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梁,你有没有觉得师兄今天怪怪的。”
云方跟在孟祈身后,用肩头撞了一撞旁边人。
孟梁肩膀朝前轻晃了一下,瞥了眼前头的人,说:“我家公子一直就这样,难不成你是第一天认识他?想必最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他的思虑自然是要多些。”
云方赞同地点头,话茬转到了昨日的城中大事。
其中有一件就是昨夜平南山体有一处倾塌,据说皇后娘娘和益阳公主的仪驾没走出多久,就出了事。
“当真是神佛庇佑。”
神佛庇佑?孟祈瞳孔微闪,不觉下次她们还会有此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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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仙筑内,宋朝月一直发着高热,醒来片刻就又昏睡过去。
孟舒安一直在旁边守着,实在撑不住就在旁边的小榻假寐片刻。
从始至终孟文英都守在门外,她不敢进去惹孟舒安心烦,却又真怕宋朝月出什么事。她就这般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快晚膳时分,里面这才传来宋朝月彻底清醒的消息。
她鼓起勇气走进去,就看见哥哥坐在宋朝月榻前,伸出手背摸摸她的额头,如释重负。
“哥哥。”她唤了一声,见孟舒安不搭理她,又唤床上的宋朝月:“嫂、嫂嫂,对不起,是我错了。”
宋朝月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别过眼去,她还生着病,浑身像被碾过一样痛,至少现在,她说不出这句没关系。
“你先回去!”
害怕孟文英影响宋朝月修养,孟舒安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孟文英只得乖乖走出去,边走还边掉眼泪,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受到冷待。
“我饿了,孟舒安,想喝粥。”
这是宋朝月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她昨日身无分文赶了一天路,又整整烧了六七个时辰,肚子早已空空。
宋朝月想喝粥,候在门口的仆从急匆匆跑去厨房通知许叔赶紧将备好的豆浆粥端上。
“你也去休息吧,瞧你这样子,脸色苍白如纸。我已无事,你可莫要倒下了。”她生病事小,眼前这位要是出了什么毛病,那可是要去阎王殿走一遭的。
其实孟舒安早觉不适,不过是一直强撑着。他也知自己情况,遂不再逞强,由广德扶着回去歇息了。
屋内总算是没有了人,宋朝月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整个人都罩在被子里,里面立时传来了发闷的呜咽声。那声音隐忍至极,若是让宋家夫妇听到,不知该有多心疼。
阿罗常年劳作,身体底子比宋朝月好得多,喝下两副汤药便一扫不适,来尽心照顾着宋朝月。
她瞧着小姐的病容,又依稀想起了几年前,她陪着小姐在乡下养病,那时的她也是大病了一场,比这次严重数倍。
害怕她旧疾又返,阿罗照顾得分外尽心,终是在十天后,宋朝月病气全退。
总算是不用吃药了,宋朝月的心情很好,她拿起纸笔,决定要写一封信寄去家中。
这封信是她嫁进孟府以来第一次给家里写信,纵然短短时间就经历了这许多事,在信尾,她还是这般写道:女儿一切安好,遥祝父母安!
信纸被她小心翼翼放进信封装好,再交由信使送出去。
生病这些日子,她总能看见孟文英偷偷躲在不远处望她,那眼里充满了歉意与小心翼翼。
宋朝月权当没看见,就是想要让这丫头长长记性。不过对于这人,她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心思没有狠毒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却实打实是一个骄纵且行事鲁莽之人。
直到那日,她又来逸仙筑,宋朝月主动出声喊了她。
“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孟文英见宋朝月愿意搭理自己了,慢慢腾挪过去,一双手攥得紧紧的。
“你有何事问我?”
宋朝月身子前倾,盯着孟文英那双因紧张而频繁眨着的眼睛,“是不是有人同你说过什么?”
孟文英后退一步,对此避而不谈。
宋朝月见罢,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遂不再逼问她,只道:“不知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断,不要枉做他人的手中剑。”
说完这些,宋朝月缓缓起身走出门去,孟文英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小跑两步跟上,信誓旦旦道:“我知道了!”
宋朝月背对着她,勾起唇笑了笑,孺子可教也,至于是谁在背后撺掇,让孟文英自己去找她的麻烦吧。
因病被困在榻上十余日,宋朝月分外想要出府散散心。
然方出逸仙筑,便看见了孟舒安。
一见到宋朝月,孟舒安脸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方才我撞见了文英,她说你原宥了她,作为哥哥管教无方,我再替她向你道歉。”
原宥?她好像没说这个词罢。
算了,她懒得计较,转而对孟舒安狡黠一笑,“好啊,道歉也得拿出些诚意来。今日天高气爽,就罚你出门陪我逛街,买的所有东西都你掏钱。”
孟舒安从未在女子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她好像一只生长于山野的小狐狸,聪明而又带着笙歌城人少有的灵气。
“好。”
得了孟舒安的应,名义上的夫妻二人就这般出门了。
广德推着坐在四轮车上的孟舒安,宋朝月带着阿罗,一行四人出了国公府。
阿罗跟着宋朝月走在前头,她对于自家小姐的这般举动终究还是有些担心,在瞥了几眼身后的孟舒安主仆二人,确定他们听不见后,这才偷偷跟宋朝月说:“小姐,您今日这般,会不会……稍有不妥?”
宋朝月不在意地耸耸肩,“有何不好,我要是不让他赔我点儿什么,他能愧疚得自己把自己闷出病来。我这是递了一根杆儿给他,让他有纾解的途径。况且,孟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我随便买点儿,算不得什么的。”
阿罗越听越佩服,只觉自家小姐有大智慧。可跟宋朝月逛着逛着,却愈发觉得不对。
小姐的随便买点儿,是大大小小买了二十余件东西,并且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宋朝月每一次说要买时,她都偷偷打量着孟舒安的脸色。
谁料从始至终孟舒安脸上都波澜不惊,甚至还挂着温和的笑,宋朝月说要买什么,孟舒安都只说一句:广德,付钱。
最后终于是逛满意了,孟舒安提说要带宋朝月去一个地方吃饭,宋朝月自是答应。
广德推着孟舒安七绕八拐地走着,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这吃饭的地方似乎不在正街上,反而像是要去某户人家。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是到了地方。
宋朝月惊讶地发现,这个地方门庭虽小,客人却是络绎不绝,他们从巷口走到店门的一会儿功夫,她都瞧见好几拨人进去了。
“走吧,咱们进去。”
孟舒安缓缓站起,广德抬起他的四轮车。
他看了宋昭月一眼,不挪动脚步,就这般站在原地,宋朝月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孟舒安无奈道:“桑桑,过来扶我一下。”
“哦哦哦。”宋朝月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撑住了孟舒安的手臂。
两人肩并肩往里走着,在外人眼中,是一对极为相配的璧人,只可惜,那男子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病秧子,瘦削、脸也无甚血色。
店里的掌柜瞧见了孟舒安,熟络地给他安排了一个楼上的厢房。
坐到了厢房后,宋朝月眼睛四处打量着问道:“你可是经常来此处?那掌柜的看起来十分熟悉你。”
看着她骨碌碌转的大眼睛,孟舒安突然就起了想要逗弄她的心思,“怎么?你觉得我不像。”
宋朝月抬眼看他,发现此人正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不再像待在孟府时那般死气沉沉,突觉自己让他陪出来是对的。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似乎是这里的熟客。”
“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掌柜的自然也认识我。”
宋朝月了然,不再说话,饥肠辘辘等着上菜。
因为是朋友,所以他们所在的这个厢房菜上得格外地快。孟舒安今日也不同往常,多添了半碗饭,看来是很喜欢这里的吃食。
饭饱后,宋朝月突然看着孟舒安,神秘兮兮地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哦?是什么?”孟舒安显然很有兴趣。
“我告诉你,我十二岁的时候,都差点儿病死掉,后来我在乡下将养了快两年,成日过得开心,与花鸟鱼虫打交道,身体竟也慢慢好转。所以孟舒安你也不要担心,你肯定会好的。”
真的吗?真的会好吗?孟舒安之前从未想过有这样的可能。
不过宋朝月听这般说,他开始有了点点希冀。万一呢,万一他真的会好呢?
出来这一趟两人都很高兴,外头天色已黑,也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两人行至楼梯口,突见一个男子狼狈冲了进来,而他身后,追着十几个广闻司之人。
这群人的出现,一下引起了店内的骚乱。
宋朝月害怕,广德去取四轮车不在,此刻正由她扶着孟舒安。她也不能丢下孟舒安自己一个人跑了,只得小心扶着孟舒安往回走,想要躲进邻近的厢房里。
那男子被广闻司的人逼得走投无路了,他施展武功三两步跃上二楼,一手抓住了楼道里未能逃走的两人,想要以其中一人为质。
他一只手似乎是受伤了,只能钳制住一人,于是眼睛快速扫了一眼这两人,最终选择一把扯过了宋朝月,将剑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人,从来是这些恶徒的第一选择。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这女的。”
广闻司的人也不管她挟持了谁,作势就要上前。
孟舒安已经被匆匆赶来的广德带了下去,他站在楼下看着,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他看见了云方,忙抓住那人,“云方,你叫他们莫要伤了我夫人。”
云方的注意力原本全在二楼那男子身上,孟舒安在此出现,他已是吓了一跳,再看到被劫持的是他夫人,顿觉大事不妙。
广闻司人的动作在云方命令之下停了下来,然云方刚下令,就听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说:“动手!”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突然到来的孟祈,孟舒安更是急得直喊其大名:“孟祈!”
那上面被劫持的是孟家二夫人,是广闻司副使的弟媳,可是这位副使,似乎是太不顾及亲人了些。
孟祈一声令下,没人敢违抗,立时往二楼奔去。
那凶徒见这群人竟不受威胁,拉着宋朝月连连后退,架在其脖子上的剑刃也慢慢刺进了她的皮肤,渗出血来。
宋朝月在听见孟祈说出动手两个字后,心狠抽了一下,她明明记得,他从前不是这样枉顾他人性命之人。
孟祈的动作很快,他借着木梯护栏单手撑着轻盈跃上二楼,陡然出现在宋朝月面前。
她可以瞧见,他脸上的冷漠、杀戮、不耐,却独独没有担心,一点点都没有。
孟祈毫不犹豫地拔剑刺来,宋朝月下意识闭上了眼,原本挟持着她的凶徒为了接下这一剑,将宋朝月狠狠往外一推。
就这般,她像一片枯叶般自楼上坠落。
她听到了孟舒安撕心裂肺地喊,认命地闭上眼。她想,或许自己不该来这笙歌城……
第10章 受伤
身体没有任何支撑地下坠,宋朝月已经做好了狠狠砸在地上的准备,谁料即将接触地面之际,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住了她。
她很幸运,被救下了。
孟舒安见宋朝月被人救下,甩开扶着自己的人就踉跄跑了上去。
他双手揽住宋朝月的肩膀,能感觉到面前这个姑娘整个人都在发抖。
“没事儿了,没事了。”孟舒安像哄小孩子一样用手轻拍她的背安抚着。
二楼的凶徒已经被广闻司的人带走,孟祈垂眼看向楼下,孟舒安正紧紧抱着宋朝月,而站在两人旁边的,是才把宋朝月救下的褚临。
孟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见他握紧的拳以及凸起的青筋。
“原来这么早啊。”孟祈喃喃道。
云方吩咐完人收拾好残局,走到孟祈身边,隐约听见了他说的话。
“师兄,什么这么早啊?”云方拍了拍孟祈肩膀,却觉手心湿漉漉的。
他抬手一看——是血。
“师兄,你受伤了!”
“无碍,皮外伤。”
孟祈没再理他在后面一惊一乍地说话,自顾自往下走。宋朝月这时已与孟舒安离开,广闻司也把人抓走了,整个店内安静得可怕。
一楼只剩下了褚临,他一直站在那处,注视着孟祈的每一个动作。
两人虽表面上都淡淡的,但仍可看出内里的暗涌。
云方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氛围,借口先溜,这两人他可一个都得罪不起。
“孟祈,她是舒安的夫人,是你的弟媳,更是一条人命!”
果不出孟祈所料,这人是想向自己兴师问罪。
“三殿下,广闻司抓的是陛下要的人,若是让他逃了,陛下降罪,我们担待不起。”
孟祈丢下这句话后从褚临身边擦肩而过,不愿跟褚临多费口舌。
今日抓这人是升云案的关键证人,若是能撬开他的嘴,那这案子,便是被撕开了第一条口子,往后再想要抽丝剥茧往下查,便能容易许多。
顾不得肩上的伤,孟祈第一时间就回了广闻司。
人已经被抓去刑讯了,孟祈一到广闻司便朝刑房走。才踏进刑房,就撞见师父张继从里面走出来。
“跟我来。”
孟祈紧紧跟在张继身后,夜色朦胧之中,他发现张继的背脊已经有些弯曲了,从前那般伟岸的师父,竟也在渐渐老去。
张继带着孟祈进了暗室,屋内点的烛让他看清了孟祈肩上渗出来的血。
“你受伤了?”
孟祈微微低了一下左肩,躲藏的动作还如同年少时那般拙劣,仿佛这样,就能藏住他不想叫人看见的伤。
见他不说话,张继继续道:“何巍的武功远不足以伤你,为何受伤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多的为师也不问了,往后小心些。”
不再被人追问,孟祈如释重负,他问及何巍。
这人从前是升云军的记载军资粮草的主簿,自升云军出事后,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最近,才被广闻司摸到了一丝踪迹,历时近一个月才将人给抓住。
“他可吐出些什么?”
“没有,嘴很硬。”张继掀起香炉盖点起了香,这是他这么多年的习惯,只要进了刑房之类的血腥之地,结束后总会在屋内点上檀香,熏一熏自己身上的气味。
香烟如同游龙般袅袅上浮着,张继所说的言外之意,他也明白了。
广闻司的酷刑没几个人能受得住,自升云案发生后,何巍的家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死了,何巍自不必遭受着惨绝人寰的酷刑,一死了之便是。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家人落在了幕后主使的手里,这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即便是死,也不能从他的口中吐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