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孩儿会更加用功努力,绝不让母亲失望。”
“错了。”宜真捏着书卷点了他一下。
“是不要让你自己失望。”
“不要等到而立之后,回忆往昔,全是懊悔。”
“知道了吗?”
宋庸立即点头,宜真一笑。
若要说起来,她对宋庸并无太大的期望,可再仔细一想,又似乎有很大的期望——
她期待着宋庸回归自己的身份,成为皇孙,成为殷章,期待着他登上帝位,成为记忆中那个运筹帷幄的天子。
宜真有时仔细想来,难免会有些惶恐,担心自己会将宋庸养坏。
索性他一直都表现的很好,让她得以安心。
午膳两人是一起用的,用过之后,宜真会和宋庸聊一些教学之上的事情。
“母亲,我想学习数术。”
聊过之后,宋庸道。
宜真微讶之后,很快恍然。
“倒是我疏忽了,的确该找个人好好教你。”她道。
礼、乐、射、御、书、数,是为六艺。
礼仪有高嬷嬷教导——
这个活是她老人家主动要求的。
宋庸的礼仪虽然有宜真派人教导过,但在高嬷嬷眼中还是差了些,她教授之时,特意混入了宫中礼仪。
至于乐,书,则由江秀山这个文师傅教授,射,御有陈豪这个武师傅,算下来,就差了数。
“母亲这就命人去找,你且先等等。”宜真立即道。
宋庸到宜真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对于他的请求,宜真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关切,念几次,他心中一暖。
“不急,江师傅也能教我些,只是他知道的不多。孩儿总觉得,数之一道用处极大,便想多学习学习。”
“你这么想是对的。”宜真想了想,放下书道,“似母亲管家,就要勤习数算一学,不然手下的人有欺瞒谎报都看不出来。不求精通,但也不能轻而易举就被人糊弄。”
宋庸认真听着,很是赞同。
宜真也没有耽搁,立即就叫了人进来。
她本来准备叫阿竹的,但是进来的却是高嬷嬷,面对对方的主动请命,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好。
等高嬷嬷离开,宜真看了眼宋庸,他安静坐在椅上,对上她的目光后回了一个笑,请辞告退。
宜真应允。
等人离开,她又看了会儿,眼睑微垂。
高嬷嬷的亲近表现的太明显了,宋庸聪慧,定能看出不对劲之处。
罢了,先拖着吧。
左右不说的话,想来宋庸也猜不出自己的身世是何等离奇。
是夜,宜真洗漱过后,倚在床头看书。
阿竹从外面进来,小心挑起帘子,低声回禀道,“郡主,蔡家表姑娘寻人买了一份秘药,是……”
她不放心,附耳压低了声音。
宜真静静听着,等阿竹说完,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那就好。”她说。
之后宜真一直安静在院中待着,等到宋简之启程前一天,才总算动身,去了老夫人院中。
不为别的,作为妻子,她体贴的提出,将两位通房提成妾室,虽宋简之赴任,也好伺候他。
多日不见,廖氏表现的温和依旧,只是比起之前少了些过分的殷切。
她也知道经过那一遭,再想和宜真和好如初不可能了,如今只想着,能维持住眼前的情状也不错。
闻言,廖氏神情微动。
对于宋简之在女色方面,她素来不怎么多管,只要别碰那些不干不净的就行。只是家里的通房,到底要更干净放心些。
“你有心了,谁家不羡慕我,得了你这样体贴懂事的一个儿媳妇。”廖氏满口的夸赞。
宜真懒得应付她,眼见着目的达到了就利索告辞。
谁知,刚出院门,就瞧见坐在椅子上被人抬来的宋简之。
“伯爷。”她平静唤了一声,便准备错身离开。
“夫人……”宋简之想要叫住她,可宜真仿佛没听到般,径直抬步离开。
他示意仆役停下,回头却只能看到宜真施施然的背影。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
宜真回了自得院,没多久,两个通房便过来拜见她,欢喜的谢过。
她们虽是通房,有人伺候,但到底不是正式的主子,再加上宋简之一直冷落,在府中处境并不好。如今被宜真提为妾室,得以有了个正经的名头,每月能领的月银都要多了不少,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宜真受了礼,叮嘱几声,就让她们退下了。
阿竹去送,等回来后便在宜真耳边低声说,那位苏姨娘有意示好,表示会将宋简之身边的事情传给她。
宜真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宋简之,不过身边人能知道的到底更多些,闻言就笑了笑。
“她有心了,回头给她送些银子去,悄悄的。”
府上两个通房的来历宜真都是清楚的。
刘姨娘是宋简之身边伺候的丫鬟,一家子人卖身契都在宋家。而这位苏姨娘原本是个粗使丫鬟,只是因为相貌好,才被指给宋简之,家里则是普通的农户。不怪她会做出这个选择。
阿竹应是。
第二日,宋简之启程。
宜真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送。
府中的男主人离开,只剩下上面一个老夫人,下面一个宜真,仿佛一下子就清静下来了。
这是一种心神上的清静。
听到梅儿递来的消息,宜真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间觉得这春日似乎都更明媚些了。
她起身折了枝杏花,如今开的越发绚丽了,如云似雪,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撒了一地。
“中午让膳房上些拿手的。”宜真笑着说,眉眼微弯,毫不掩饰的愉悦。
见她高兴,一众侍候的人也都开心起来,立即忙活起来。
“去,把屋里装饰都换一换。”宜真想了想,又说。
换个摆设,换个心情。
不然还跟以前宋简之在府时一样,想想就觉得晦气。
就这么着,接下来一上午,院中都忙忙碌碌的没有停。
宜真倒是惬意,只坐在杏花树下看书,不时捻走掉在书页上的花瓣,本是放在身边,可刚攒上三四片,就被风儿一吹,带走了。
“郡主,消息传回来了。”
不多时,阿竹过来低声说。
宜真眼睛一抬,放下书看了过去。
“蔡家表姑娘在城外长亭相送,杨二亲眼看着她把那壶加了料的酒倒给襄台伯喝下,整整三杯。”阿竹素来是个稳重谨慎的性子,可说道这里,眼神微动,竟带出了些笑意和畅快来。
宜真也笑了。
若说宋简之离府,她整个人都畅快起来,那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就是难言的欢喜愉悦了。
加的料是断子药,男子喝了,自此再无子嗣。
上一世,宜真不同意宋简之纳蔡静姝入府,但之后还是为他纳了几位妾室,本意是想诞下一个孩子抱养在自己膝下,可谁知几年下去竟然一无所获,后来寻了大夫来看,才知宋简之无法使女子有孕。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过继旁支子嗣到膝下。
大夫说是天生的,但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些许线索,而后一路追查下去,就查出是蔡静姝所为。
宜真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惊讶。
她本想追查下去,然后就一病不起。
直到临死前,见到了那一家三口的模样,宜真才恍然。
原来如此。
所以她在了悟自己重生后,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如今她等到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宜真微笑,抬头看向天空,万里碧空如洗,飞鸟掠过,微风席卷花瓣,飘向远方。
她真的重生了,走出了不一样的路。
宜真忽然无比真切的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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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世事难料,宜真没高兴多久,就撞见了一桩烦心事。
宋庸跟隔壁秦家和白家几个孩子玩的时候,跟长公主的孩子打了一架。
事发时,宜真正在崇国公府赴宴。
国公夫人得了一株稀罕的茶花,一株七色,极是稀罕。她这个郡主最近正是炽手可热的时候,被国公夫人拉着闲话,丫鬟匆匆道来,禀了这个消息。
这下茶花也无心在看,国公夫人同宜真一道赶了过去。
路上边走边问。
丫鬟忙一一说来,是长公主府二房的少爷先动的手,被吉安伯家的公子拦下,然后这么一来二去,就打起来了。
宜真平静听着,一路到了地方,就见已经来了不少人,她继母和三叔母几乎是前后脚也到了。
只见长公主府舒家一群孩子还有各自母家的孩子,加起来十来个,正站在一旁,怒视对面的几个。
宜真一眼扫过,是宋庸经常玩的那一伙,大约七八个人。除了隔壁保宁侯府的秦峻外,还有昌国公家的高云,吉安伯家的白聪,带着他两个弟弟,白智,白明。
“母亲。”见宜真穿过人群进来,宋庸立即上前见礼。
宜真看了眼,见他无碍,心中一松。
她目光划过,一眼就看到自己二婶的那几个孩子,最大的只比她小两岁,今年十四,眼下形容狼狈,正死死的看着她。
从前因为二夫人的姐姐是德妃,膝下还有晋王的原因,二房这几个孩子在府中是最受宠爱的,他们从不把宜真放在眼中,没少挤兑她。
那时候,宜真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们这样看着。
“我从前与二婶和几位弟弟无冤无仇,现在他们这样看我,是因为德妃与晋王之事迁怒于我吗?”宜真看向自己的继母。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被惊了一下,心中发紧,没想到宜真竟然会这么说,直接跳过几个孩子打架的事情,将矛头指向这里——
这个话她们可不敢应。
“怎么会,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的失了度,一时没控制住罢了。”大夫人立即说。
“是这样吗?”宜真眼中浮现出淡淡的讥嘲。
二房嫡出的两个孩子,老大名唤舒澎,今年十四,在宜真之外年纪最长,小的今年十一,叫舒涛,府中排行第四。
刚才动手的就是舒涛。
相比之下,舒澎已经懂事,清楚宜真的话意味着什么,闻言咬了咬牙,虽然不甘愿,但还是强忍住开口,说,“姐姐言重了。弟弟岂敢,就像大伯母说的,刚刚情绪激动,没忍住。”
“哦?涛儿,是这样吗?”宜真看向舒涛。
舒涛一万个不情愿,更不想动,知道被舒澎紧紧攥住胳膊,才慢慢看向宜真解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是迁怒我,所以才以大欺小,对阿瑾动手。既然不是,想必是我误会了,谁能跟我说说,刚才是为什么打起来?”
“是舒涛说舒姨不好,然后我们才跟他吵起来的,但宋庸一直在讲道理,说的他们无话可说,最后舒涛恼羞成怒动的手。”
秦峻眼神一闪,立即大声说。
大夫人和三夫人下意识觉得不妙。
“说我什么?”宜真细眉微动,笑着问,耐心极了。
“说,说……”秦峻迟疑起来。
“舒涛,你告诉我。既然你觉得姐姐不好,当面跟姐姐说,如何?”宜真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左不过是那些话罢了。
舒涛低着头,他再傻也知道,那些话现在不能说,可他这个心虚反应恰恰说明了秦峻说的是对的。
舒澎见了心里一急,心知不好。
“长姐,涛儿只是不懂事,胡乱说的,他没有恶意的。”他下意识解释。
“到底是孩子,难免不懂事,宜真就莫要计较了。再说,小孩子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三夫人笑道。不管府内如何,现下出来了,她都要维护长公主府的颜面。
“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懂事,可见是没教好,三婶回去还是多跟二叔说说,这孩子,还是要好好教一教才行,您说是吗?”
“正是这个理,等回去后我一定好好跟你祖母,还有你二叔说说。”三夫人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宜真一个晚辈说到脸上来,顿时有些恼,口中不软不硬的道。
“那便劳烦三婶了。毕竟,同出一府,别家可不管是几房的孩子,你说对吗?”见她拿长辈压她,宜真眉微动,略笑了笑,抬步轻移,到三夫人身前,慢声轻语。
“您也要为几位弟弟着想。”
说着话,宜真抬手,她拍了拍三夫人所出儿子的肩。
说罢,宜真不欲跟两人继续说下去。
两人到底是她的长辈,若再继续,不管输赢,对她都不利。
宜真从容告退,扫了眼二房兄弟两人,道别之后带着宋庸走了。
舒家一家子上下,都不是多么有良心的人,比如她父亲,比如她的二叔三叔,二婶失势,她那位二叔很快就冷落了二婶所出的几个孩子,不必她多费心,在一众庶出兄弟里,两人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从头到尾,宜真从容自若,话说的不疾不徐,却始终占了上风。
三夫人看着,心里直发堵。
“大嫂,你这闺女现在可是出息了,连我们都得赔笑脸。”她对着大Ɩ夫人说。
她这个嫂子从前对宜真也没好到哪儿去,虽然不算苛待,但也没少让宜真受委屈。现在宜真过得得意了,她就不信她心里不呕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