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试了试自己的手,不凉,便在阿竹不赞同的视线中探了探宜真的额头。
有些热。
他不自觉的又皱起了眉。
感受到莫名的碰触,宜真睡梦中也有些不安稳,略动了动。
“太孙,我们出去吧。大夫说,郡主要多休息。”阿竹立即提醒。
殷章收手,转身出去。
他在外面叮嘱了一番几个丫鬟,又在兰园留了人,才准备离开。
“太孙要不先换身衣服,别着了凉。”高嬷嬷不放心,道。
若殷章因为探望宜真的事情得了风寒,她担心帝后心中不喜。
“衣服?”他止步。
“为了防止万一,郡主备了几身衣服。”高嬷嬷含混的说。
宜真是个仔细的人,做事总爱多想一步,只是殷章身边的内侍素来伺候的小心谨慎,她的准备也就没用上过。
倒是这次,因她病了,才显出些仓促来。
殷章听着,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舒展开,嘴角微勾,露出些笑意来。
表姐的兰园平日里来往的大多都是女眷,她持身端正,从不与男子来往过密,唯一的例外就是他。所以这衣服,也定时为他准备的。
本来殷章不在意,只是想起此事,心中便欢喜,特意去换了衣服。
大红的长袍,革带束腰,他越发确定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宜真素来爱看他穿红。
换好衣服,高嬷嬷又命人呈上姜汤,殷章用过之后,又遣人去问,知道宜真还是没醒,这才依依不舍的动身离开。
屋内,宜真睁着眼,出神的看着无人处,显然是清醒着。
阿竹目送殷章离开,而后回头进了屋,侍候在侧,隐约有些不解。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怎么这一病,自家郡主忽然就找借口不见太孙殿下了?
阿竹直觉其中必有缘故。
坤宁宫,知道他回来,还换了干净衣服,用了姜汤,皇后娘娘才放心。
她先是担忧宜真,又觉得殷章冒失,如今两件事都卸下,才松快起来。
“宜真那里让太医院的人注意着些。”还是有些不放心,皇后娘娘叮嘱说,然后摇头,“这丫头,一贯不喝酒,一喝酒,就会生出些事来。”
“阿瑾也是,拿什么庆贺不好,要与宜真喝酒。”
“郡主也是高兴。”如意是个温吞的性子,不想吉祥,坤宁宫外出往来,一般都是她出面,而如意则大多侍候在皇后身边,闻言笑道,“太孙殿下也是为了郡主着想。”
丹阳郡主和太孙,都是皇后娘娘放在心上的人,不管怎么回事,说好话准时没错的。
“也是。”皇后娘娘想着笑了笑,“宜真那丫头惯来内敛,就是高兴也不会如何表现出来,看阿瑾这样,想来是喝酒后会展露一二。”
“宜真的事,他最上心了。”
皇后这般说着,心中忽的浮现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但要细想,又一时弄不明白,只好暂时先放下。
宜真这一病,足足折腾了好几天才好,还是还是有些恹恹的。
等她能出门走动了,眼看着就是七夕。
这是每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之一,七夕乞巧,放花灯,灯会上可见一对对有情人。
不过今年又有所不同,经过许久的甄选,如今宫中还留有美人五十。皇后娘娘早有安排,今年宫中也办灯会,届时秀女和适龄的皇子皇孙们一道出席,提前相看一二。
皇后仁慈宽和,这也是给秀女们的一个机会。
当然,皇后娘娘此举,主要是为了殷章。
他对秀女们不感兴趣,平日里看也不看一眼,这次灯会,皇后娘娘早就吩咐了要他去参加,喜不喜欢不说,先看了再说。
担心说不动他,皇后娘娘早就同宜真说了,七夕夜里,让她也去宫里,跟她一道说服殷章,盯着他。
这件事情是早在宜真醉酒生病前就定下了的,因此她这会儿哪怕心中万般的复杂,百般的不愿,也还是要去的。
虽说灯会在晚上,但宜真下午就进了宫。
她还病着,吉祥姑姑带了步辇来接,她推辞一二,在吉祥姑姑的劝说下买还是坐了上去。
虽说皇后娘娘给了宜真恩典,但她是个谨慎的人,很少会真的坐。
但君恩不易辞,每年还是会视情况坐个几次的。
一路行去,前朝还好,等入了后宫,一路张灯结彩,花木都挂上红绸,两边支起不少摊位,一溜溜样式各异的灯笼悬挂在上,竟好似将外面的街市搬进宫中了一般。
每逢佳节,帝后不能出去,宫中就会如此,仿外面的街市准备起来。
去岁端午节,陛下还带着皇后和妃嫔们,去了后面的北苑,在苑中大河之上,来了场赛龙舟。
宜真这几年见得不少,都已经习惯了,看了眼之后便往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去。
因她这场病,算下来已经有些时日没进宫陪伴皇后了。
“宜真来了,快坐。”皇后制止了她行礼,吉祥姑姑忙扶着她坐下。
“瘦了,快喝口水。”皇后看了眼,有些怜惜的说。
病了一场,难免伤了些元气,哪怕只是从宫门口到这里的着几步路,她走起来都有些累。
“多谢娘娘。”宜真笑笑,喝了口水,又调整了呼吸,才从那股疲累中缓过神。
皇后叹息,说,“你身体不适,按理说不该让你进宫来,只是阿瑾这孩子,实在让人操心,只好劳累你了。”
“应该的,再说,臣女这些日子呆在府里,静极思动,正想多出来走走呢。”
宜真忙说。
皇后还是有些歉意的,待宜真也越发的关心体贴。
宜真心中有数,别管帝后待她再好,终究是亲孙子更要紧,亲疏有别的。
所以这件事上,她的的确确,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的——
两人说着话,前面殷章也收到了信。
得知宜真进宫来,他眉微皱。
这段时间宜真身体不适,连他出宫去见她,她都不怎么能打起精神同他说话,每次他说许多话,她只三两句。
他都不舍过多打扰,可祖母倒好,竟让她进宫里来。
说来说去,就为了他成婚结亲的事。
殷章想着,心中有些不高兴,但面上分毫不显,种种情绪,都被他按在了心底深处。
这般想着,虽然兴致不高,但等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之后,殷章还是第一时间去了坤宁宫处。
“殿下。”
外面宫人的见礼声起,宜真一听就知道是殷章到了。
垂了垂眼,她不自觉屏了下呼吸,而后徐徐吐出,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
有些事,不知道的时候还好,若是戳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皇后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和宜真好好劝说一下殷章,让他晚上配合着些,谁知刚一开口,她这个在婚事上素来不配合的孙子竟然就好声好气的应了。
这下倒是反让她有些惊讶。
殷章看看她,再看看宜真,叹气很是无奈般,说,“祖母您和表姐单独念叨我的时候,我还能顶住,如今你们两人在一起,我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皇后顿时失笑,说,“还不是你,让人操心。”
宜真慢了半拍,才浅浅笑起。
“你说要娶喜欢的人,我也随你,只是你总要先相处啊。这感情,不都是相处来的。”皇后娘娘说,很是语重心长。
殷章余光从宜真身上收回,笑着应是。
“孙儿晓得。”他说,隐约有些分心。
自宜真病了后,殷章几乎日日都会日看望她,前两日她大多都昏睡着,也没能说上几句话,之后他去找她,她也总是没精神,说话时,总是没有从前般自在。
之前他觉得是她病着精神不好的原因,可这几日瞧着她日渐好了,还是如此……
想起那夜酒醉时发生的种种,殷章唇角微抿,心底仿佛开了个大洞,往里透着风,又深深的看不到底。
他面上不显,依旧笑着陪皇后和宜真说话,只是暗中对宜真的关注又多了两分。
第49章
傍晚时分,陛下也回来了,一道用过晚膳,天渐渐的也黑了。
满皇宫的灯火三三两两依次亮起,从这里看不到宫外的种种,只是抬眼看着,只觉半边仿佛半边天都是亮的。
七夕灯会开始了。
皇后娘娘说了,今天是年轻人的日子,未免她在晚辈们拘束,所以只是露面说了会儿话,就叫年轻人们各自去玩了。
这些天家龙子龙孙们对这种灯市没什么兴致,但对秀女们的兴致很高,毕竟说不定以后哪个就是自己的妻子了。虽说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他们这里又全然是天子赐婚,可若能提前看看人,心里有些底,总归是好的。
秀女们则多少有些忐忑拘束,在这深宫之中,处处是能要了她们性命的规矩和贵人,好在皇后娘娘慈爱宽和,这次几乎每个人都安排了女官和宫人们随行,免得被冲撞了。
这般一来二去,宫中这条灯市竟十分热闹。
这样好的日子,陛下邀了皇后去凤凰楼上赏星观灯。
前朝末年,皇室穷奢极欲,大兴土木,连这皇宫都翻新了一遍,直欲比拟天宫。
这凤凰楼就是其中之一,楼高百丈,足足九层,站在其上可将大半京都都尽收眼底。
帝后要相处,宜真自然不好打扰。
她本想着在宫中转转就歇息去,可耐不住心中那点对秀女们的好奇,便往灯市去了。
刚站在灯市街口,抬眼就是如云般的美人儿,还有哪些已经看惯了的皇子皇孙们的脸。
她驻足片刻,正要抬步,忽然被人叫住。
“表姐来了。”殷章早就来了,但不着急进去,便在附近候着,见着了宜真这才动身。
说话间,殷章已经走到了宜真身后。
宜真微顿,刚一回头,只觉高大的身影近在眼前,几乎将自己笼在其间。
她心中跳了一下。
有些进了,宜真心说。
脚下后退半步,她竭力不动声色的抬眼,对眼前人笑了笑。
“殿下怎么没进去?您可是答应了皇后的。”她说,戏谑般提起一句。
殷章抬眼越过宜真,看向后面的灯市,略笑了笑,而后又看向宜真。
“稍微有点事耽搁了。我这不就来了。”他有些无奈般的说,“表姐既催,那我们这就进去。”
宜真唇微动,她可不想跟殷章一道走,说话间殷章已经上前一步,侧身笑看她。
“殿下还是自己去吧。”宜真笑起,说,“我可不想做那个碍事的。”
“那我就不去了。”殷章眉微动,站定,“我本就不怎么想去,不如跟表姐一道去逛逛园子好了。”
这不是耍赖——
宜真心说,笑颜略有些僵,嗔恼的看着殷章。
“殿下不要闹。”她深呼吸。
“我没闹。”殷章一本正经。
对上宜真无奈的眼,他倏地一笑,低声说,“好了好了,我不这么说了。”
“只是我对女子不甚了解,还请表姐与我同往,帮我看看,如何?”殷章好声好气的说,收了刚才故意为之的言行。
宜真还能说什么,歹的好的,都让这小子给说了。
她再执意,只会闹僵。到这一步,竟好似只能同意。
“我是说不过你,那便去吧。”宜真摇头,看向灯市。
遥遥看去,不知多少人在看这里。
总算说动了人,殷章这才动身。
一路入内,不时能遇见年龄相仿的叔叔和兄弟们,便就互相见上一礼。或是秀女们,见了他恭谨见礼,仪态端方,身子婀娜。胆小的不敢看,怯怯惹人怜,有胆大的,偷着看他一眼,面颊就飞上红晕,眸中藏情。
宜真稍后半步,在殷章身边看着,只觉各个出众,险些看花了眼。
但再一看殷章的神情,竟不为所动。
她远山似的细眉不由自主的微微蹙了一下。
如今能留下的秀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心教导过后,便是比起京中的大家闺秀们也不差什么,群芳争艳,堪称美人如云。
纵使是宜真,常常往后宅女眷出行走,可以说京都贵人家的闺秀们大多识得,在此之前也未曾这般,眼见着这么多出色的娇客环绕。有端庄的,也有娇俏的,有清丽的,亦有美艳的。
宜真自知,她的容貌只是秀丽,虽说不差,却也算不得绝色佳人,而在场的好些秀女,容颜之出众,便是她都不由侧目。
她身处其中,这般对比,自己都觉得明显,何况旁人。
可殷章就是不看,不理,不在意。
宜真垂眸,不由走神,
“表姐,小心。”
殷章虽走在前面,可他的注意力几乎大半都放在宜真身上,看她不知在想什么,险些撞着灯笼,立即伸手扶着宜真的肩往旁边让了让,待她站好就收回了手。
宜真回神,心中发紧,便是身体也略有些紧绷。
她回头看了眼略有些摇晃的灯笼,纵使心绪不平,也迅速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个灯笼略有些长,下面坠着的流苏宫绦几乎到她的肩膀,刚才她走神没注意,险些撞了上去。
虽说不会有事,但难免会乱了鬓发,失了仪态。
“多谢殿下。”宜真笑着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