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便听说定亲之时要往新娘子家中送上一整套的金钗玉饰,正好此处是卖金饰的,孟祈揣着看看的心态便跟着进了这宝源阁。
一进店,他便被这金光闪得眯上了眼,这般规格的金铺子,连笙歌城都找不出一家。
看来人家说着繁城人富庶,当真不是空穴来风。
朱开诚领着孟祈入了里间,孟祈的眼睛终于是得到了救赎,他突然发现,金子这人人都喜欢的东西放太多在一起也不好。
里间应当是用来接待贵客的,里面用一个巨大的花盆栽着一棵石榴,置于西面,寓意发财。
如今那石榴花开得正盛,想必再过几个月,这石榴定然长得极好。
孟祈一落座,立马就有人端来了上好的龙井。
朱开诚问孟祈:“不知公子是何地人士?”
孟祈抿了一口茶水,回说:“易州人士。”
这易州二字好似正好戳中了这朱开诚的心,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我夫人便是易州人士,说起来,我也是半个易州人呢,不知公子是易州哪儿的。”
这人,怎么问这么详细。
孟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将茶盏放回了桌上,“不知朱老板问这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朱开诚面带歉意地说:“还请公子莫要见怪,我家有女儿,年芳十八,相貌端方,只可惜迟迟未嫁,我与她母亲俱有些着急。我今日于街上见傅公子,觉得与小女甚为相配,是以邀公子到店中来,想着,不若你与小女相看一番。”
朱开诚瞧着孟祈,越看越满意,言谈举止皆不俗,样貌俊俏,个子比自己高上一个头。他觉得,女儿见了定会喜欢。
适逢此时,朱开诚那个女儿走进了铺子里,她先唤了一声爹爹,然后看向坐在阿爹身边的孟祈,一下就羞红了脸,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郎君呢。
朱开诚伸手唤女儿过来,同她介绍说:“女儿,快见过傅公子。”
朱家女儿迈着小步走到孟祈面前,略带羞涩地同孟祈行礼问好。
“傅公子,这位是我的女儿朱语燕。”
孟祈微微颔首以示礼貌,起身便想要找什么借口溜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孟祈正愁如何离开此地,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个华清。
一进店,便听她在那儿嚷嚷,“老朱,老朱呢?”
“哎哎哎,少东家,我在这里面。”
这位华家的小祖宗可是得罪不得,朱开诚示意女儿招待好孟祈,转头便去了前面。
华清身边还站着宋朝月,她们今日来是要同这朱开诚谈一笔生意的。
宋朝月跟华清议完事后便出来寻了孟祈,可管家说孟祈出门去了,她也被华清拉着来了这宝源阁。
一进门,她就隐约看见后面的里间隐隐约约有两道黑影,伸手拉了拉华清后说:“今日看来朱老板有贵客,不若我们改日再来吧。”
华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大衡,华清认识的按百计数算少了,少说都有千人。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朱老板今日又来了什么贵客。遂挑了挑眉,看向里头,小声问:“哪位贵客啊?”
朱开诚也凑近了跟华清说:“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一位仪表堂堂的郎君,那样貌,长得可好了,我这不是想着我家语燕还没嫁人,所以想着,看能不能促成一桩姻缘嘛。”
华清拍了拍朱开诚的臂膀,“行啊你,都着急得去大街上找女婿了,你也不怕找到个又坏又没家底的”
朱开诚憨厚地笑了笑,“人品当然还得了解了解,不过我瞧那人穿得不错,想来出身也不算差。说起来,他与我夫人还同为易州人士呢。”
易州,在旁一直一言不发地宋朝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越过华清问朱开诚,“他叫什么名字?”
“姓傅,叫傅槐序,怎么了,宋小姐认识?”朱开诚还全然不知发生何事,便见宋朝月径直走进了里间。
掀开那串珠门帘,入目便是正襟危坐的孟祈,还有一脸诧异的朱语燕。
见宋朝月闯进来,孟祈腾一下站起,手足无措。
华清倚在门边,一副看戏的样子,甚至还吹声口哨,活脱脱像个流氓。
“这是……”朱开诚追进来,看着死命盯着那位傅公子的宋小姐,以及眼中慌乱无比的傅公子。
孟祈肉眼可见地慌了,他本来想着等宋朝月和华清走后立马离开此地,免得惹上麻烦,谁知道宋朝月竟这般冲了进来。
只见宋朝月愤而转身,孟祈三两步追了上去,一人要去拉,一人死命甩手不让对方拉。
朱家父女看着这般景象都呆住了,问唯一的知情人华清是何情况。
华清挑了挑下颌,指向那对离开的璧人,“这两人,都快定亲了,老朱你说呢。”
朱开诚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女儿也被他气得跑走。
这下,他当真是两头都不讨好了。
华清笑了笑拍拍朱开诚的肩膀:“老朱啊,下次乱点鸳鸯谱之前记得问清楚了。”
街上,宋朝月疾步朝前走,孟祈一直在身后追着。
他今日是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提亲的聘礼,绝不是去相亲的。
可宋朝月被气昏了头,说什么都不听。
最后的最后,孟祈在大街上一把扛起了宋朝月,硬生生将人扛回了华家他先前歇脚的那间屋子。
“孟祈,你王八蛋!”宋朝月刚被放在榻上,转身就要跑。
孟祈从后一把抱住她的后腰,将人死死锢在自己怀中,“桑桑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去相亲,我只是去看看金饰,谁知道那人拉着我同他女儿相看。”
“那你怎么不知道拒绝啊!”宋朝月瞪着他。
“这不是没来得及嘛,我刚要走,便听见华清和你来了。”
“那你怎么不出来。”
“我怕你误会。”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宋朝月往后蹬腿,踩了一脚孟祈,而后便听见孟祈发出一声痛呼,躺在了床上。
她回头,见孟祈捂着裆部,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想起自己刚才好像是不小心踢到了某个地方,宋朝月停下往出走的脚步,有些担忧地推了一下孟祈的肩膀,“喂,你没事儿吧?”
谁料躺在床上的人狡黠一笑,一把拉住她的手便让人跌进了他怀中。
这人,竟然骗自己!
宋朝月撑着他的胸膛想要站起,却又被人按到了怀中,他濡湿的鼻息喷到她的颈后,哑声道:“坏不了,咱们成亲后你还要用呢。”
第92章 她是我的
这人,怎的愈发不要脸了。
孟祈单手圈住宋朝月的腰,稍稍撑起上半身,在她唇瓣上落下满带爱意的一个吻。
宋朝月瞪大了双眼,看见孟祈这张与自己不过咫尺距离的脸庞,然后张开五指捂住那张脸将他按回了床上,“你的胡子扎人。”
而后从他身上翻起,跑到门边后还不忘回头嘱咐说:“你这段时间在繁城记得安分些,除了华家人,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门被关上,方才的旖旎仿佛尚残存于室中,宋朝月身上的香气久久未散。孟祈想,自己得让宋朝月给自己做一个香囊,往后她若是不在自己身边,便可闻香思人。
与宋朝月待在繁城的这段时间,是孟祈这一生中最为开心的时光。
他突然就不想当这个王爷,也不想再回笙歌,成日跟着宋朝月身后往大衡四方而去做做生意也是好的。
谁知他同宋朝月这般说时,对方用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调笑他:“难不成你还想白吃白住我的?”
孟祈将自己的头枕到她的腿上,此时他已经听了宋朝月的话剃掉的胡子,一张玉面仰躺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对啊,不知桑桑可否愿意?”
“哼,看你表现,要是你敢对我不好,我就把你赶出去!”她撅起嘴,伸手捻着他的耳垂。
这是孟祈近些时日才发现宋朝月的一个癖好,只要自己在她身边,周围无人之时,宋朝月总是不自觉将手摸上他的耳垂,轻轻捻着,惹得人心痒。
如此在笙歌待了半月余,孟祈也该休沐结束了。
繁城的城门外,宋朝月笑着挥别孟祈,倒是他,一副苦相,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宋朝月走到他面前,仰头对着他说:“行了,快快走吧,我又不会跑了。”
孟祈一手牵着马缰绳,深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她,仿佛想将人看出个洞来。
忽地,他倾身弯腰,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捧住宋朝月的后脑勺,如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宋朝月站在那处,没有丝毫的躲闪,只是在过后用撒娇的口吻埋怨他说:“这么多人呢。”
孟祈用指腹碰了一下宋朝月的脸颊,眼神如同蛛丝般缠绕在宋朝月身上,“我很快便来娶你。”
终于,这蛛丝断开,孟祈挥起马鞭子,马儿踏出漫天扬尘,离开了宋朝月的视线。
他一人北上,行至中途,收到孟梁来信,说是甘茹病逝。正好的年华,死在了高高的宫闱之内。
褚临只迎娶了甘茹一人,如今甘茹已逝,孟祈很难不会想到,他会再度想要将宋朝月纳入身边。
笙歌城内,白幡翻飞,十九芳华,猝然长逝,笙歌百姓无一不惋惜,更感慨于圣上对皇后娘娘的深情。
孝宜皇后死后,常治皇帝悲痛欲绝,宣布国丧二十七日,休朝二十七日,并亲为孝宜皇后服素缟,写下一篇名为《叹悲赋》的诗。
孟祈一人牵马至笙歌,从前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百姓们人人面色严肃行色匆匆。
他回到褚临赐给自己的永翌王府,看着府里正在洒扫的仆从,忽而感觉自己仿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繁城时,他是无拘无束的自由仙,回到了笙歌,他便又成了手握凡间重权的永翌王,许多人的生杀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走在回主院的路上,身旁不停地有人屈膝行礼唤他王爷。行至最里面,他看见云方站在尽头处,见他,扯起一抹牵强的笑。
二人去了孟祈书房,云方想要问孟祈讨一杯酒喝,看起来极为苦闷。
孟祈唤人送上一壶酒,便见云方独酌,丝毫没有要同孟祈共饮之意。
“怎么了?”作为云方的师兄,孟祈一眼便看出云方遇到了一件极难之事。
云方不一会儿便喝掉半壶,满带着酒气对孟祈说:“师兄,广闻司要没了……”
广闻司,没了!
他夺过云方手中酒壶,问他:“怎么了?你快给我说清楚。”
云方眼中含泪,望向这个一向可靠的师兄,说起孟祈休沐期间发生之事。
原来,在孝宜皇后死后的第五日,褚临唤云方入宫,于灵裕殿召见他。
说早些时日,尚书省左仆射甘良弼便同群臣上书,说广闻司权柄过大,恐广闻司人专权跋扈,影响朝局稳定,希望圣上裁撤广闻司,分权至各部。
他唤云方前去,说的虽是软话,然态度却异常坚定,无论云方如何分析利弊,他却铁了心要裁撤广闻司,说是待到皇后国丧之后便行。
存在了上百年,传了一代又一代的广闻司如今却要没在他手中。云方自觉无用,觉得自己对不住师父与师兄的期待,更对不起前头如此多位辅佐帝王师祖之辛苦。
外头的天越来越黑,隐隐有下雨之势。
孟祈的眼睛穿过未关窗棂,站起,在雨落之前将窗户关上。
他靠在床边,双手环抱看着云方:“为何不早告诉我。”
云方又往口中灌了大口酒,解释道:“孟梁同我说,你在繁城宋小姐身边很开心。想着师兄这么多年鲜有如此轻松之时,我便没有遣人告诉你。”
酒是个能消愁的东西,可却不是能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孟祈一个大跨步走到云方面前,从云方手中夺过那壶酒,轻飘飘将那瓶就摔到地上。
酒瓶四分五裂,这才唤来了云方的清醒。
他怔怔看着师兄,已到此时,他已觉入了绝境之时,对方却还是冷静得可怕。
“师兄,你可是有什么办法?”
孟祈盯着自己的师弟,一字一句道:“云方,我如今手握百万重兵,这广闻司,可不是他想裁撤便能裁撤的。”
云方眼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师兄这是……
“我进宫面圣,广闻司你给我守好,我们替褚家卖了这么多命,可不能说抹去便抹去了。”
孟祈走到门边,伸出双臂,将雕花红木门大开。
狂风比雷雨来得更快,云方看见孟祈的黑色的衣诀飞起,进而一道响雷砸下,天空中的雨倾泻而下。
他看见,师兄就这般无遮无拦走进了风暴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一架香车宝马平稳地行驶在笙歌城的青石砖上,车夫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驾着马缓缓朝皇宫方向而去。
而马车之内坐着的正是孟祈,他穿着一件三爪蟒袍织金锦黑色圆领袍,头发尽数用一琥珀冠束起。
行至宫门,守门的士兵微微掀开这永翌王车驾,见里面那被号称玉面狼将的永翌王,忙不迭放行。
行至中途,按规矩,孟祈又换了一个宫中轿辇,一路朝着灵裕殿的方向前去。
轿辇抬得四平八稳,最后于灵裕殿前安然落下。
孟祈下了轿辇,站在殿外的候着的宫人立刻打着伞上前来接他。
在宫人打着那顶油纸伞的遮蔽之下,孟祈只稍稍湿了鞋面。
这座承载了大衡国运上百年的殿宇那偌大的殿门正在朝孟祈徐徐展开,殿内点了上百盏油灯,即便外面乌云遮蔽的日月,殿内依旧通明如白昼。
孟祈由宫人领着,去到褚临处理公事的西边勤政阁。
他站在勤政阁外,冲里面正低头处理的政务的褚临行礼问安:“臣,参见陛下。”
褚临从桌案上抬起头来,见他,依旧是一副亲切模样。
他将手中握着的狼毫搁置在笔架上,唤宫人赐座。
孟祈被赐一根梨花木四方凳,正坐在褚临对面。
褚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问他:“孟卿才将返回笙歌,便进宫见朕,可是有要事。”
“臣回笙歌后,听云方说,陛下打算裁撤广闻司。我斥他信口胡说,广闻司乃元祖皇帝设下,陛下怎会随意裁撤呢。是以来见见陛下,这般误会,还是说开的好。”
褚临听罢,方才还勾起的嘴角瞬间落下,望向孟祈,“孟卿怎知我说的是他误解,我可明明白白说清楚了呀。”
孟祈跟着接招:“广闻司一向效忠于大衡每一位帝王,没了广闻司,又有谁愿做陛下的鹰犬呢。”
“哦?”褚临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他双手交叉将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广闻司如今,究竟是听朕的,还是听你永翌王孟祈的呢。”
“自然是听陛下的。”孟祈不卑不亢答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