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来我爹真是很不愿意我喜欢你了,”阮阮盈盈望着他,“怎么办,你得想想法子说服他呀,不然我明儿就得回邺城,那样你可就见不着我们娘俩了。”
瞧她,甭管那身孕有没有确定,她反正已经认定了。
霍修听得眼尾含笑,手掌隔着衣裳在她小肚子上摸了摸,顺着她嗯了声,“待会儿送你回去定能碰到你爹爹,到时便将这事儿了结,放心了?”
他这么说,阮阮一颗心便定下来了,抿嘴暗搓搓的高兴了会儿,答应了声。
往天边看一眼,时辰也不早了,她转过身来搂住霍修的胳膊拉了把,催他,“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回去吧,我爹爹寻不见我要担心的。”
霍修由她拉着走,下了亭子交给画春一袋子银钱教自己雇马车回,便揽着阮阮的腰兀自将她抱上了马。
阮阮没带帷帽,不想见人,他便将她侧身抱着,小小一个身子正好窝在他怀里,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抬起来遮在她侧脸,恰能挡得严严实实。
一路行得缓慢,到缘来客栈门前时,檐下两个大灯笼燃得正亮。
阮阮在路上睡着了,霍修抱她下来,露出脸来,客栈门前值守的阮家家丁才看到,一时却也不敢上前,忙奔到里头去回禀阮老爷了。
阮行舟在二楼房间里生了一大下午的闷气了,听闻消息两步跨出来,气冲冲行到楼梯口,和上来的霍修碰了个正着。
这一看,全身的血气简直一霎尽都冲上了头顶。
自家闺女为了他偷偷跑出去和男人私会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在怀里!
当下什么都顾不上了,阮行舟握紧了拳头,立刻便要扑上去照着霍修的脸上来一拳。
但临到近前,只听见霍修怀里传出来轻轻一声哼唧,阮阮醒了。
抬手揉了揉眼睛,她才清明些,睁开眼只瞧着个拳头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挥舞过来,顿时吓得全身一颤,惊呼一声,忙用双臂搂紧霍修脖子,越发往他怀里躲了。
阮行舟心头简直一梗,强忍着怒意收回拳头,咬牙低喝一声,“你给我下来站好!”
阮阮这才听清楚那说话的声音,扭头看一眼,她爹已经忿忿一甩袖子踏步进了房里,门没关,那意思显然是要她跟过去挨训的。
她面上一时难堪又心虚,抬头委委屈屈地看霍修一眼,小声说:“怎么办,我爹真生气了,好凶啊……”
霍修手掌在她背上拍了拍,先将她放下了地,“别怕,有我呢,你回房自己玩会儿去。”
他说着便兀自往阮行舟所在的房里去了,阮阮在后头看着门关上,心里头狠捏了一把汗。
回到房里,窗外的笙歌又已经奏起来,那外头是胭脂楼,奏的都是些缠缠绵绵的靡靡之音,很像是情人间的温言软语。
阮阮在屋里愁然坐了半个多时辰,那边儿还没出来。
她坐不住了,起身偷摸来到她爹房门外,耳朵贴在门上听得十分艰难,于是再贴近一些,再近一些……
冷不防木门从里头打开,阮阮一个重心不稳,张牙舞爪就扑倒在正出门的霍修腿上。
他低头瞧她,勾唇轻笑了声,弯腰将阮阮扶了起来,当着阮行舟的面劝她听话,“明日先乖乖同你爹爹回家,我会来送你。”
阮阮侧眼看看她爹满眼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也不敢多说多问什么,只听他说要来送,那多半是成了,忙点头嗯了声。
谈完事,霍修并未多留,嘱咐了阮阮两句便兀自下楼纵马回去了,留下阮家父女俩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面面相觑了半会儿。
精心养了十七年的白菜,捧在手掌心里呵护大的闺女,就这么被人拐跑了,老父亲这会子心里很失落。
更重要还是因为那人现下正行在刀尖儿上,凶险万分。
阮行舟面上好看不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阮阮一眼,眉间蹙得老高,“什么一见钟情,说白了还不是见色起意,我看他就是图你年轻貌美还好骗,你图他什么,图他年纪大?”
阮阮耷拉着脑袋绞手指,小声分辨了句:“他长得也不赖……”
话音未落,面前两扇木门猛地关上砰的一声,她爹彻底不想理她了。
翌日清晨朝阳才露出个头来,霍修独自一人策马送阮家车队出城,一路送到城界碑,便该是时候停下来了。
阮阮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深觉舍不得,双眸泪眼婆娑地遥遥看他渐渐远去的身影,挥了挥手,嘱咐了句:“你要给我写信,千万不能忘了我啊!”
她声音抽抽搭搭地,明明就是暂时回家看不见,偏教人听出了生离死别的悲戚感。
霍修远远听着,心里有些不厚道地想笑,但还是抬手冲她挥了挥,轻轻点头,自言自语般嗯了声。
周遭随行的家丁不少,画春忧心她教人笑话,赶紧扒着肩膀把人拽回了马车中,“小姐,这么多人看着呢,姑娘家要矜持些!”
谁知道阮阮回了马车中一霎就好了,拿起手帕擦擦眼睛,眉尖一挑,“矜持又不能当饭吃,他喜欢我自然不会笑话我,再说那什么郡主还在总督府,我人不在身边,但总要把他心里那块儿地方占住才能放心嘛!”
画春“嗐”一声,合着这又是搁那儿真情实感地演戏呢,怪不得那么夸张……
***
日上杆头,兴城街头巷尾闹开了件事儿,昨儿晚上有人瞧见总督大人搂着个小厮游了半座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谣言传出去,立时引出猎奇者甚多,不多会儿,茶馆酒肆有关总督大人或有断袖之癖的猜测传得铺天盖地。
自然也有人不信,说看那身形像个姑娘假扮的,惹得众人又是好一阵笑。
但左右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厮,大伙儿说出来都是图个乐儿罢了,只唯独有心人听了,便像是教那流言戳到了肺管子,顿时火冒三丈高。
“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街边茶肆一方小桌,几个人正相谈甚欢,便听身后陡然凭空戳进来句娇喝,还未等回头看,眼前只见一道黑影划过,酒坛砸在桌上哐当一声响,酒水、碎片四溅,顿时浇了几人满身满脸。
几人怒极起身,却不想看见面前几名魁梧带刀侍卫,顷刻间便忙垂首连连道歉。
扔坛子的是恒昌,扔完了不再理会那几人,转头冷冷看身旁的霍盈一眼,“你哥这些年就是这么不近女色的?你们一家子,真是拿我当傻子耍不成!”
当年她喜欢霍修,哭天喊地在家中闹着要上吊都要嫁给他,却不想哪怕侯府施压、前途为佐也没能教霍修松口,更是硬着骨头离开侯府跑到边关参军去了。
他走后,霍家上下一口咬死他二十五岁前不得成亲,她没法子,铁了心要等,等不住了又追到边关去,来来回/回不知在他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
谁知道蹉跎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到时候了,霍家老夫人那儿都说通了,可他居然在大街上就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
恒昌咽不下这口气,遑论霍盈如何苦口婆心劝她冷静,只兀自从一旁的侍卫手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直奔总督府回去了。
第三十八章
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恒昌闯进静室时,霍修正将阮阮遗落在桌案上的最后一本阮家账册收进箱子中。
抬眼瞧见是她,面上冷淡,只召进来两个侍卫,简短吩咐句:“抬出去吧。”
没说往哪儿抬,但侍卫都心照不宣。
霍修内心里不愿意教阮阮遇上恒昌,不是因为心虚,只是因为一个太横,一个太软,他怕阮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吃亏。
所幸恒昌眼下也没心思关注那么个破箱子,冲到他面前便是质问:“你昨天做什么去了?”
她问得严肃认真,霍修却像是听到了个笑话,“郡主在盘问我的行踪?”
他撩了袍子从容在椅子上落座,似是而非的笑望着她,对此不置一词。
恒昌气得眼眶泛红,“我不能问吗?我凭什么不能问?”
“你明明知道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意,可你呢?”
恒昌这些年看够了霍修这么个漫不经心的模样,抬手一指外头,“我白天才到,你大晚上就搂着个女人招摇过市,你知不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都传成什么样了?”
霍修却说知道,“我以为很早就同你说清楚了,现在看来却是没有。”
他嗓音平静地有些森寒,“那便再说最后一次——你我不同路,亦没有可能,我在外头如何都与你并无任何关系,望你收回你的一厢情愿。”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从前也曾好言相劝过教她死心,天高海阔另寻他人,可是没用,她只觉得他是碍于身份不敢承认。
后来远走边关好容易才清净了几年,她又千里迢迢跟过来,年少冲动时,他被逼得急了甚至连割袍断义的荒唐事都干过。
谁成想弄巧成拙,闹成了军营里一桩大笑话,人人取笑两句,倒反而教恒昌更加觉得两个人就是不清不楚的了,一见他愈发红着脸了。
相同的话说得次数太多,人都会烦的,而霍修说了这些年,早就烦透了。
恒昌站在原地咬着唇,眼泪泉涌一样滴在地板上,“我是一厢情愿?霍修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话,难道不是你先招惹我的?”
她说起来甚至执拗地有些疯魔,“当年不是你想尽办法到我身边,不是你三番五次地舍命护我?济州入镐京两千多里路,也是你带着我一步步走出来的,你对我好的时候就没有想到我会喜欢你吗?”
那些在恒昌心中挂念了很多年的记忆,却真的只换来霍修摇头,淡然一句:“职责所在而已。”
当年他是她的侍卫,保护她安然无恙确实只是职责所在,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其实这话霍修从前也跟她说过的,但是每回她总都是像现在一样,大发一通脾气,碰到什么砸什么,砸完了仍旧自欺欺人,不肯相信。
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但现在有了。
恒昌当他的面,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还是不肯消停下来,又冲过来挥舞着拳头要对他动手,口中气急败坏骂着:“霍修你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霍修眸中已极深沉了,侧身避开几分,抬手捏着她双臂扭到身后,随即唤进来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将人拖了下去。
***
兰庭院东墙角边儿有一颗杏树,今年夏天结了满满一枝头的酸甜黄杏。
先前儿阮阮临走之前,带着画春摘了一大筐,费心思洗净去核,再拿小瓷坛一装,加了多多的糖和蜂蜜,这会子回来刚好酿得差不多了。
这日子天气好,阮阮拿出点儿珍藏的樱桃酒佐着蜜杏和糕点,正享受人生呢,见画春从外头进来,手上拿着两封信。
好巧不巧,一封是徽州卫霁的,一封是兴城霍修的。
画春谁也没偏私,两手一同递了上去,便见阮阮想也没想,径直先拿了霍修那封。
“乖阮阮,见信如晤。”
“昨夜梦中醒来,甚是想念。此时你应当已经归家,这些日子未见,可有挂念于我?”
“写此信于你,一来是我约莫短时间内无暇回来邺城,你在家也要切记用心调养不可马虎,好好吃饭不准挑食,若是瘦了,来日待我回来可是要罚你的。”
“二来,你走后一天,我已将林医师派遣回去,想必这几日他便会寻个机会入你府中,你身子若有何不适,及时寻他看诊,凡有何事,首要书信告知于我。”
“第三桩事,这一桩事便是要你每晚都需梦见我,不可遗漏,否则我会知道的。”
“最后,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昼白亲笔。”
信看完了,阮阮的嘴角也快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心里乐开了花儿,偏还装模作样的扭捏个不行。
“什么想我,分明都没有我上回给他写的信字数多。”
她的心意都是按照字数算的,遂别的也不说了,翻身下软榻,趿着绣花鞋到桌案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的回信。
从回程路上看见了什么好玩儿的人、有趣的事,到这几日家中发生了什么,每日吃了什么好吃的……不一而足,全都事无巨细地写了上去。
临了装进信封中,好厚实地一沓交给画春,最后还专门拿来个小琉璃罐儿,装上些自己酿的蜜杏,密封好,请送信的侍卫一同带去给霍修。
这厢都收拾完了,才有多余的心思去看看卫霁的来信。
卫霁分享给她的,是个喜讯。
今春的会试出结果了,他虽没能摘得会元的名头,但也考中了贡生,接下来只待殿试,同其他诸位佼佼者一道追逐三甲的名额。
阮阮很为他高兴,但回信就简单多了,祝贺他的成功,再预祝了他金榜题名,仅此而已。
霍修来信后没几天,阮家原来的医师称病,向阮老爷举荐了另一位同僚前来替代一个月,来的同僚,便是林医师了。
医师都到眼前了,阮阮也不耽搁,当天就教画春将人请来诊了一回脉。
她斜卧在软榻上,有模有样学当初阮夫人怀着梦扬时那般,一手搭在小腹上,满脸都是自以为的母性光辉。
满室寂静中,林医师双目微合,指腹隔着手帕搭在她手腕上半会儿,摇了摇头,“小姐的脉象……恕在下直言,仍然还是摸不到。”
“嗯?”
阮阮一听不乐意了,眉间拧起来一刹那,又想开了,“那可能还是有点儿早了,要不再等等,您看呢?”
林医师这会子其实有点尴尬。
一个半月多,按照寻常来讲,理应是能摸出来的了,何况这位小姐本身体质不佳,很可能是真的没有身孕。
但医者讲究严谨,也有过极个别的特殊情况,三个月显怀前都脉象不明。
他不好把话说绝,便委婉先说了句:“小姐还年轻,想要孩子往后自当会有的,也不必太过执着眼下这个不明确的。”
谁知话说出去,阮阮并没有太在意,嗯了声,说:“我知道,反正就再等等呗。”
转眼又到了月底,阮阮每隔两日必看诊,结果没等来林医师的结果,先等来了褥子上的一片红。
“啊……!!!”
寝间里一大早爆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画春在外间值夜,差点儿吓得一激灵。
她火速提着裙角从软榻上爬起来,冲进去一看,阮阮正坐在床上望着那块红,脸上气得红一块白一块。
这天早上的早膳阮阮吃不下了,回到兰庭院,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坐在桌案后头,奋笔疾书写就了一封《论霍总督不行.书》,催着画春送了出去。
他要是行,怎么会每晚来来回/回折腾得人浑身酸痛,却还没怀上呢?
***
快马送信,只需一日便到。
霍修打开信之前还是满心愉悦,打开信之后……眉间几乎要皱起一座大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