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原本就是给萧楚昀绣的,但绣成之后,沈南枝左看右看,都无法说服自己那双隐隐作痛的眼睛。
所以哪怕上次他回来,两人再次重逢,沈南枝都没记起这一茬儿。
不曾想,萧楚昀什么时候竟主动拿了去,而且还不嫌丑,堂而皇之地挂在了腰际。
一眼看到那上面蹩脚的针法,还有那绣得跟秃了毛的小鸡崽子似的仙鹤,沈南枝的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王……王爷……这……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沈南枝简直没眼看。
萧楚昀很自然地将那粒药丸子服下,从容道:“陆翩翩说,这是沈姑娘绣给我的,这次离开之前,你身体不适,我怕惊扰到你才不辞而别,顺便拿了这个当做念想。”
说完,萧楚昀好看的眉眼微蹙,“难道沈姑娘不是送给我的?”
那自然不是,除了萧楚昀,沈南枝怎么可能给其他外男送香囊。
只是……
一想到芝兰玉树的萧楚昀,腰际却挂着这么丑的一个香囊,而且,非但没有半点儿想遮掩的意思,甚至还故意露出来给人看,沈南枝就觉得臊得慌。
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出自谁的手。
沈南枝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将那香囊要回来,并解释道:“之前绣得太丑了,实在有碍观瞻,等我回头再给王爷好好绣一只。”
早知道萧楚昀会别在腰间,沈南枝说什么也要好好练练。
然而,沈南枝的手才探到了半路上,还没等碰到那香囊的一角,却见萧楚昀连忙抬手护住,并十分宝贝道:“这个就很好,不用再折腾自己了。”
说着,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了沈南枝的指尖。
沈南枝瞬间想起当初被绣花针支配的恐惧,想到那针尖儿扎在指尖上的疼,就好像瞬间又在指尖晕染开来似的。
沈南枝打了个激灵,瞬间放弃了苦练绣工,再绣一个香囊的打算。
罢了……丑……就丑点儿吧。
而且,萧楚昀都不怕丢人,她怕什么,何苦给自己再上一遍酷刑。
沈南枝终于想通。
萧楚昀已经收拾好了,他拉着沈南枝的手起身道:“走吧,咱们抓紧时间。”
沈南枝估摸着,他刚刚服下的是一粒能暂时压制他体内寒毒,调整内息的药丸子,就这会儿功夫,他身上散发的冷意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
只是……
陆翩翩说过,这一类的药只能短时间压制,而且药效越好,压制的时间越长,等药效过后,被反噬所承受的痛楚也会越深。
明明是这么要紧的事情,萧楚昀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甚至都没跟她提一句,怕她担心。
沈南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回握住了他的指尖。
萧楚昀笑了笑,在叫来了外面候着的小云子,简单吩咐了几句之后,萧楚昀便带着沈南枝从朝华宫的后殿翻窗而出,一路飞檐走壁,抄近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玉泉宫外。
日头已经偏西,很快要到了宫门落锁的时间。
不过今日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发生了太多事情,只怕这会儿顺庆帝还在御书房那边召见朝臣,并无宵禁。
而且,萧楚昀是奉命前往朝华宫,他腿脚不便,就算是多留一会儿,误了出宫的时辰,也在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带着萧楚昀再一次站在玉泉宫从偏门翻进来的院子,看着里面杂草丛生的光景,沈南枝抬手指了指墙角下被杂草掩盖不甚起眼的一条小路。
还没到晚膳时间,应该正面碰不到那个叫喜子的太监,但谨慎起见,沈南枝也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用手势同萧楚昀交流。
沈南枝站在墙根下,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条小路,底下留了一排细碎的被刻意掩藏的脚印,跟她之前来时一样。
而且,看那痕迹,已经有些时候了,应该是早上喜子离开之后,就没再回来过。
从这里到廊檐下还有一段距离,中途不借助外力,即使沈南枝也很难提着一口气直接掠过去,若中途卸了力气,不管是踩在院子里还是蹬在墙上借一下力,势必要留下痕迹。
就怕被喜子发现端倪,沈南枝看得出来,那人也是个心细如发的。
沈南枝之前跟过来的时候,是因为喜子已经留下了脚印,她小心翼翼地踩在喜子留下的痕迹上,就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踪。
她跟刘静雅和三舅母出宫那会儿又下过一阵子小雨,虽然只是一会儿功夫,雨势也不大,但已经将底下的小径打湿,被雨水浸过的小路看起来湿滑无比,哪怕再小心,动静再轻也会留下痕迹。
以萧楚昀的轻功配合内力,掠过去轻松有余,沈南枝不想拖他后腿,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屏住呼吸,拼尽全力一鼓作气地跃过去,谁料她腰际突然一沉。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萧楚昀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进了怀里,沈南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萧楚昀已经揽着她拔高而起,呼吸间就稳稳地落在了廊檐下厚厚的蒲草脚跟儿下。
整个过程,萧楚昀轻松得甚至可以用闲庭信步来形容。
沈南枝一直知道他很强,在武道一途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即使她从不敢小瞧了萧楚昀,但事实上,每一次萧楚昀都能刷新她的看法,让她觉得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他的实力。
沈南枝并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
在遇到萧楚昀之前,她也一直都被人视作天赋好,可是这天赋在萧楚昀面前,好像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儿。
沈南枝难得的有些受挫。
可下一瞬,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刚刚站稳的萧楚昀突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家王妃也很厉害,只不过让王妃关注的人和事情都太多,不似我儿时那般,除了修炼别无选择。”
沈南枝并未关注到尚未大婚,他一口一个王妃倒是叫得无比顺口,也没留意到他说这句话里带着些许吃味的酸意,只侧重听到看最后一句……他儿时那般……
萧楚昀曾经跟她说过,他的儿时是那暗无天日的密室,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喝醉了酒闯进来对他进行毒打的父王……
正常孩子的童年他不曾有,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摸索着修炼。
小小的手脚被玄铁打造的帘子磨得鲜血淋漓,再加上没有师父引导,他也没能像武道初学者那样摸着门道,这个中辛酸磨砺,只有他自己清楚。
沈南枝之前就在想,为何萧楚昀这一身内力浑厚,尤其那随手间抛出的石子儿,却比巨弩重箭射出的威力还大,在听过他那一段经历之后,沈南枝心中有了答案。
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他的行动受限,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墙根上他徒手刨出来的碎石子儿、碎土块儿投掷,锻炼。
这既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熬过无边黑暗和孤寂的唯一的消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沈南枝还在因为往冒着鼻涕泡的谢长渊碗里放了毛毛虫而被外祖父罚站,萧楚昀却已经有了远超常人的专注和偏执。
是的,偏执。
上一世能为沈南枝做到那一步,不是偏执是什么?
虽然萧祈安和萧时华那两兄弟同样是偏执,但跟他们不同的是,萧楚昀从始至终都未曾做出伤害她的事,甚至处处以她为先。
让沈南枝庆幸的也是他将这份独一份的偏执和眷恋给了她,而她亦对他动了心。
念及此,沈南枝主动伸出手去,牵起了萧楚昀的手,对上他那双星眸,沈南枝用嘴型无声道:“余生有我。”
见状,萧楚昀眸中的星光都似是亮了几分。
他宽大的掌心包裹住沈南枝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南枝笑了笑,这才松开了他的手,给他比了个小心跟着她的手势。
得到了萧楚昀的回应之后,沈南枝脚尖一点,施展了轻功掠上了屋檐,然后一路顺着屋檐到了正殿,再一个倒挂金钩,翻身轻松就跳了下去,并一把拽住了大殿门框,然后借力推门将身体荡了进去,沈南枝的双脚这才终于落到了殿门口的蒲团上。
蒲团上已经有不少泥污,再加上时间长了,早已经脏兮兮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倒也无需遮掩,而且这一路,除开屋檐底下那茂盛的蒲草根儿下被他们踩了一脚,其他地方他们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就连那蒲草根底下的印痕都被萧楚昀在离开之前遮掩好了。
沈南枝先站稳,等萧楚昀也跟了进来,她才抬手关上了殿门。
确定这周围没有半点儿异动之后,沈南枝才抬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房梁,并将上一次在顶上看见的,听到的跟萧楚昀小声的描述了一番。
说到最后,沈南枝眉头紧锁:“我当时一个人,又不知道这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就连那喜子是如何打开机关的都没看清,但我可以确定,当时他的脚并未离开这蒲团。”
她那会儿都没有听到喜子脚步挪动的声音。
所以,机关一定就在他们身边。
在沈南枝看来,机关术是这世上比账房先生年底盘点的账册更复杂更让人头疼的存在。
她对这个没有半点儿兴趣。
但萧楚昀不一样,他似乎精通此道。
之前在温泉山庄遇到的那险些将沈南枝困死的七星杀阵,还是萧楚昀少年时期就创造出来的,只是那阵图后来被太后的人拿去做了些许更改,用在了温泉山庄。
他虽从未提及,但沈南枝估摸着,应该也是在他顶替了原本的萧楚昀进宫之后,冷宫虽比起暗无天日的密室来好了不少,但依然清冷寂寥,他便是那时候跟着麾下的那名精通机关术的能人学的。
“好,我看看。”
萧楚昀仔细观察起了周围的一切。
最后目光落在了他们脚下的蒲团上。
为防意外,他拉着沈南枝退到了一边,这才用脚踢开了蒲团。
底下是平整的青玉砖,除了干干净净以外,跟这屋子里的其他落满灰尘的地砖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可它上面盖着蒲团,就算没有灰尘,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作为机关术门外汉的沈南枝尚未看出端倪,就见萧楚昀蹲下身子,抬手在那青玉砖上敲了敲。
咚咚咚。
实心的。
可那日沈南枝分明看到蒲团前面的地面往下凹陷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通道。
若隔壁是空的,这一块也会受到影响,敲起来的声音也会不一样。
她正要开口,却见萧楚昀突然转头看向他们身后的门槛。
他的身子半蹲着,一手按向门槛,一手如之前那般,似乎是下意识的将沈南枝护在身后。
越是精密复杂的机关,越有可能设下杀招陷阱。
沈南枝也没看清楚萧楚昀落在门槛上的手指是如何拨弄的,只听咔嚓一声闷响,他们面前的青石板地面突然轰隆隆向两边褪去,跟那日沈南枝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密道被成功打开了!
原本执意要过来瞧瞧,一开始并没有将这条密道放在眼里的萧楚昀看到那自上而下延伸,一眼看不到底的漆黑密道,萧楚昀也不由得正色道:“我下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我。”
然而都走到这里了,沈南枝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冒险,如果底下真的藏着什么洪水猛兽,或者误触了什么生死一线的机关,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她虽然轻功和内力不如他,但萧楚昀是什么人,是大齐的战神,但凡换一个参照物,以现在沈南枝的身手,就算遇到危险,她想逃也极少人能留得住她。
还有最关键的是,她不想再体会那种焚心似的等待了。
所以沈南枝摇了摇头,毫不迟疑道:“我跟你一起,殿外这一路过来我都洒了追踪香,如果我们迟迟没有出来,我们的人也会追踪过来,而且,这里面总不可能藏着比温泉山庄更荒唐惊人的秘密吧?”
见她坚持,萧楚昀站起身来,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手,并低声笑道:“那好,咱们就一起去看看。”
说完,约莫怕沈南枝紧张,他又补充了一句:“别怕,这机关应该没什么暗器。”
第198章 玉泉地宫
萧楚昀已经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机关和阵法,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他估摸着至少进去的过程中,应该不至于碰到大危险。
可叫萧楚昀困惑的也是这一点。
这密道都设置得这么隐秘且复杂了,却半点儿杀意都无,仿似只是为了遮掩底下的东西。
可这皇宫这么大,想要藏个东西还不简单,顺庆帝为何煞费苦心地在这玉泉宫底下开一条密道?
就如沈南枝所言,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而且一定藏着惊天秘密。
密道里或许没有多少暗器杀招,但这里面的秘密有可能比冰冷的刀剑更杀人于无形。
萧楚昀不想沈南枝为这些事情忧心,最要紧的是,这底下实在太黑了。
沈南枝怕黑。
但见沈南枝坚持,萧楚昀也不再拦着,只是进了密道之后,他很自然的攥紧了沈南枝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下去。
他们的身子将将与密道口齐平,就又听到咔嚓一声,那密道又自两边往中间合拢。
两人刚往下走了两步,整个密道口彻底合拢。
沈南枝倒是不怕被困死在这里面,毕竟当时那名叫喜子的小太监进去之后也是这般光景。
反正那小太监早上才来过,应该不会那么频繁这么快再进来一次,她和萧楚昀慢慢研究就是了。
她相信萧楚昀的本事。
就算找不到机关出去,外面他们的人迟迟没有等到他们回来,必然会循着追踪香赶来。
这些都没什么。
但萧楚昀的担心没错,沈南枝还是怕黑。
前世被困在暗无天日又狭窄逼仄的棺木里实在太久了,现在只要一陷入黑暗,她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
就算她再如何咬牙克制,但那仿似被打入灵魂烙印,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战栗依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乖,不怕。”
萧楚昀原是想打横将沈南枝抱起,但他一只手还要摩挲着墙壁上的机关,寻找方向和路径,他只得将沈南枝拉近了些,并低声道:“我抱你走。”
单手抱她完全不是问题。
可沈南枝却想也没想就摇头道:“不用,我可以。”
不过是一点儿黑暗罢了,她偏还不信自己克服不了的!
沈南枝咬了咬牙,攥紧了萧楚昀拉着她的掌心,笃定道:“咱们走。”
然而,话音才落,只听石壁上咔嚓一声脆响。
萧楚昀终于找到了石壁上的机关,将原本藏于到石壁内侧的壁灯翻转了过来。
那壁灯也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做的,虽远不及外面的光芒,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已经能让人看清楚臂儿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