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月——朝月——”
华清的声音渐近,宋朝月迷迷糊糊抬眼,便见华清朝自己冲过来。
“你跑哪儿去了,我快吓死了,走,快随我回家。”
宋朝月被华清拽了起来,她往出走,可眼睛一直都盯着方才那个地方,嘴里呢喃说:“刚才明明就在那儿的呀。”
在宋朝月的眼中,孟祈的出现,只是一场烟云,等到明日天亮,便又不见了。
这场梦,仍继续做着。
一转眼,便到了宋朝月要跟着华清重回笙歌的日子。
华清不知宋朝月的曾经,只隐约听母亲说起过她曾嫁到过笙歌,尔后一年便同夫君和离回了家。
她从不问,只因她觉得这并非是什么要紧事。
世人多以女子为蒲柳,易被风折;可她却以女子为劲草,生生不息。
有了华家腰牌与镖局护送,宋朝月一行去到笙歌尤为顺利。
甫一进城门,华清便偷偷观察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宋朝月,见她面色如常,遂放下心来。
两人住进了笙歌的客栈,待明日再去处理新开酒楼的一应事务。
阿罗和宋朝月宿在一间房中,突然就见宋朝月收拾起的东西,然后便听她说:“阿罗,随我去一个地方。”
宋朝月买了香蜡纸烛,于街上雇了一辆马车。
阿罗便知道,自家小姐要去何处了。
马车一路驶向须臾山,那里是孟舒安的埋葬之地。
此时已是初夏,须臾山上万花盛开,微风拂过,将山中野草野花吹得飘摇。
宋朝月蹲在孟舒安的坟前,给他烧着钱纸。
钱纸在火焰的灼烧之下很快化为灰烬,打着风旋儿,飘到空中,而后又稀稀疏疏落到宋朝月的头顶,肩上。
“你忌日之时,我未来看你,你可莫要怪我。”宋朝月往火堆里扔着她买来的钱纸,“我现在呢,跟着华家少东家做生意,我过得很好,你放心……”
她像孟舒安仍然在世那般同他说话,只是斯人已逝,再不回来了。
宋朝月烧完钱纸后,坐在孟舒安坟前的草地上,抱着膝盖仰头望着天。
今日的天气格外好,天空湛蓝无比,宋朝月就这般静坐着,看空中云舒云卷。
这处坟地本是先帝赐给女儿百年之后的安息之所,可母未逝,儿却早逝,这处风水宝地便被益阳公主用来埋葬最心爱的儿子。
宋朝月一直这般坐着,期间不时有小虫爬过,她也抬脚为其让道。
忽地,一只黄色蝴蝶落在了她衣服左肩头绣着的山茶之上,她稍微侧脸,去看那蝴蝶,可这蝴蝶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动作,立马又飞了起来。
宋朝月的视线追逐着蝴蝶离开,直到,在见到一人时戛然而止。
孟祈?他也是来祭奠孟舒安吗?
宋朝月站起,朝孟祈行了一个礼,淡然问说:“副使可是来祭奠舒安?”
随即朝阿罗使了个眼色,要她走远些。
孟祈瞥了眼那不远处的墓碑之上,那上面仍刻着宋朝月之名。
“不,我今日,是来寻你。”
宋朝月有一瞬的惊讶,不过很快就被她掩盖下去。
“不知副使来为何专程到这须臾山上来寻我。”
“我要你,立马离开笙歌城。”
他这话落在宋朝月耳中,有种命令的意味,宋朝月一向不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遂反呛孟祈,“你让我离开我就离开,凭什么?”
孟祈看她这表情,有气撒不出,这人,怎么就如此倔呢?
“危险,你必须离开。”
宋朝月不想再听他说话,用力推了孟祈的一下胸口,收拾东西就要走。
孟祈也怒上心头,一个大跨步将拦住宋朝月的去路。
他单手将宋朝月拦腰抱起后,另一只手硬生生将对方的倔强不肯服输的脸掰过与自己对视,“宋朝月,那日亲了我,今日便对我这般态度是吗?”
宋朝月不再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孟祈,原来,那日酒醉,他……真的来过。
第53章 服毒自尽
宋朝月被孟祈放到了地上,这一次她不再挣扎,对上孟祈的眼神反倒躲闪起来,心虚得不行。
“现在可能好好听我说话了?”
宋朝月低头,用脚尖捻着一株小草,那黑色的泥土都要被她凿出一个洞来。
“我答应了华家主,得好好陪着华清的。”
她态度和缓下来,可那正对着孟祈视线的头顶上的银钗,仍显示着她的不屈。
“你当真想好了?”孟祈不再强硬地要宋朝月离开。
宋朝月仰头看她,言语坚定,“阿弟也快要来笙歌了,我不怕!”
孟祈咬紧了牙关,最终选择离开。
他一走,宋朝月的脸就跟火烧的一般。自己那天跟华清喝酒,喝多了,原来看到的孟祈并不是梦,是真的。
那她,竟然还不知死活亲了孟祈。
要命,真是要命。
她慌乱地下了山,回到客栈,正好撞见华清。
华清见她双颊坨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不会是舟车劳顿,生病了吧。”
宋朝月忙矢口否认,捂着脸跑回了自己房中。
华清转而问向了一直跟着宋朝月的阿罗:“这是怎么了?”
阿罗也是一副难言的样子,刚才小姐将自己支开见过孟副使后,便成了这般样子。
宋朝月与华清在这客栈里住的第三天,收到了家中来信。
说是宋明泽通过了禁军考核,过两日便会来笙歌,到时候,两姐弟便可于笙歌城见面了。
宋明泽要来的消息冲淡了宋朝月心中对于孟祈所言的担忧。
她努力帮着华清处理一应事务,为避免麻烦,她出门都戴着帷帽,省得有过往熟人将她认出。
华家新开酒楼进行得还算顺利,宋明泽也如期到达了笙歌城。
这是他第二次来笙歌,宋朝月想着,上一次阿弟来都还未曾好好逛过,遂想趁着这个机会,带宋明泽在城中好好逛逛。
姐弟二人走在城中,宋明泽想吃什么,宋朝月便带他前去。毕竟,等过几日正式入禁军营后,想见上一面便难了。
“阿姐,你如今去了华家,那你在山泽城的铺子怎么办?”
宋朝月伸手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蔬菜,嘴里还含着一块肉,说话有些囫囵不清:“那边有玉娘,我很放心,我只需偶尔去看一看便是。”
宋明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小声问自家阿姐,“那阿姐,你现在一月能有多少月钱啊?”
宋朝月用手比了一个数,宋明泽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果然是天下第一富商,每月竟能给阿姐开那么多月钱。”
宋朝月笑笑,用手指点了点阿弟的脑袋,“所以你就尽管吃吧,你阿姐现在可有钱得很。”
宋明泽自然也不客气了,又叫店小二加了两个菜,到最后吃得扶墙而出。
走到一家裁缝店,宋朝月说什么都要拉着宋明泽进去逛逛,给他添置些衣裳。岂料方一进门,便见到了他们那所谓的姑母。
宋明泽一见她,拉起阿姐扭头就走,根本不愿意多看此人一眼。
可宋涟却追着二人跑了出来,甚至于大街上下跪。
这一次,宋朝月知道了,宋涟在这些日子过得有多不尽如人意。
她夫君那房妾室生下了一个儿子,而自己的儿子却成日吃喝嫖赌毫不上进,她在那家中算彻底失了地位。
姐弟二人淡淡听完,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宋涟对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忏悔不已,“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宋家。”
一场闹剧过后,已是快近黄昏。
宋明泽陪着阿姐走在大街之上,神秘兮兮地同她讲:“阿姐,你往后,必定是个有福气之人。”
宋朝月听罢,调侃自家阿弟,“哟,我阿弟往后若是没能升个一官半职,当个算命先生也是不错的。”
谁料宋明泽突然低头,对上了自家阿姐的眼,一脸严肃,“我说了,就一定是。”
宋朝月被他这认真的表情唬住了,可这小子绷不住一点儿,下一瞬就噗嗤笑了出来。
“哎嘿嘿,被我骗到了吧。”
宋朝月作势就要打他,宋明泽在这街上东奔西跑,叫宋朝月追得气喘吁吁。
楼上,有一人一直注视着底下。
褚临知道宋朝月会来,所以便早早在此处等着。
她不愿见自己,那自己便远远瞧上一眼聊以慰藉。
“殿下,陛下宣张继入宫了。”
褚临冷哼一声,“我这父皇,竟能容忍心爱女子所爱之人在眼皮子底下活这么多年,当真是忍得。走,随我进宫拜见母妃。”
灵裕殿内,本该是陛下用膳的时辰,可张继进去后迟迟未出,余公公守在外面也不敢前去打扰,恐耽搁了要事。
殿内安静至极,张继坐于殿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咳嗽。
正在练字的嘉和帝挥笔的手停顿了一下,问:“你最近,身体不太好啊。”
“臣最近外出执行任务不慎感染了风寒,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嘉和帝将笔放下,问张继:“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是哪年吗?”
“臣自然是记得,陛下与臣相识于崇德三十年,那时陛下与我都才将十五岁。”
张继年少时便被师父发现了天份带入广闻司,一晃这么多年,一步一步成了广闻司的主司。
自小,师父对他的教导便是要忠心于皇室、忠心于圣上,这么多年,他一直铭记在心。
“忠”这一个字,与他的根骨共生,可自从嘉和帝将苏寻雁纳入了宫中,跗骨的这个忠字便在层层剥脱,直到苏寻雁死,他才彻彻底底意识到,他应该为自己而活。
“一晃竟然都这么多年了……”
嘉和帝生出了许多感慨,他看着张继已经白了的鬓角,也从中瞧见了自己的衰老。
“张继,你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嘉和帝不问,也知道答案,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从亲耳听对方说出。
“臣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十八岁那年,带着雁儿见了陛下。更后悔,没有抛下一切,带雁儿远走高飞,致其被囚于宫中,郁郁而终。”
张继的话很直白,可却深深触了嘉和帝的逆鳞,臣子觊觎后妃,该当是死罪!
“大胆!”
“陛下,您早就知道答案,不过只是想要听臣亲口说出而已。”
至高无上的皇权被漠视,嘉和帝被气得嘴唇直发抖,嘉和帝站到他面前,问他:“既然说出这话,你想好怎么死了吗?张继!”
张继毫不畏惧地直视,“陛下,您当真,想要我死吗?”
嘉和帝怔住,张继确实不能死,他手中握着自己的太多的秘密,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东西被公之于众,那他,将身败名裂。
“陛下,我张继,至死不会反,不过,我想同您,求一样东西……”
两人一直谈到深夜,张继才自宫中而出。
孟祈于广闻司中一直担心,他担心师父因为淑妃之事触怒嘉和帝,从而受到处罚。
幸好,他平安回来了。
“师父,您在宫内一直没有吃饭,现下可要吃一些。”
张继摇了摇头,要孟祈随他来。
孟祈一坐定,便见张继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是一根镶宝石的金簪。
“孟祈,这是我第一次完成任务,先帝所赐。我第一时间就将这簪子赠给了寻雁,我还记得,那时她笑得很开心。”
孟祈一直静听着师父述说他与苏寻雁的旧事,他发现,说起那位淑妃,师父黯淡的眼中开始有了光。
“师父年纪也大了,这簪子,便赠与你,往后,你定要将它赠给心爱之人。这广闻司便也无力再管了……”
听着张继这般交代事情,孟祈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师父您不会是……”
张继见他这着急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是想告老还乡了,这么多年待在笙歌,我也累了。”
“可是广闻司该怎么办?”
“这正是我想同你说的。”
“广闻司下一任主司,我已经定好。”他说着,看了眼孟祈,“我决定,将主司之位,交给云方。”
孟祈的眼中有一瞬错愕,不过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事实。
他重活一世,并不贪慕权势富贵,主司是谁,他也并不在乎,只要能了解自己的夙愿便好。
“我会好好帮着云方的,师父还请放心。”
张继欣慰地看着孟祈,这孩子,他当亲生子一般看待,只是,他并不合适待在这广闻司中。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孟祈同师父告别,还轻手轻脚给他带上了门。
他回到自己屋中躺下,将枕头垫高,回忆起前世。
今年是嘉和三十一年,上一世师父还没有告老还乡离开广闻司,难道,一切又提前了?
离他的计划越来越近,可张继却要离开。
他第一次有了迷茫,接下来,要如何进行下一步。
翌日天还未亮,他雷打不动起来练功,傅重华也在他旁边,听着自己的师父不时给自己提点几句。
两人一直练到吃早膳,傅重华嘴里嚼着馒头,坐在孟祈旁边问他:“师父,再过段时间,我是不是可以跟正式加入狼卫了?”
孟祈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见云方跌跌撞撞朝自己跑了过来,涕泪横流。
孟祈立马意识到有事发生,他腾一下站起,动作太快,还将桌上的碗碰摔在地。
瓷碗碎了一地,云方死命抓着孟祈的衣袖,对他说:“师兄,师兄,师父他、于房中服毒自尽了”
孟祈脑子翁的一声响,原来,昨日师父唤他,所说的那些话,竟是最后的遗言……
第54章 担心他
张继的灵堂设在嘉和帝许多年前赐予他的府邸。
这个家,其实称不上是家。
这里没有家人,只有几个仆从时不时打扫一下庭院内生出的杂草。
孟祈将师父送回时,竟发现他常年不允人进入的屋中竟长出了青苔。这个家,他是多久没回了呀……
云方眼眶一直红红的,难以接受师父服毒自尽的事实。
看着师父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桲之中,孟祈由最先前的不能接受,转而替师父感到解脱而释然。
师父这么多年,一直孤身一人。心爱之人被困于宫中,成为后宫妃嫔,可望而不可及,日夜承受煎熬痛苦。
昨夜见师父的最后一面反复在他的脑海中重演。
他从怀中掏出那根镶嵌红宝石的簪子,红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璀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