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哗然。
几个胆子小的官眷忍不住叫出声来,紧紧闭着眼不敢看。
皇帝手中的酒杯也无力托举,“咚”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之上,整个人缩在了龙椅上,眼睛不由得看向场下的裴屹。
御林军从帷幔之后冲了出来,气氛一度冷凝。
阿布达的出现是个意外,许酥上辈子也参加了大寒的宴席,那场宴席办的格外的冷清,众人举杯说了几句吉祥话,吃了几口菜就各自回宫了。
她看着倒地的美人也轻轻皱起了眉头,不由得侧目看向身旁的裴屹,他悠闲自得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小口的抿着。
似是察觉到了许酥的目光,他侧脸过来道一句:“你怕?”
她当然怕,当场杀人,还是寒部部长阿布达,她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只怕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裴屹睨她一眼,放下手中的华光四溢的茶杯,“阿布达部长,玩够了,就让人起来吧。”
阿布达看向坐上的半眯起了眼睛,大笑几声,一把拉起来躺在地上的美人,搂在怀里。
“嗨呀,宁远王殿下慧眼。”
皇帝的视线在裴屹和阿布达之间来回流转,自己还保持着半缩的状态,一颗心砰砰砰的跳,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阿布达转身看向皇帝,嘴上说着抱歉话语,可面上的神情全都是戏谑。
“对不住,对不住,这啊,是小女克里库雅,生性顽皮,一路就央着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要配合她将这场表演献给皇上,皇上第一次见,吓着了吧。”
他拍了拍克里库雅的肩头,“还不上前给皇上请罪。”
克里库雅依言照做,皇帝看着这样的美人,也渐渐放下了心防,抬手让御林军都退下。
阿布达倒是对裴屹格外的感兴趣,他拿起方桌上的碗盏,走向裴屹,“不知,宁远王如何得知小女实乃假死?”
皇帝应和阿布达,大手一拍,“对,你如何得知的?”
啧,真是蠢货。
裴屹撇了一眼皇帝,可后者的眼睛又重新落在克里库雅的脸上去了,酒水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
阿布达见裴屹不理他,也有几分窘迫,脸色不是很好,可他确实是想摸一摸这个宁远王的底细。
索性看向他身旁的许酥,拿起酒桌上的壶往碗里倒一杯,仰头喝下,一脸难言的神情。
这里头竟然不是酒,而是茶水。
真是怪人。
他笑了几声,“这位就是宁远王妃了吧,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是坐在太后身边呢,好好好,如今都这样大了。”
克里库雅见状撇撇嘴,往皇帝的桌前走了几步,随意的行了个中原礼,“皇上,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阿布达当即瞪了一眼克里库雅,他有种直觉,面前的这个宁远王很有可能就是帮助他收复部下的那个高人。
皇帝见阿布达对裴屹这般恭敬,身上的那股优越感又重新燃起,像是想在克里库雅面前证明什么一般,重重地拍着桌子,“宁远王。”
裴屹嗤笑一声,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杀多了人,自然就清楚了。”
皇帝被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毛,生出几分惧怕的神情来,也顾不得美人不美人了,满脑子都是裴屹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要篡位吗?
不行,他一定要赶紧下旨,杀了裴屹。
皇后伸手过来,又给皇帝换了一壶酒,温柔又轻声,“皇上,冷酒少饮,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
皇帝猛然抬眼,看了看皇后,又看向场下的太子。
不、不成。
杀了裴屹就没人能牵制住太子了,太子只怕也要马上夺了他的皇位去。
阿布达倒是真的没什么旁的异心,他早年来凌国做了几年质子,得了太后的教诲,一直谨记太后恩情,如今收复了部下,眼看着繁华昌盛的大凌一日不如一日,实在有些气不过。
对皇帝也是越发的不顺眼,但他对凌国的疆土却没什么图谋。
他打着哈哈,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这事也就算翻篇过去了。
*
长寿园里载歌载舞,阿布达献了许多奇珍异宝上来,皇帝又陪着他去了一趟太后的永凤宫祭拜,这一轮折腾下来,就又要去用国宴了。
出席国宴的,只有各宫的皇子和亲王,就连皇后也是不能上桌。
而这些剩下的女眷,则由皇后领头带去昭阳殿里稍作休息,等待国宴结束也就能各回各家了。
昭阳殿的前厅里,许多女眷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恭维的话,皇后拉着许酥聊了几句裴屹,忽而转了话题。
“说起来,你们盛乐府的姑娘同我们皇家缘分还真是不浅。”皇后摘下鎏金的护甲,端起琉璃茶盏喝了一口花茶。
“你嫁给了宁远王,你的妹妹周嘉宁又成了本宫的儿媳,当真是亲上加亲。”她缓缓说道。
边上的官眷都低低笑了出来,许酥也应付着脸上露出一个温软的笑。
是要让她去东宫了吗?
她还真的挺想知道,周氏那一家子究竟又准备如何陷害她。
皇后看着许酥这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倒也几分欣赏,她身上那股子劲委实是吸引人,也难怪裴敬轩为她五迷三道的。
“既然说到这了,宁远王妃不如去东宫瞧瞧你妹妹,本宫瞧着她呀,许久没见到家里人也有些郁郁寡欢呢。”皇后抬手,“来人,请宁远王妃去东宫。”
许酥站起身来,朝众人欠身离开。
青石瓦砖,许酥一步步踏的坚定。
“娘娘,这便是东宫正殿了,您在此处稍作歇息,奴婢去请太子侧妃娘娘。”
几乎是宫婢将将出去,周老太太便从一旁窜了出来。
别看老太太年纪大,身子骨倒是不错,她眼里泛着泪,跪在了许酥的身前。
“念念啊,念念。”周老太太哑着声音开口。
许酥往后退一步,躲开了周老太太,翠玉和琼珠两个人张开手挡在了许酥的面前。
她眉头微蹙,听耳阁亲自派出去给周老太太下的哑药,为何她还能说话?
现在跪在她面前又是什么意思?
玄夜躲在暗处,姗姗来迟,东宫的高手也不少,想要混进来,也确实让他费了一番功夫。
第52章 许酥的杀意
许酥透过翠玉和琼珠看着跪在地上的周老太太,她谨慎的往身后看去,只怕后面也窜出个什么东西来。
手掌缩进宽袖之中,挑开腕镯,捏着尖细的刃壁。
“念念啊,是、是外祖母啊,如今外祖母知道错了,你、你把外祖母接回去吧。”
老太太声泪巨下,“外祖母自知对不住你,你把老婆子接回去,随你处罚如何?”
“老婆子说你也太狠心了点,你买断了京中的吃食店铺,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啊,若不是你紧紧相逼,我们又怎么会寻到太子这里来呢?”
许酥仍旧没说话,她一双眼里泛出寒冰,捏紧了手中的利器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妇人。
周老太太瞧着她这副谨慎的模样,也干脆坐在了地上,对她实话实说。
“自从你盛乐府归宁那一日起,老婆子就晓得太子不是宁远王的对手了,宁远王尚未出面,他堂堂一个太子对上你这么个王妃都护不住我们,老婆子已经失望了。”
她苦涩的笑了笑,“东宫尚且有暗手躲在各宫,宁远王的手下也一定随处观察着东宫,老婆子故意说的那些话,借着皇后的手见到了你。”
她重重地咳了几声,打起了亲情牌,“念念,嘉宁从小同你长大的,你看看她那双眼睛,再看看老婆子。”
太子心狠手辣,耳根子又软,去了皇后的宫里一趟,回来根本就不管他们。
他们的吃食用度不比一个小宫人多,往日都是在盛乐府吃香喝辣的娇贵人,怎么吃的下这等无味的白粥,这痛苦程度不比受刑来的少。
然而,周老太太的算盘打错了一步。
许酥已经变了,眼睛几乎是她的忌讳。
她冷着脸,连带着眼里都迸发出杀气来,那蚀骨的恨意滔天般席卷而来,她推开翠玉和琼珠,一步步走向周老太太。
“念念啊。”周老太太看着许酥朝自己走来也红了眼睛。
然而,来不及感动,下一刻许酥腕镯上的刀尖便对上了她的脖颈。
她一手掐着周老太太的脖颈,刀尖碰着她致命的脉搏,只要一个用力,周老太太马上就能命丧于此。
周老太太“啊”了一声,两手紧紧抓着许酥的小臂,全身都在发颤。
“我、我是外祖母,你、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这是东宫,马上会有人来的。”
许酥呵笑一声,眼眶都忍得通红,刀刃在她下颌一划,冒出血珠,“只怕周围你早就打点过来,我猜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你说对吗?”
周老太太呼吸急促,她棋走险招,就是没想到如今许酥跟在裴屹的身边,胆量竟然变得这么大了,居然真的敢让刀见血。
“念念,念念。”
“闭嘴!”她手下的力道更紧,“你不配叫我的小字。”
“好、好,宁远王妃,王妃娘娘,你先消消气,老婆子我不值得。”
眼见许酥迟迟没下手,周老太太也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你、你同外祖母说,你真的那么恨我们吗?啊?老婆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没有老婆子生了你母亲,你能降生吗?”
许酥充耳不闻,极细的刀尖在周老太太的下颌游走,像是在品玩,格外享受的看着她这般挣扎求生的模样。
“怕吗?”许酥问。
周老太太点点头,“怕,怕。”
许酥又笑,她幼年在佛山也是如此,在她面前从来不敢大声说话,上辈子嫁去东宫,每每回了盛乐府,都一定要带上足量的银两。
若银两不够,老太太冷着一张脸,叫她去祠堂里站规矩。
东宫的日子已经足够艰辛,她多怕舅舅和外祖母就这样不管她了。
许酥眼里掉着泪,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虎口,委屈像开了个闸口,汹涌又澎湃。
她脸颊侧过去,鼻尖忍得发红,压下心中的酸涩,只有眼眶止不住的流泪,厉声:“别想着逃,我说敢杀就敢杀,你心里盘算的再多,只要我手下用力,你马上就能死,老实点。”
她手下掐的更紧,翠玉和琼珠已经上前压住周老太太,满脸担忧的看向许酥。
“周毅他们呢?”许酥问。
周老太太心中悔恨不已,然而如今落到了许酥的手中,这附近的宫婢早就被她遣走了,她当初想着许酥一定会听从她的话带她离开,这些下人没有半个时辰不会回来的。
“哑了。”她彻底认了,许酥的刀子已经划破了她的下颌,许酥是真的会杀了她。
周老太太说:“我算计着,若是宁远王有探子听到了,那么定会去报给他听,不论是依着你的性子还是宁远王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我。”
“因而,老婆子几天都没出过屋门,吃食酒水一概不敢吃,我只怕你得了宁远王的欢心,照他的性子,要杀了老婆子给你泄愤。”
“一篮子吃食,老婆子全都让给了毅儿一家吃了。”
许酥“呵”笑一声,“你可真够狠的。”
周毅可是她亲生骨肉。
周老太太被她如此嘲讽也没了旁的心思,只想着活下来。
“你不狠吗?”周老太太看了一眼许酥手中的刃。
她像是被逼迫到了无奈,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又或许东宫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愤怒对着许酥吼:“你那个死去的娘更狠!”
“老婆子给她找的,她不要,偷着跟你那个短命的爹丢下老婆子跑了就算了,后来发达了也不见管下老娘的死活,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吗?这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许酥的手往她小臂上一划,割下一块肉来,鲜血止不住的流,痛的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叫。
“你提她?”
听耳阁的人早就查的清清楚楚了,周老太太昧着良心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卖给一个即将入土的孤寡男人,只为给他留一个后。
许父那年干着武当的营生,三年两载见不到面,若不是回来的及时,许酥的母亲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而那说亲的五十两银子全被周老太太一个人吞了,又用去给周毅娶媳妇。
为此,许父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只为娶到心爱的女人。
可周老太太收了许父的银子,却依旧想方设法的把自己的母亲往那个老头子的床上送,只因为那个男人同意死后的一切财产都划给周老太太名下。
说狠,谁都没有她狠!
“说,你还干了什么!”
“你不说,我还可以去找周毅,你就下去跟我娘说吧!”
周老太太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我说!我说!”
第53章 淮安王,裴延
她唇齿嗫嚅,迟迟不肯开口。
这件事一旦说了出来,许酥更加不会放过她的。
周老太太睁开眼,“我说了,你必须让我活下去,还要给我黄金千两,我可以离京,权当不认识你。”
黄金千两?
她可真敢开口的。
许酥看一眼翠玉和琼珠,二人立马将周老太太压得更紧,“你不说的,周毅自然会说。”
“他知道的也不多,只有我老婆子才是知道的最多的!”她瞪着许酥,眼里有着恐惧和希冀。
老太太一辈子机关算计,没什么善心,只想自己过的好,对周毅再好,也不如对自己好。
“如果我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你就现在杀了我,我保证,再也没人会知道这个秘密,许酥,你不是想要有亲人吗?只要我说了,你就多一个亲人。”
眼见时间不多了,许酥也不想继续耗下去,只能先答应她,“你说,我放你一条生路。”
周老太太多精啊,她哈哈笑几声,“你先把我带出去,只要把我带出去,给我钱,我马上说。”
“姑娘,王爷和太子殿下来了。”翠玉开口道。
周老太太急忙开口,“只要你带我出去,我一定说,孩子,事关紧急,我死了,没人知道了。”
许酥睨她一眼,深呼吸几口气,拿出帕子背着身子擦净了脸上的泪痕,“想活命,就闭嘴。”
周老太太还想说点什么,被许酥一看,又悻悻然的闭嘴。
她这些小动作,只怕已经被皇后知晓了,她无路可走,只能赌一赌许酥还能救她一命,至于周毅,死了就算了吧,这样没用的儿子,要来也养不了老。
“太子安好。”许酥笑着上前迎着太子,又侧身看向裴屹,“殿下。”
裴屹看她一眼又看看身后的周老太太还被翠玉和琼珠“搀着”,无声的勾唇,“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