的白面书生有些不同,面部线条更多了几分坚毅英朗,但又不似武将那样壮硕,只让他的五官更为立体也更为深邃,有一种让人为之着迷的英俊。
他身材纤瘦却不虚弱,腰背挺直,神色淡漠从容,哪怕万千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依旧荣宠不惊,一身气度难以掩藏。
“这就是状元郎么?”黄衣少女着迷的望着那张脸,喃喃的说:“好好看。”
绿衣少女也捧住了脸,状元郎未免太好看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过如此也。
管玉霏扇下的两颊也染上了红晕。
距离当日初见,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将近三个月,没想到再见他比当初更英俊耀眼。
这样的男子要是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就好了。
管玉霏轻轻的咬住了唇。
她生得不美吗?
她家世不好吗?
为何他却不肯为她倾心?
不独是几个小姑娘为韩时遇的美色倾倒,几乎整个大街的姑娘们都为之倾倒,无数绢花手帕香囊朝韩时遇扔去,就连黄衣少女和绿衣少女都忍不住将手帕朝韩时遇扔过去。
管玉霏站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暗暗咬了咬牙,但她也忍住掏出香囊朝韩时遇扔去。
说不定他会接住呢?
接住是不可能接住的。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绢帕香囊,韩时遇只恨不得策马狂奔而去,可惜他们这跨马游街可不自己骑马,而是有仆从牵着马的,速度是真的慢,没办法韩时遇只能保持冷面,时刻注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除非是往脑袋或者一看砸到身上会有危险的,他都置之不理,要躲避的时候也尽量保持仪态的从容优雅。
没办法,今天可是他最风光的时候,若是不小心留下黑料,可是要被嘲笑一辈子的。
韩时遇还是很要面子的。
好在游行的队伍很快就过了最热闹的这一段路,韩时遇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的是,他走过去之后,便有好些个人家开始打听他,结果都不用怎么打听就得知他在老家已经娶妻生子,且听说他的妻子乃是他恩师的长女,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夫妻极是恩爱。
那些人家一打听到这消息就知道自家打算是不成的了。
这人如此才华容貌,若是有心攀附权贵,必然不会这么早就定下婚事,而是等着高中状元之后待价而沽,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便是在老家娶了妻生了子,寒门出身能娶的妻子身份肯定也不会高,只要对方有心隐瞒,定然能瞒下,如此就能结一门好亲事。
至于乡下的妻子,要么就在婚前送一封休书回去,要么就是婚后坦白,贬妻为妾,更狠毒一些的,便是直接将那寒门妻儿除掉,不留一丝把柄。
但韩时遇已经娶妻甚至连恩师之女,夫妻恩爱的消息都能让他们轻易打听到,就说明这是韩时遇故意散播出去的,为的正是绝了那些有意联姻的人家的心思。
如此既不伤对方脸面,他自己也不必得罪人。
那些人家打听到这些消息也确实收手。
毕竟韩时遇再是状元,也只是寒门出身,日后前程如何还未知呢,他们作为有头有脸的人家自也有傲骨,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情。
状元游街之后便是琼林宴,在西苑举办。
和鹿鸣宴一样,琼林也有邀请中进士六十年者重返恩荣的传统。
就如韩时遇,他今年二十三岁,六十年后,也就是当他八十三岁的时候若还在世,那他便有此恩荣,可以重返琼林宴
因为中进士的难度比中举人难度更大,是以能够重返琼林宴的,都可以得到朝廷赏赐的“琼林人瑞”牌匾,虚衔更是少不了。
一般来说,皇帝都会出席琼林宴,以示隆恩,不过嘉定帝如今已经不理朝事,之前主持殿试是因科举乃是国之大事,他这个皇帝必须出面,但琼林宴这种可去可不去的,他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时间和精力出席。
他人虽没来,却派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代他前来。
第87章
嘉定帝并非重欲之人,因此后宫清净,只有一后二妃。
子女也并不丰,如今存活的只有二子二女。
长公主和二皇子乃是文皇后所出,大皇子则是崔淑妃所出,小公主则是郭德妃所出。
嘉定帝初登基时只立了一后,便是如今出自原鸿胪寺卿文家的文皇后,文皇后在大婚后很快诞下长公主,但接下来却好几年没能生育,于是三年后又立崔郭二妃。
次年,崔妃诞下皇长子萧祁祯,封淑妃。
同年,郭妃诞下一女,只没立住,但也被封了德妃。
两年后,文皇后诞下二皇子萧祁钰,多年后郭德妃才又诞下二公主。
是以如今嘉定帝只有两子两女。
朝臣们自然是觉得太少了,倒是想劝嘉定帝多充盈后宫,多往后宫去,但生儿子对于嘉定帝来说只是任务,有了儿子他连后宫都不进了,还充盈后宫,想什么呢。
行吧,你不想睡后妃就不睡,那立太子总行吧?
特别是嘉定帝不理朝政,专心礼佛之后,立太子的呼声就更高了。
有请立皇长子的,也有请立嫡皇子的,总之各有优势,各有拥趸,但大体上还是嫡皇子的支持率高一些,毕竟大魏朝以嫡为尊,二皇子乃嫡皇子,自是比大皇子更为尊贵,也更符合礼法。
然而也不知嘉定帝怎么想的,对这些上本全都置之不理。
皇长子16岁那年,郭淑妃一脉奏请让皇长子观政,嘉定帝没理会,倒是去年二皇子满16岁,朝臣再次上奏,嘉定帝这才允了,令皇长子刑部观政,二皇子礼部观政。
当时前朝后宫自又是一番人心浮动。
不过这些跟韩时遇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是个新鲜出炉的新科状元,即使授官也只是个六品小官,无权无势,惊才绝艳也说不上,两位皇子手下能人多的是,未必会看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