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有一人未达成所愿,便绝不会罢休。
正月初一这一日,褚临公然宣布谋逆,升云军浩浩荡荡地围住了皇城,自此,由褚临发动的政变席卷了整个大衡。
四方王除开北苍王尽数投身于这乱世中,车轮依旧如同前世一般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进。
所有人都不知道,今世,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第105章 鸠占鹊巢
转眼,笙歌城被围三月,最终顺光帝褚季一条白绫自缢于明台殿正中那根最粗的金丝楠木横梁面前。
这根横梁上刻着“大衡安定,乐无央兮”,此乃元祖皇帝派人写下,如今,他的一位子孙后辈因兄弟阋墙死于这根定国梁下,当真是讽刺。
褚临入主皇宫,其余藩王却有不从。
一时间,战乱四起。
除了北边,就像这纷繁乱世之中的世外桃源。然这室外桃源,也终会被人发现,然后,用刀兵入侵。
过完年后,北苍王征兵养马一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宋朝月不愿再过多麻烦王府,于是过完大年后,便带着一家人搬到了之前她第一次来凉城住的那个宅子。
叨扰多日,为表谢意,宋朝月礼数周全地为北苍王一家人都送上了一份厚礼,其中也包括尚被软禁在皇城中的小世子褚玉珩的礼物。
一家人独自住在一个宅子里,免省了许多拘束。
搬过去那日,宋明泽四仰八叉地倒在宋朝月屋中的躺椅上,发出喟叹,“寄人篱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宋朝月正在收拾东西,听罢,拍了一下阿弟的脑门,斥他:“什么寄人篱下,王爷王妃待咱们如此好,别胡说。”
说是这么说,宋明泽其实明白,如果阿姐住在那儿觉得自在的话是哪里会着急着过完大年就搬出来。
“我叫你问的事情你问了没?”宋朝月的手中叠着自己的衣裙,一摞一摞往衣柜里放。
“问了,他说他不来。”
肉眼可见的,宋朝月有些失落。她不太好去问孟祈愿不愿来自己这边的宅子住,便遣了宋明泽去,得到的答案即便是在她意料之中,她却仍有些情绪低落。
“阿姐,我说啊,孟大哥来住才不好呢,毕竟他跟咱们家又没有什么关系……”
宋朝月的衣服叠好了,她关上衣柜门的时候故意砸得砰的一声,转头就出了院门。
她四处望去,扯着嗓子喊:“阿娘——阿娘——”
“哎哎哎,在这儿呢!”
江念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宋朝月进去,便见他的阿爹在往灶膛里填着柴,她的母亲正挥舞着锅铲炒菜。
“爹,娘,到时候我去找一个厨子到家中来,你们往后就别忙活了。”
江念挥挥手,用小勺往锅里放了一点点盐,边炒菜边同女儿说:“哎呀,这北方的口味啊,我们吃不惯,你找个厨子,还不若为娘亲自来,反正一天就做几顿饭,有何难的。”
说来倒也是,他们泗水城和凉城的口味截然不同,吃了这么久的凉城菜,她都吃腻了,倒是颇为想念家乡那一口辣辣的味道。
她守在厨房里,闻着厨房里的饭菜香味。
北方因为天气寒冷,能吃的蔬菜种类不比南方多,不过就算如此,宋朝月却觉得自己吃上了自凉城来最好吃的一顿饭。
也不知是这边天冷还是怎么的,宋朝月发现自己到凉城后饭量越来越大,就在刚才,她足足吃了三碗饭。
家里的三个长辈含笑看着她,满是欣慰,宋明泽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要说一件事。
“从明日开始,我要去北苍军军营中帮王爷练兵了。”
宋母还想追问什么,却听到女儿先一步答了声好,她好像毫不意外。
身为母亲的江念看了看儿子,劝阻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嘱咐他要保护好自己。
答应去褚长陵练兵,那么便是意味着往后将同他一道上战场。
从前宋明泽一直在禁军营中,并不算太危险,可要真上了战场,刀剑无眼。
她知道男儿当志在四方,既然孩子想上战场,那便由他吧。
这些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由不得他们作主了。
不过她却也不知道,他的儿子,还有另一个身份。
宋明泽第二日到军营中时,恰好看见近千人被带着往军营这头来。
领队的那人他不认识,不过依他的个性,他想他很快就能认识了。
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他却丝毫没有拘束,就这般嘴里哼着歌大摇大摆进了营中。
孟祈站在烽火台之上俯瞰底下,将宋明泽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底下那人当然也知道上头站着一个人正看着他,不过他才不管,径直去主帐里寻了北苍王褚长陵。
孟祈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徐徐走下烽火台。
-
凉城开始回暖,之前因战乱滞留在城中的百姓一个个收拾行囊返回了故乡。
他们的故乡或许如今已然成了断壁残垣、或许家中的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可故乡就是故乡,那里埋葬着祖祖辈辈,他们的魂灵牵引着每一位游子终将归于此地。
返乡的难民们成群结队地往更北的地方走去。
宋朝月跟着周兰溪站在鹿蹄山上,将底下的情况一览无余。
宋朝月从始至终表情都淡淡的,倒是周兰溪,英气的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绪。
“到时候起战,我的珩儿该怎么办啊?”
据笙歌传来的消息,如今南陵王之子已经被褚临于街市中斩首,其余两位世子也亦是被下狱。
唯有褚玉珩,还被关于凌霄阁内。
或许是因为北苍王还未起战,又或许,褚临还藏着什么别的目的,总而言之,褚玉珩暂时无虞。
“王妃姐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宋朝月搀着周兰溪,她生下小郡主的时候因忧思儿子将被送入皇城,便就这般落下了月子病,见风必头疼。
养了好几年,也不见好。
下了鹿蹄山,人群还在往外走。马车前进得有些艰难,过了许久,二人才各自回了府中。
宋朝月也收到了自丹州每月送来的一封信,华清同她说,既然凉城之困已解,那么宋朝月可以着手将苍州的铺子尽数重开起来了。
看见华清的落款,宋朝月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听华清提过一句,说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将养了许久才将身子养好。或许她去信问一问,周兰溪这病根或有解法。
很快,她收到了华家家主亲笔回信,她说她是在丹州城寻了一位看了六十多年女子病的老医士治好的,听宋朝月书信中所述的状况,华家主让华清亲自去求了一个药方来,附于信中。
不过她还是在信中说有机会让周兰溪到丹州来瞧一瞧,看过才更好下药。
宋朝月将药方送了过去,顺带转达了华静元的话。
接过药方的周兰溪带着恬淡的笑容,也只有在这一刻,宋朝月才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柔情软意,与平日里在外人眼中展露出精明能干的她截然不同。
走出北苍王府,路过九州堂。
她顿下脚步朝里头看了一眼,还是同她上次来一样,只不过,物是人非了。
北边自升云军走后,便尽数被褚长陵所控制。
如今的官府,只是个名不副实的空壳,王府下令要他们如何做,他们唯有听从。
找到宋远后,金妙竹便被关进了狱中,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宋朝月突然很想去看看她,并非是为了向她宣告自己的胜利,而是想去问问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她已经侥幸活了下来,可以以伏欢的身份活下去,再不被人发现,可偏偏,她又选择帮助褚临。
她的手里拿着周兰溪给她的令牌,入了凉城的监牢之中。
上次她来过,对这里的环境相对熟知。
她很难想象,金妙竹一个从小娇养着的小姐,要如何在这里活下去。
见到金妙竹时,她正蜷在墙角之上,脚上甚至没有穿鞋,一双脚冻得生疮。
见到宋朝月,她只是轻抬眼皮看她,像是看一只飞过的蚊蝇般淡然。
“你来干什么?”金妙竹将右脚往侧后方跨了一步,左脚跟上去,坐在地上转了个弯,面对着黑色的墙壁,不愿看她。
这时,宋朝月才看到金妙竹的后背的衣服已经有了好几个破洞。
她神色一黯,紧接着开口说:“我来,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帮助褚临绑架我父亲。”
等了很久,金妙竹都没有答她。
正当宋朝月以为得不到答案,欲离开之际,金妙竹开口说:“给我拿来一套鞋袜,一身干净的厚衣服,我便同你说。”
她实在是太冷了,她怕自己会熬不过凉城的冬天。
牢门外的宋朝月应了她,不一会儿,一套干净整洁的冬衣,厚实的鞋袜便从牢门缝隙里递了进去。
金妙竹赶忙拿起来穿上,在低头系上衣服上的最后一颗扣子时,她开口了:“因为我想让褚季去死,就这么简单,你不会以为我还因为孟舒安那事儿讨厌你吧。”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极尽嘲讽,然宋朝月也不恼,徐徐开口:“为什么是褚临?”
“因为他是除了我以外最希望褚季死的人。”
金妙竹的言语之间已经满是仇恨,她恨褚季、恨嘉和帝,当然她也恨褚家。
看到他们兄弟自相残杀,金妙竹不知道心底里有多痛快。
“褚季死了,自缢在了明台殿上。”
听到这个消息,金妙竹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活该!活该!他们褚家人,都该死!”
她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蓦地,宋朝月见她回过神来,诡笑着朝她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宋朝月皱眉,有些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过去,可好奇心终究还是驱使她靠近了牢门。
两个女子,一个在牢内,一个在牢外。
金妙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贴在宋朝月的耳朵边说:“这天下,并非是褚家的天下,鸠占鹊巢、鸠占鹊巢啊……”
宋朝月还想再继续追问,金妙竹却突然死死地咬住了她的耳朵。
她痛呼一声,引来了狱卒。
好几个狱卒扯着她,掰开她的嘴,这才将宋朝月已经见了血的耳朵给救出来。
宋朝月捂着自己的右耳,看着金妙竹在牢中又哭又笑,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鸠占鹊巢。
她疯了,金家的最后一个后人,落得个在牢里疯魔的下场。
第106章 两个少年
整个笙歌城已经有了绿意,马车内,熏着浓烈的熏香,褚临合上眼,闭眼深吸,又睁开了眼。
“光景,还没到吗?”他冲前头骑马的近侍问。
“陛下,快了,再穿过一条街……”
然光景的话还未说完,褚临便听到周围百姓的尖叫、以及光景的喊声:“有埋伏!”
不知是何人埋伏,可这般境况下埋伏的人是谁也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这段时间,连皇宫里刺客都层出不穷。有很多人都想要他的性命,不过他这命,可是随便就能拿去的?
褚临抓起放在一旁的佩剑,朝前一个翻滚,方才他坐的地方瞬间插进几根箭矢,正在空气中震颤着,发出剧烈的响声。
唰——他拔出佩剑,跳下马车,在禁军的重重保护之下,策马朝宫内庆门而去。
那群刺客被禁军拖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褚临离开。
其中一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咬牙骂道:“狗东西,敢杀我们世子,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把你的头割下来,日日当个蹴鞠踢才能解恨!”
这群人是南陵王的人,南陵王世子被斩首示众后,南陵军群起激愤,一个个都恨不得生啖褚临血肉。
方才恨骂褚临之人尤兴生便是南陵王的家臣之一,他请缨带了南陵王的亲卫,势要到皇城里杀了褚临。
今日好不容易探得褚临要经过此地,一顿埋伏,却还是叫他给跑了!
能伴御驾左右出行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或许抵不过这群南陵王的亲卫,可是拖住他们,等来更多的援军,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不多时,自四面八方涌来了近千个禁军,那群刺客也只能尽快逃走,择日再寻良机。
骑马跑进庆门后,褚临终于勒住马缰绳,看着身边几个禁军,呼吸略有些急促。
他想起前世,孟祈在自己麾下之时,他从未遭遇过刺杀,笙歌城也从未这么乱过。
想到这儿,褚临心里的嫉妒、心里的恨,像一团火烧遍了他的全身,
他并不愿承认孟祈对他前世功业的重要性,他只是咬着牙,在心里想,就算没有孟祈,他也能坐稳这皇位。
所有不甘匍匐于他脚下之人,终将成一堆枯骨,孟祈亦是。
他回到宫中,并没有立即宣的广闻司主司谷禄,反而是步行去了凌霄阁,这座位于皇城偏僻一隅的一座小小囚笼。
凌霄阁自藩王起事后,便被褚临派了重兵把守,曾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是他的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亦是他手里的筹码。
门口禁军见他,恭敬开门,让其进去。
因为这凌霄阁内的花草鲜有人进来修剪,所以尽数长得郁郁葱葱,院里的一棵桃花树的枝丫还伸出的墙外,正吐着粉色的花骨朵。
桃花树下坐着一个不过才十岁的少年,他手里正捧着一本书,面容清瘦,听见褚临这位新帝来,他不过微微侧眼,便又伸手翻开了书中的下一页。
这孩子,跟另外几个藩王世子截然不同。
褚临走近,夺过他手里的书,看了眼书名,是一本游记。
“除非你父亲死,你的兄弟继承王位,否则你这辈子都走不出这凌霄阁,看这书,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向往,何必呢。”
褚玉珩轻轻眨了一下眼,淡淡回他:“囚笼终有被挣破之时,陛下又怎知,不会是今日?”
哼,褚临将那本被翻得卷边儿的游记丢在了褚玉珩坐着的石桌面前,“你怎知,我不会今日就折断你的羽翼,让你再也飞不出去?”
少年的眼毫不畏惧地直视于他,眼中甚至带着嘲讽之意,“杀了我,你便没有了与我父亲、与孟叔交易的筹码。”
听到孟祈的名字,褚临已很是不满,褚玉珩竟还不知死活地继续道:“孟叔的文韬武略,为这大衡翘楚,如今他与我父亲在一起,陛下想必也应当忌惮……”
他话还没有说完,褚临便愤怒得不可扼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褚玉珩,怎么能如此狠戳他的痛处。
少年被掐得满面通红,一双手不停地拍着褚临。
在褚临面前,褚玉珩的力量不过是蚍蜉撼树,突然,褚临突然想到了什么,放开了他。
少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褚临蹲下身,聊有兴致地看着他,嘴边挂着诡谲的笑:“我好像知道该将你作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