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面太子没了,他们心里那口气才顺了——
虽然陛下眼中依然没有他们,可没了殷弘做对比,他们心里就舒坦了。
但无论他们心中怎么想的,是如何的厌恶当初的殷弘和如今的殷章,也只能在心中想想,是绝对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三哥!”赵王见了周王,怒气才总算收了收,只是还是恼恨,道,“一定是他干的,他在报复。”
赵王算计舒宜真的事情,周王也是知道的,原本也无需担心,毕竟舒宜真虽然有帝后信重,但手中并未实权,又是个优柔寡断的女子。
可偏偏陛下竟然将禁卫司交与了殷章那个狼崽子。会有今日,早在当初冬狩,计青华断腿时,他就感觉到了。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惊愕于殷章下手之准,下手之狠。
兄弟两人开始商议,虽然陛下不许诸王插手朝政,但这些年下来,他们多少还是经营出了些势力,眼下正是得用之时。
但殷章既然动手,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所有打算。
他借着周赵二王自救之时,借机又剪除了两人不少羽翼,如此一来二去,他回来的第一个年,可谓是将朝上搅得无比热闹。
这个年宴,宜真是在宫中度过的,她照旧伴在皇后身侧,看诸王与殷章面上言笑晏晏,长辈关怀,晚辈谦和,但暗地之中,她仿佛看到无数刀光剑影。
剑指喉舌,刀刀致命。
年后初四开朝,经过一番撕扯,陛下将赵王的亲王爵降为郡王,其余一应封地俸禄等全数消减,便是周王也受了牵连,虽然王爵没有降,但封地俸禄等都和赵王一般,消减了不少。
这段时间里一直蠢蠢欲动的诸王在短时间内安静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表象,风浪的暂时平息,是为了筹备下一波更强更大的风波。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赵王被罚,周王被牵连,靠前的几个皇子都因为各种原因沉寂下去,淮南郡王异军突起,至此,朝中再无人敢小觑殷章这个刚刚认祖归宗回来的皇孙。
他也正式步入朝野臣民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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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一恍惚又是两年。
永平十八年,殷章十八岁,陛下圣寿,六十有一。
兰园水榭旁,宜真躺在锦榻上小憩。
盛夏时节,水车吱呀呀的缓缓转悠,竹帘半垂,夏日的阳光尽数被水榭边的林荫遮蔽,阳光穿过枝叶落下斑斑点点时,连光芒仿佛都染成了清透的绿色。
宜真手执团扇轻摇,秀美清雅的面容上眼睫轻颤,秀挺的鼻下是淡粉的樱唇,青丝松挽,微松的衣襟笼着修长的玉颈,肌肤仿佛透着光般,冰肌玉骨,不外如是。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郡主,襄台伯府那边递了信,卢夫人准备明日便动身。”阿竹缓步从林外走近,恭敬的说。
闻言宜真微微睁眼,稍动了动,便是慵懒也仪态万千,应了一声。
“那就准备起来吧。”她说。
所谓卢夫人,是宋简之的继室夫人,前年成的婚。
去岁末,襄台伯府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到卢夫人膝下,名宋彦文,今年八岁。
一切事情都准备妥当,东风已起,只等明日。
懒懒起身,宜真打了个呵欠。
这几年无忧无虑,养尊处优下来,她倒是有些懒散了。
“这样好的荷花,不如做点荷香。”她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干。
闻言有乐笑起来,说,“郡主可放过这些荷花吧,就这么几朵,您想做香,不如过段时日,开的多些了。”
这六月底,荷花刚开没多久,满池的荷叶,也就那么几朵花。
“也罢,那就过段时日,取我的琴来。”宜真失笑,又说。
这人心一闲,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干,尤其是她现在有钱有闲有能力,索性就想干什么干什么。这几年,琴棋书画,没事就都玩一玩。其中,琴是她最喜欢的,这般隔三差五的练着,琴艺倒是有些能看了。
几个丫鬟笑嘻嘻的捧了琴来,在一旁听她弹奏。
前几年梅儿生了孩子之后,就一心扑在孩子上,根本抽不开手,以前还想着要留在宜真身边做姑姑的事儿也做不到了。
宜真体谅她,放了她的身契,让她安安生生去做管家娘子了。
之后,宜真身边又添了一个大丫鬟,叫小梅。
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身边的丫鬟换来换去,就按照梅兰菊竹来吧。倒是阿竹,打定了主意不成婚,直接自梳了头发,倒是真的在宜真身边留了下来。是当之无愧的管事大丫鬟。
“郡主,太孙来了。”丫鬟来禀报。
去岁陛下六十大寿,同前几年皇后千秋一般,陛下的圣寿也大办了一场。
寿宴之上,陛下再提将殷章立为太孙一事。
这几年里,殷章观政,提出了不少首肯的建议,而他的沉稳聪慧,多谋善虑,也都在群臣眼中。
一开始群臣之所以不同意将他立为太孙,就是担心他长在民间,天资手腕不够,不足以担当太孙之位。这般情况下,若陛下强行扶他上位,诸王也不会甘心,容易引起混乱。
如今见他如此心性手腕,心都放了大半。最终,到底让陛下如了愿。
这些年殷章往来兰园次数不少,不管这位太孙在外是如何的气势凌人,在兰园都平和从容,府中丫鬟都习惯了,提起他时轻快自然,毫无他人的敬畏。
宜真按弦,起身整了整衣袖迎了出去。
走到一半,便见到了阔步而来的殷章。
若说十五岁的殷章,虽气宇轩昂,却仍有些青涩,那十八岁的殷章已经完全蜕变成大人模样了。
沉着稳重,举止之间皆是自然而然的从容自若。
他从小就稳重,但那时年少,少了历练,多是克制出来的,不像现在,完全是自然流露,自持自信。
“表姐。”殷章未语先笑。
宜真抬眼,被他那张俊朗面容上的灿笑给晃了一下眼,这孩子,越长越招人了。
他的五官并不精致,少时看着不出众,但随着五官长开分明,轮廓清晰,便就格外俊朗起来。再加上他那一身天潢贵胄和久掌权势养成的强硬霸道,直让人侧目。
偏他还未及冠,身上又有着少年的意气风阀,蓬勃张扬,两相交织,越发招人眼。
但不论何时何地,殷章在宜真面前,总是收敛着的,笑盈盈,看起好脾气的样子。
“我就猜你要来。”宜真无奈,嗔他一眼。
时隔几年,宫中再启选秀。
今年过了三月后,全国各地就开始遴选良家女,如今六月底,经过层层选拔出的美人儿们都已经送到了宫中,再行甄选。
陛下早就已经对美色没了兴致,立朝后几次选秀,都是为了给儿孙们挑人,这次也是。
但朝野都知道,这次的选秀,主要是为了殷章这位新立的皇太孙,可殷章倒好,不说视若蛇蝎,也一点也不感兴趣,得了空就往宜真的兰园跑,只这个月来的次数,就能抵往常好几个月。
“表姐聪慧。”殷章笑吟吟。
“你也该娶妻了。”宜真转身,伸手一引,代为引路。
殷章余光看了她一眼,说,“我说过,只娶自己喜欢的。”
“宫中选的,全都是聪慧可人的美人儿,性格各异,不论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找到。你说要娶喜欢的,那也得多相处啊,不然,你还等美人儿来找你不成?”
宜真说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好了表姐,我在宫中祖父祖母催,好不容易来了你这兰园想透透气,咱们就别说这个了。”殷章无奈,跟宜真商量似的说。
宜真向来是给他面子的,见状无奈摇头,没再说下去了。
“那好,不如咱们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她转而又问。
自然是,柔善温雅,仪态万千,还…喜欢穿橙色的…女子。
殷章转头看了眼宜真,没吭声。
“怎么,你也不知道?”
殷章不知怎么说,也不敢说,宜真却会错了意,转头好笑的说,心道虽然长大了,但对男女之情还没开窍呢。
殷章还是不说话,宜真权当他默认了,便就说,“既然不知道,就多在宴会上走走,多看看,就知道了。”
“嗯?”他一直不开口,宜真有些不解的嗯了一声。
“好。”殷章无奈的应了一声,若别人说这个话,他也就含混过去了,可谁让说话的是宜真。
她说的所有话,他都放在心上。
宜真眨眼,莫名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些纵容来,想着她觉出些好笑来,只觉自己胡思乱想。
说话间,宜真命人备了午膳,留下殷章用了顿午膳,就将他给请走了。
便是要躲着秀女,也该回宫了。他这个皇孙可不比当初刚回宫的时候,这会儿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殷章也知道,虽不情愿,还是走了。
宜真送了他到内院门口,还要再送,硬是被殷章被制止了,只得目送一段,等到看不见了,才摇着团扇往回走,只当是纳凉消食了。
她琢磨着,回去后就命人找出之前绣了一半的荷包。
这还是之前殷章磨了宜真一番,她应承的,只是不着急,一副麒麟图,断断续续绣了半个月也还没弄完,这会儿准备拿来打发时间。结果一抬眼,就瞧见一旁高嬷嬷正在看着她出神,远山似的眉不由微抬。
“嬷嬷怎么这么看我?”
高嬷嬷忽的回神,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可是担心阿瑾的婚事?无妨,他不是胡闹的人,心里有数,回头等遇见喜欢的人,自然就会成婚了。”宜真低头,寻了自己之前留下的痕迹,试着下针。
她的绣艺并不算出众,只是寻常,这个荷包又是要送给殷章的,所以她绣的格外用心。
高嬷嬷闻言,看着宜真垂首时娴静温柔的侧颜,又出了神。
世间之事,大多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些年太孙来兰园越发频繁,众人只Ɩ当他是和丹阳郡主情谊深厚,唯有从当初就一直侍候两人左右的高嬷嬷,从殷章平日的言行中发现了些许端倪。
可,可这怎么可能呢?
太孙怎么会对郡主生出那种心思,当初,当初她们可是担着母子之名啊。
但,今天殷章在内院门口制止宜真去送时,眼中的笑意不停在高嬷嬷面前闪现。
那样的欢欣满足,不像在看表姐,倒像是在看妻子。
就仿佛妻子将丈夫送到门口时,丈夫心满意足又体贴不舍的制止,让她好好休息去。
高嬷嬷不可置信,可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是不可思议。
她看着毫无察觉的宜真,几乎想立刻将自己所想告诉她。
第46章
但只是片刻的冲动,高嬷嬷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成,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帝后在上,若知道了这件事,纵使喜爱宜真,为了太孙,也不会放过她的。
必须将这件事藏好了。
藏得深深的,谁也不能叫知道。
高嬷嬷历经世事,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并且开始想应对之策。
若是可能,最好是离开京都。
第二日,宜真早早就起床梳洗,去了京兆衙门对面的茶楼上坐着。
茶水点心都是从府中带来的,单包了一个雅间,随着时间推移,日头渐渐升高,越发的热了。
宜真还能坐得住,阿竹却不由眉微蹙,她是知道为了今天的事,自家郡主废了多少心思的。
“郡主,要不我找人去——”
“不必。”宜真制止。
“不要着急,再等等。”她说,看着外面威武的衙门,说,“她没有别的路走,所以,不必担心。”
阿竹只好按捺下自己,好在,片刻之后,一辆带着襄台伯府徽记的马车,徐徐停在了府衙门前。
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夫人缓步下了马车,目光四下看了眼。
最后,透过窗户,跟宜真对视一眼。
顿了片刻,宋简之新娶的继室卢夫人抬步上阶,敲响了府衙门前鸣冤鼓。
咚、咚、咚
三声闷响。
门口两边的衙役愣愣看着,这才醒神,随着衙门内的人出来,匆匆迎了卢夫人进去。
一步,两步,卢夫人步步惊心,但最深处,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在这贵胄如云,繁华巍峨的京都,卢夫人的身世并不算好。
她出身兵部侍郎府,是兵部侍郎的嫡长女,母亲早逝之后,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天底下的继母无数,若遇到大度容人的继母,那是先出子女的幸事,可卢夫人没这样的幸运。她的继母苛刻狠毒,将发妻的孩子还有手下的庶子女们磋磨的跟鹌鹑一样,她有好几个姐妹,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病死在家里。
后来她终于及笄,继母又想将她嫁的远远的去做一个知州的继室,那人年纪和她爹都差不了多少,儿女都和她一般大了,可谁也不在意。
卢夫人走投无路,几乎要认命的时候,有人找上了门,说可以帮她,但要她嫁给襄台伯宋简之,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便为她准备一个新的身份,送去外地,开启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