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夫的皇叔——却话夜凉【完结】
时间:2024-11-16 14:51:57

  ——像是有人刻意吩咐过,不准冒犯一样。
  负责来此处照顾她的内侍宫人,对她也是关怀备至,笑容温旭,不曾找过她的茬儿,无论吃食、衣裳,还是沐浴用的澡豆,睡觉用的被褥,都照着过去天禧帝赐给她的公主规制,仿佛她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郡主,大乾未来的太子妃,没有任何变化。
  最初的几天,沈盈缺独自住在这里,还会担心自己不是梦里真正的“沈盈缺”,会被人看出端倪,让她还没看完这一世的所有因果,就被驱逐出去。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副身体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杞人忧天。
  她不曾露出任何马脚,还越发契合这副身体,契合到逐渐忘了现世里落凤城的危机,忘了萧妄还生死未卜,忘了她还肩负着深入虎穴救人的重任。
  到最后,甚至都忘了天禧帝和萧意卿的种种虚伪做作,以及他们曾经给她带来的伤害,转而开始担心他们的安危。
 
  ——那晚宫倾发生得突然,她没有一点准备,天禧帝和萧意卿也是两眼抓瞎。为保证他们能平安出逃,她毅然放弃自己唯一的出宫机会,以身为饵,替天禧帝和萧意卿引开追兵,盼着他们能留存实力,在外头好好养精蓄锐,将来有一天能东山再起,拨乱反正,清理乱党。
  而对萧妄,她就只有无尽的厌恶与憎恨。
  恨他打扰了自己平静的生活;恨他拆散了她即将终成眷属的姻缘;更恨他让她最惦念的两个人从云端跌入深渊,从此只能如虫鼠一般东躲西藏,再难见到天日。
  她开始厌食,懒觉,自暴自弃,每天扣着宫门上镂雕的菱花,两条细瘦的臂膀暴露在刺骨寒风中,也感觉不到冷,想向每一个经过的宫人打听天禧帝他们的情况,又不敢,怕被萧妄发现,给他们父子二人本就艰难的逃亡日子更添一层寒霜,只能旁敲侧击地询问,今日大司马门前可有再行斩刑。
  得到回答说“有”。
  她立马吊起心,像被人用力扼住了喉咙。
  再听说只是荀家秋家那帮和萧妄有旧怨的士族,并无其他。
  她又稍稍松了口气,片刻,又低头盯着自己软履尖上几颗脱了线的海珠,眼里一片茫然。
  她也是前朝的旧人,她也是萧妄的死敌,那天晚上要不是她,天禧帝父子也没那么容易从大名鼎鼎的广陵王手中逃脱,萧妄不会放过她的。眼下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用来迷惑自己的手段,想从她口中套出天禧帝他们的下落,等他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那柄沾满前朝鲜血的龙头铡刀,就会像杀尽荀、秋两姓满门一样,毫不留情地落在自己脖颈上。
  她也不奢望萧妄能放她一马。
  那样冷血无情的人,若是还有半分怜悯之心,就不会做出弑父逼兄的丑恶行径。
  她只希望他动作能快一些,给她个痛快,别这样钝刀割肉,让她整天吊着心眼儿,饭也吃不下。
  渐渐,她再也吃不tຊ下任何东西。内廷的饭菜,经常是准时准点地送过来,再原封不动地撤下去。
  人也越发消瘦,伸手都捏不出二两肉,以前有多爱打扮自己,现在就有多不敢再照镜子,怕吓到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
  横竖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早些饿死,也省得日日这般没着没落,只能担惊受怕,还能留个全尸。
  她总是比谁都会苦中作乐。
  可老天爷似乎就是这么喜欢和她对着干,无论求生还是求死,都从不让她如愿。
  算不清究竟是宫倾后的第几天,辰芳殿迎来一位内侍,没有给她带膳食,也没有给她带入春的衣裳,却是捧着一卷纹样尊贵的玄色圣旨,口称宫里即将迎来秀女大选,恭喜她也在名单上头,请她移驾去华林园待选,若他日雀屏中选,飞上枝头,不仅先前的种种罪责能一笔勾销,还能坐拥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让她快快收拾东西,准备起来。
  她一脸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其实他说的是萧妄终于对她失去耐心,打算赐她一死了。
  直到内侍领着人,将她的东西一一整理好,送去华林园三楼中的结绮楼,见到其他奉召入宫、等待天子驾幸的秀女们,她才明白。
  她没听错。
  这都是真的。
  萧妄不仅没打算给她一个干脆,还要用更加屈辱的方式羞辱于她。
  她不由趴在床头,对着痰盂一阵干呕,腹内克制不住胃逆,恶心到连水都喝不下。
  和她一块搬迁到此处的秀女,似乎也跟她有着同样的感觉,只不过她们恶心的对象不是萧妄,而是她——
  一个前朝的准太子妃。
  一个在太子失势后,眼见自己也要倒霉,为了苟且偷生,为了权势富贵,又巴巴过来委身讨好那位差点成了从皇叔的人。
  “她哪来这么厚的脸?居然真敢贴上来,也不怕先太子夜半入梦,斥她朝三暮四,不知检点?”
  “她要有脸,就不会到现在还活这世上。也不知使了大多力气,让自个儿的名字出现在秀女的名单上。看她到现在还能锦衣玉食,保不齐已经和内廷司的哪位宦臣有了首尾,预备来给陛下裹绿头巾了。”
  “哼,想得倒挺美。只可惜,陛下不是那起子眼窝浅的阉人,会瞧上她这么双破鞋。等着吧!陛下恨毒了这帮前朝旧人,要是知道秀女里头掺进来这么个玩意儿,定会当场要了她的小命,我们就擎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
  这样的讥讽,每天都要在沈盈缺耳边反复数次。
  沈盈缺起初还会生气,瞪起眼珠子跟她们争辩,日子久了,她也懒得再掰扯——信她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对她指指点点;而不相信她的人,哪怕她把嘴皮子磨破,也不会让她们对自己有任何改观。
  那些秀女又多来自此番随萧妄谋朝篡位、一跃成为大乾新贵的寒门庶族。
  即便她从来不屑于任何门第之别,也不觉得生在世家,就天生高人一等,但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承认,在时下这个等级森严的环境,没有世家大族们那样成体统的书卷浸润,寒庶子弟们的教养,的确更加令人难以直视。
  尤其在两边互相仇视这么多年的情况下,想让寒庶子弟翻身做主人后,能善待世家中人,不趁机徇私报复,简直痴人说梦。
  士族和寒门之间的倾轧与隔阂,还真是无论过去几朝几代,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不过换了一批人罢了。
  好在她住的这座结绮楼只有她一个人,只要她不出门,就不会见到其他秀女,也就不会跟她们发生任何冲突,可以自在过自己的日子。
  等萧妄把折磨她的兴趣都耗尽了,她就能彻底自由。
  可这该死的老天爷,就是喜欢在她每次开导完自己的时候,迎面给她一个大耳光——
  那日午间,她打发走送午膳的小宫人,想回榻上躺着,继续睡觉,却发现自己藏在枕头底下的一支发簪不见了。
  论做工,那支发簪平平无奇,是内廷司里最普通的一支,宫里的女眷都能领到,她妆奁匣里随便一根螺黛都比它贵重。怎奈那支是及笄的时候,萧意卿送给她的贺礼,意义非凡。她平时都舍不得佩戴,只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宫倾出逃的时候,都不忘记带上。
  可现在,它却不见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想到临春、望仙二楼的那群秀女。
  她们也没打算抵赖,大剌剌拿着她的发簪,在院里的一座临湖小桥上抛来抛去,耀武扬威。
  “想要吗?自己来拿啊。”
  那女娘扬手轻轻一抛,就将簪子丢到湖水正中。湖水极深,簪子一入水,就只被浓到发黑的翠色吞没,看不见丝毫踪影。
  沈盈缺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
  她是习过凫水的,毕竟出生在边境之地,局势变化万千,多一门保命技能傍身总是好的。若是平时,入水捡个东西什么的,根本难不倒她。
  奈何眼下刚刚入春,寒意尚还料峭,她这段时日又没怎么好好吃饭,体力大不如前,还没找到那支簪子,人就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冻得四肢僵疼,脑袋嗡嗡。
  想上岸缓口气,再从长计议。
  可岸上那群人显然不会那么容易让她如愿。也不知谁先带头,命内侍寻来长长的竹竿,站在岸边照着水里的她使劲掼打,不准她上岸。
  甚至还有人寻来一条花斑水蛇,丢入水中,毫不歉然地朝她扯起一个恶劣的笑,“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还不快跟这条美女蛇比一比,看看谁更加缠人,更叫人恶心。”
  甜腻的笑声充斥整片湖面,湖水都因此冷了一个度。
  沈盈缺咬着牙,拼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理会这些杂音,专心致志地去躲那些竹竿,躲那条蛇,往岸上游。
  但很快,她就因体力不支,整个人如灌铅一般往湖底沉去。肺里像塞满了火/药,随时都要爆炸。眼睁睁看着湖面那片光亮,一点一点缩成巴掌大、拳头大、拇指大……最后只有一点绿豆般的微弱光源。
  冷水撞进眼眶里,好疼。
  不过这样也好。
  横竖都是要死的,死在水里,总比上岸之后继续被他们拿捏在手心,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欣然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却也是在这时候,她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那抹微弱光源而来,又彻底遮了那道光。
  衣上龙纹金绣闪烁,俨然成了一道新的光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90章 第一世(三)
  “……所以你们就把她骗到水里去,想在朕眼皮底下溺死她?”
  “不不不,陛下误会了。臣女几个只是和郡主殿下闹着玩,没有别的意思。谁知她这般莽撞,大冷天就自个儿往水里跳,我们让人拿竹竿拉她上来,她还不接,我们也是没办法……”
  “哦,照你们的意思,那条水蛇也是她自个儿抓到水里,陪她一块冻着的?”
  “这……臣女也不是这个意思,臣女只是……”
  “呵,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朕是这个意思。来人,把她们都拖下去,扔到湖里头,就从郡主落水的地方往下丢,再多加几条水蛇,越瘦越好,最好是饿了一个冬天,什么都还没吃着的,全丢水里头,让她们一条一条给朕抓回来。朕倒要瞧瞧,这大冷天的,湖上冰都还没化干净,那些蛇不在窝里好好睡它们的回笼觉,跑水里头做什么。”
  “不!不!臣女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陛下饶命!陛下!陛下——”
  ……
  “噼里啪啦”一阵桌椅掀翻声,伴随一阵此起彼伏的刺耳尖叫,从几步开外的地方一直延伸到远处大门外,直到屋门“吱呀”闭上,才彻底消失。
  沈盈缺从混沌中睁开眼,望着床榻上方新换上的绣着凤凰花的帷帐,茫然眨了眨眼。
  说话之人似乎有所感应,低声吩咐其他人都退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从屏风后头绕过来,似笑非笑地揶揄她道:“你要是觉得那顶帐子可以闷死自己,可以试着把它拽下来,将自个儿塞进去。它好歹是绸缎做的,不至于弄不死你,还把你冻个半死。”
  沈盈缺:“……”
  果然,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
  真搞不懂,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救她的时候能放下所有,不顾一切,连九五之尊的身份都不在乎,只希望她能tຊ好好活下去,可等她真的如愿好起来了,他一张嘴又跟抹了毒一样,随便一碰,就能把人气个半死。
  “多谢陛下提醒,等哪天盈缺体力恢复了,一定会好好尝试一下陛下的主意的。”沈盈缺没好气地瞪回去,两只眼睛炯炯燃烧,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有神。
  候在屏风外头的人纷纷屏住呼吸,为她捏了把汗。
  萧妄却是半点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趁热赶紧喝了,凉了更苦。无论想做什么,都先把自个儿身子养好,否则连气朕,都气不出什么花样。”
  边说边将药碗放到她床头的小几上,伸手去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带着薄茧的粗粝手感骤然袭来,陌生却温柔,她脸颊微微泛红,不适应地偏头躲开,瞋目瞪去,“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陛下自重。”
  说完,又生出几分懊恼——
  这里是台城,是华林园,秀女们今年入宫选妃住着的地方,萧妄的后宫所在。她作为秀女中的一员,无论是不是出自她本心,她都已经是他的女人,他想如何待她,都合情合理,她没办法反抗。
  真不公平。
  明明皇位来得一点都不正当,却偏偏因为坐上了那个位子,所有行为就都变得理所应当,不容置喙。
  凭什么啊?
  沈盈缺不甘地攥紧被头,上面的缠枝花绣纹明显多了几道皱痕。
  萧妄似乎也瞧出她的不满,一句话也不说,只弯下腰,一个劲地研究她的眼睛,目不转睛,好像能从她眼底看出花来。
  沈盈缺被盯得浑身发毛,捏着被子,僵硬地往旁边挪,心里一阵紧张乱跳,“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纵然你已经是天子,我也不会因为惧怕你的权势,就对你俯首帖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跟你作对到底,哼,狗皇帝,你等着吧!”
  说完便睁圆眼睛,用自己能摆出来的最狠的模样,凶巴巴地瞪住他,“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剁巴剁巴,丢到秦淮河里喂鱼!”
  两排长睫却颤颤抖个没完。
  活像一只受尽惊吓、却仍旧强行弓起腰身、倔强保护自己的小小奶猫。
  萧妄忍俊不禁,高高挑起一侧眉梢,懒洋洋道:“我信啊,为什么不信?晏清郡主忠义果敢,英勇无双,乃脂粉队里的英雄,在下佩服还来不及,哪里还敢生出什么妄言?只不过行终究大于言,要是下回郡主殿下掉湖里的时候,抱我能不抱那么紧,我大约就能真相信,郡主殿下是真的果敢,而不是在逞强了。”
  边说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伸长自己的脖子,露出白皙肌肤上的几道浅浅抓痕。
  印子小巧玲珑,一看就是女娘家指甲抓出来的。
  位子落得也刚刚好,就在后颈和背脊相连的地方,一直延伸到衣襟内部,尴尬又暧昧,叫人瞟一眼,就浮想联翩。
  沈盈缺登时羞红了脸,拍着被子激动道:“我、我那是误伤!误伤!慌乱之时做下的事,能叫事吗?那是、是……”
  萧妄挑眉,“是什么?”
  沈盈缺支支吾吾编不出来,脸越憋越红,靠在榻上瞪着眼睛,以示不屈。
 
  萧妄肩膀抖得酣畅,像是头一回发现这般有意思的事,越发凑到她面前,追问她“是什么”,把人逼得快要抓起枕头揍他,才咳嗽一声,把笑意强压下来,宽慰她道:“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明白是什么。”
  沈盈缺松了口气,知道他肯给自己台阶下来,尾巴不觉又抖上天,翘着下巴得意道:“这时候明白还不晚,非要等我说出来,可就当真迟钝到家了!下次再下水救人,就只能跟水蛇跳舞连别人的头发都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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