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他无能为力,只能盯着褚临带着胜者姿态蹲到自己面前,眼里是藏不住的笑。
只见他现在这牢中好似度量一般走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孟祈身后那面旧墙以及他的肩上、头上。
“孟祈,你输了。”他毫不犹豫地宣告着他所谓的胜利。
褚临赢了,他不仅成功将孟祈关入了牢中,更将宋朝月接进了宫里。
他褚临是这大衡的王,没有人能够凌驾于他之上,谁都不行。
孟祈的眼睛一直盯着香味的来源,褚临的腰间那个绣着弯月的白色香囊。
褚临知道他为何而看,解下这个香囊后握在手中,不着痕迹朝孟祈更近了些。
“这个香囊,是桑桑这两天才给我绣的。”他说着,又将香囊系回腰间,“遥以月色寄相思,孟祈,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的毒是谁下的?”
他盯着孟祈那看似毫无波澜的眼睛,偏想用话在他眼中激起千层浪。
“你在繁城、在桑桑身边待了那么久,你说,还有谁能让你毫无防备地吃下这毒药呢。”
他说完这话,期待地看向孟祈,只可惜,没有从他眼中看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孟祈不信,他根本就不信宋朝月会给他下毒,褚临这招离间计根本毫无作用。
褚临挥退两个狱卒,牢内瞬间暗淡许多。
“三月二十九那一日,你吃了她递来的一个糖人,还看了一场白日烟火。孟祈,你觉得她离开那么久就为了一个糖人吗?”
不可能的,桑桑不是那样的人。孟祈在心中不断地反驳着褚临,这都是巧合,他定是在别处被下了毒,绝不可能是宋朝月所下。
明明在繁城那段时间,他们如此相爱,明明,他们都要定亲了,她很快就会是成为自己的妻子了。
见孟祈依旧如常,褚临叹了一口气,站起,推开牢门走了出去。
龙头提灯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说:“怎么样?可解气了?”
那女子撒着娇,声音让孟祈再熟悉不过。
孟祈觉得体内更痛了,那是桑桑啊,是她的桑桑啊……
他感觉自己的心不断裂开,碎片扎进了五脏六腑之中。
又开始痛了,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用刀割着一般疼。
他仰天怒吼一声,拼尽全力握拳朝墙上砸去,一拳又一拳,直到坚硬的墙面被他砸出一个凹坑,直到的手背血肉模糊。
他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不行,他告诉自己,他必须出去,他要亲自去证明,宋朝月不是这样的人!
撑着这样一口气,孟祈每天按时吃饭,吃着由褚临身边的光景亲手送来的延缓毒发的解药。
即便如此,他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疼痛,那药只能让他不死,可是却根本无法缓解他身上的疼痛。
这毒药总在晚上发作,让他睡不了一个整觉。
作为逆贼被下狱的他,待遇自然也不是很好。
这牢房里连一张床都没有,只是地上铺着一些杂乱的稻草,每日孟祈就这般躺在地上,唯一能见到的货物,只有给他送饭的狱卒和送药的光景,还有那不时从他身边跑过的老鼠。
每吃三顿饭,孟祈就用已经长长无法修剪的指甲盖在墙上划上一道,以表明又过了一天。
如此,在墙壁之上划了十七道划痕后,孟祈终于见到了一人。
那人是云方的小徒弟,大家都唤他阿迟。
也不知是他给狱卒下了药,还是打晕了他,便见他就这般混了进来。
这小子平日里老闯祸,成日被云方教训得嗷嗷叫,如今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孟祈觉得有些诧异,云方怎么会叫他来。
“师伯,师伯!”
那日他倚在墙壁之上,便听见有人不停地压低声音在唤自己。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牢门外,便见阿迟正压低声音唤自己。
他缓慢地挪到牢门边,靠在冰凉的铁柱之上,听阿迟如同放鞭炮一般语速极快地同自己说着外面的消息。
他边说还边回头四看,生怕有人发现他。
在他说完后,递给孟祈一个东西,是一把约莫一寸长的小尖刀,要孟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方将小刀递给孟祈,两人耳边俱是传来了如急促鼓点般的脚步声。
阿迟匆忙站起迅速消失在了孟祈的视线之中。
孟祈赶紧将那小刀藏在腰间,装作无事的又靠回了墙边,像往常一样,闭上了眼睛。
那狱卒见在孟祈牢门周围逡巡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终是沿着原路返回。
狱卒走后,孟祈骤然睁开眼,他开始飞速地整理阿迟告诉他的消息。
隋杰被抓回笙歌后,北边理族人立刻起事,集结了从未有过的五十万大军的规模欲进宫北面,西南边陲的那些小部落又因为胡广不在,有了想挑事儿的心思。
申老尚书也请了好些老臣一同上书,恳请褚临彻查此事,说孟祈绝不会谋逆……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只是在被问起宋朝月时,阿迟有些吞吞吐吐。
孟祈问宋朝月如何,阿迟十分为难地说褚临已经下旨要下个月要立宋朝月为何,也将宋远与宋明泽父子升了官,如今宋家一家人都被接到了皇城。
阿迟终究年纪还小,最后没忍住跟义愤填膺地跟孟祈说,说他在宋家被接进笙歌时见到了宋朝月,她笑得很开心,一点儿都不像是担心孟祈的样子。
当时听到这话的孟祈想斥责他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颇为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的心痛减弱几分。
墙上的划痕又增加了二十道,那一天,孟祈又见到了阿迟,不过这一次,他是跟在狱卒身后光明正大地进来的。
他左手提着一个食盒,右手还紧紧攥着一个盒子。
狱卒将他放进了关着孟祈的这地牢之中,然后阿迟迫不及待地跪了下来,将右手那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颗黑色泛着光泽的药丸。
“陛下答应给师伯解药了,您快吃下,很快就不痛了。”
他将这盒子递到了孟祈眼前,孟祈垂眼看了一眼,用瘦骨嶙峋的手拿起这颗药丸,放进了口中。
这药丸实在苦涩,很快便蔓延至了孟祈整个口腔。
他被苦得直皱眉,目光落到阿迟提进来的那个食盒上。
阿迟随着孟祈的视线看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连忙将里面盖着云方亲印的信拿出,还从里面端出来了一碗甜汤。
“这些都是师父叫我送来的,信师伯您留着看,这解药想必苦,您喝碗这甜汤吧。”
看见那独一无二无法复刻的云方之印,他命阿迟将信给他展开,自己则端起甜汤喝了起来。
起初他以为这一碗是牛乳,入口后方知是椰汁,里面还放了不知用什么所做的丸子,面上还飘着新鲜的茉莉花瓣。
吃了这么些日子的牢饭,突得这么一碗甜汤,孟祈只觉如仙界佳酿,不一会儿便一饮而尽。
他喝完后,阿迟将食盒和碗收了下去,孟祈一人在牢中看着云方递进来的信。
信中说,洗清孟祈罪名的证据已经差不多找齐,他应当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他看着这封信,身子慢慢不痛了,脑子却越发昏沉。
他猛然意识到,阿迟送来的那碗甜汤有问题!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倒在地上,意识彻底陷入混沌。周围天旋地转,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扶梦县,回到了与宋朝月看烟火的那一日……
他看见了一双绣着山茶花的鞋子,感觉到有人搂住了自己,感觉到自己的眉心,滴上了一滴凉凉的水……
第95章 情种
六月初八,在宋朝月生辰的前一日,孟祈自大理寺中释出,那一天,前来接他的有云方、有孟梁、有之前被关的三将,甚至有他那所谓的父亲,却独独没有宋朝月。
他站在那由坚石围成密不透风的牢前,眼睛四处寻找着,却始终未见那道思念甚久的身影。
云方知道他在等什么,走上大理寺狱门前的九阶石阶,走到他身边,同他说:“师兄,别等了,她不会来的,咱们回去吧。”
她不会来的,因为此刻她正在宋府内,安心筹办她的生辰宴。
孟祈将望向远处的目光收回,“走吧。”
他率先下了台阶,云方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消瘦而又落寞。
孟晋年站在台阶之下,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折磨成这般模样,浑身瘦得如枯槁,眼窝凹陷下去。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里好似蒙了一层黑雾,再透不出一点点亮光来。
“孟祈,随我回国公府吧。”孟晋年说,“如今永翌王府已被陛下着令收回,你所有的功名已经全无,回家吧,孩子……”
此时此刻,这位苍老的父亲在恳求他的孩子回家,可他的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出了一个不字。
孟祈恨他这位生身父亲,可他既不能像对待别人那般用尽手段将他堕入地狱,却也做不到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原谅过往。
他的亲情,是被扔在阴暗角落的早已蒙了尘的宝珠,在母亲死后,再无人捡起将它擦亮。
车辙在缓缓朝前滚动而去,孟祈坐上云方的马车,同他一道回了他的府邸,也是从前他们的师父张继所住的府中。
坐在马车上的孟祈一言不发,云方坐在他旁边,感觉到空气都稀薄无比。
他不停地用余光偷瞥孟祈,心里似有一团火在烧般焦灼,根本就坐不住。
往往这个时候,孟祈总会冷眼睨他问:怎么了?
可是今日的他实在不寻常,只是穿过左边侧窗看着风景。
如今已然入夏,烈日顶在上头,炙烤着笙歌城的青石板铺成的大路。
街上并无几人行走,一直看向街边的孟祈一下就发现了在街边行走着的宋明泽。
在云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从那侧窗翻了出去,直直奔向了正在街上采买东西的宋明泽。
突然见到孟祈,宋明泽惊讶不已,“王爷……孟公子?恭喜您洗清冤屈!”
他说完这句恭喜便要走,孟祈毫不迟疑地斜跨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问道:“你阿姐呢?”
那一瞬,宋明泽的眼中有些躲闪,他说:“阿姐在家中。”
他在撒谎,孟祈笃定。
于是乎,他一把拧住宋明泽的手将其反剪在身后,再问了一遍宋朝月所在。
说起来孟祈也真是个奇人,在牢中受了一个多月的毒药折磨,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拿下宋明泽还是像拿下一个小鸡仔一般。
宋明泽嘴里嚷嚷着痛,孟祈却未收半分力。
在宋明泽觉得自己的手快被折断之际,宋朝月悄然站在了这条太白街的尽头。
她今日穿了一件黛蓝色的襦裙,一头青色尽数挽起,露出白如藕节的脖颈。
她站在阳光之下,皮肤透着光。
宋朝月鲜少穿深色的衣服,她喜爱各种各样颜色鲜亮的裙子。今日她这般站在孟祈面前,他甚至觉得有点儿陌生。
宋朝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然后一把甩开孟祈钳住宋明泽的手,略有些恼地吼宋明泽:“回家!”
她要走了,她走了,自己就再难见到她了。
意识到这个,孟祈一把抓住宋朝月的手,可他却不敢想方才待宋明泽那般用力,只敢虚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略带恳求地说道:“桑桑,别走,我们聊一聊。”
只见宋朝月慢慢转回了身子,看向他的眼中尽是冷漠。
“孟祈,没曾想你还当真是个情种啊?”她说着,语带嘲弄,“我以为你入了大理寺狱中,会幡然醒悟,没想到啊!”
孟祈摇摇头,坚定无比地说道:“桑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褚临如何威胁于你,他是不是拿我要挟你了?”
“呵。”宋朝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朝孟祈迈了一步,仰头看他,“大哥好似太瞧得起自己了,陛下许了我皇后之位,许了我宋家一世荣华,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
她的话字字诛心,孟祈望向她的眼,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丝哪怕一丝的不忍心,可没有,全然没有。
她看着自己,像在看一个笑话,笑他的不自知,笑他被自己利用。
孟祈再没有勇气抓住她,任由她一步步远离自己。
树上不停地传来蝉鸣声,在六月初八这一日,宋朝月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
旁边拉着马车的马儿应当是被晒得太热了,抬起前蹄不耐地在地上摩擦了几下,发出咈哧、咈哧几声响。
云方一直躲在马车里听这外面的动静,见孟祈在宋朝月走后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不忍心下了马车。
“师兄,走吧,她那般的人,不值得。”
他说完这话,孟祈陡然扭头瞪他一眼,吓得他一激灵。
回云府的路上,孟祈一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云方,看得他发怵。
终于,这活阎王开口了,问云方说:“你那个小徒弟阿迟呢?”
“阿迟,阿迟在广闻司啊?”
“那日是你叫阿迟给我送了甜汤是吗?”
云方点点头,是他叫阿迟送的啊。
“那甜汤里被下了东西,你知道吗?”
云方腾一下站起,却忘了自己还在马车里,头被撞得砰一声。
他哎呦一声,捂着头顶又坐下,“师兄,那你可有事?”
孟祈摇头,他只觉自己昏睡了一觉。却不知那昏睡之前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若是真的,会是宋朝月吗?
不过他刚说完,云方就否定了他的这个猜测,“师兄,那天宋小姐去平南山慈宁寺了,待到第二天才回来呢。我的人一直跟着宋家的车马,没见她离开啊。”
云方说着,孟祈就这般看着他的眼睛,最后什么都没说。
云方又继续道:“这药是谁下的呢。阿迟不会,虽然调皮,却最是忠心。这甜汤又是我拖秋茗做的,她也不知我用来干什么,应当也不会啊……”
他冥思苦想着,孟祈却一闭眼睛,不欲再同云方讨论此事。
才将回到云府,来自宫中的圣旨随之而至。
孟祈重回永翌王之位,只是手中再无实权,除了在池州的那几万兵马,他再无调动大衡将士的权利。
而从云方口中,他也得知,谷禄已经被以陷害孟祈之名下狱,择日处斩。
孟祈听罢,并不觉得大快人心,只觉心头发凉。
究竟是怪褚临太会遮掩本性还是怪自己识人不清,褚临此人,喜欢权利,擅长卸磨杀驴。
他是,谷禄亦是,甚至于他的外祖一家,都被其慢慢削权。
此人,无心。
所以他为何会对宋朝月如此固执,甚至力排众议都要将她推上皇后之位。
这样的人,会有真正的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