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时此时心中剧震,张了好几次口才说出话来:“大师算得一点都没错,我父母早早就过世了,小时候一直过的不好,二十三岁那年,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逃犯,被捅了一刀,差点儿死了。
我没钱,挣扎着不肯让人将我抬上救护车,有贵人心善,替我出了医药费,后来我创业,他又给我投资了第一笔钱,我才能走到今天……
阮大师,您能看出我现在的处境不合我的命理,那……能算出是哪里出了差错吗?”
阮绵对这人的印象还不错,便也愿意稍作指点:“你命格极好,自身也并没有什么差错,想是他人带累了你。你在世间可还有血亲之人?”
冯时的手用力紧了紧:“有,我有一个妹妹。但我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她是绝不可能害我的!”
阮绵抬手微微下压了下,压下了他接下来的话:“稍安勿躁,未必是令妹害你,也有可能是有人利用令妹与你的血缘,以令妹为媒介夺你气运。
你本身福泽深厚,想要借你运势并非朝夕之功,你不妨想想令妹两年之内身边是否有什么变故,比如新添了什么能近身之人。”
冯时面色一凛,想了好久道:“要说新添的亲近之人……大楖只有我妹夫了。
我妹妹大学的时候处个对象是个渣男,气得她一直不肯结婚,直到三年前我妹夫对她穷追不舍,她才终于有了成家的念头,算起来他们结婚也快两年了。
不过我妹夫对她挺好的,应该……不能吧?”
阮绵点头:“令妹近年身体是否有些不适?”
冯时马上道:“是!她这两年大病小灾不断,身体差得很,各大医院、什么偏方都试过了,总是不见好,难道她的病也跟这件事有关?”
第8章 猪队友
阮绵轻轻“嗯”了一声,从容端坐,姿态放松:“依你所言,极有可能。你若信得过我,改日得空可带令妹来与我一见。”
冯时表衷心贼快:“冯某人自然是绝对信任阮大师的!这样,大师今天要是有空,我下午就带我小妹过来!”
看冯时的积极性,对自己应该是信任的,于是尊者点头应允,挥手让人退下,端坐原地闭目养神。
想她前世在修界,修为高深,纵横人魔战场,数次救人族于水火才得人尊敬,而且因为她的行事手段狠戾,这尊敬里面又夹杂了太多畏惧,很没意思。
不想到了这天道降罚的荒芜之地,略施一点雕虫小技竟就得人如此爱戴……实是匪夷所思。
嗯,匪夷所思。
尊者面色平静,眉目却是舒展的,她纤细的手指一下下轻点着膝盖,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愉悦。
因着这一点愉悦,哪怕方莹雪后来又试图对她进行各种心理疏导也不觉得特别棘手了。
她发现,只要找对了方法,这个养母也未必就有那么难对付。
比如说,快到中午时,她随口想转开话题说有些饿了,方莹雪就如释重负,继而喜笑颜开,忙不迭的亲自给她张罗吃食去了。
尊者不经意间神识扫过厨房,里面一片叮叮当当的一片热火朝天。
方莹雪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竟然用她娇嫩的双手亲自操刀做了一道糖醋小排。
据说是原主吃不腻的一道菜。
阮绵深觉不妥。
虽然她没有亲缘,但也知伦理纲常,哪里有晚辈安坐,高堂举炊的道理?
虽说这个高堂的年岁比不上她原本的九牛一毛,但如今她是转世重修,用的还是人家女儿的肉身,那自然就是晚辈。
然而她刚刚走近,就被方莹雪轰了出来。
理由是厨房油烟大,对年轻人皮肤不好。
高堂态度坚决,严禁她靠近,她只好回到客厅等着。
除了方莹雪,其他两个厨子厨娘也都各显神通,不出半个时辰的工夫,八道菜整齐上桌,热菜冷盘俱全,荤素搭配,满室飘香。
方莹雪摆好碗筷,一脸温柔的招呼阮绵:“绵绵是不是饿坏了?快来吃饭。”
阮绵慢吞吞的走过去,被方莹雪按着坐下,碗里很快被添了块糖醋小排:“妈妈好久没下厨了,也不知道手艺退步了没有……你在发什么呆?不是饿了么?快尝尝。”
方莹雪这个长辈还未起筷,阮绵本不该先吃,但这位长辈实在急切,她只得在方莹雪的催促下将那块小排送入口中。
无与伦比的鲜香滋味自舌尖绽开,让阮绵心头有些发紧。
怪不得原主爱吃,果然是人间美味。
龙云尊者少年孤苦,食不裹腹,修为至筑基后终于辟谷,从此潜心修炼,再未动过凡俗餐食。
本来她对此并不在意,可来到这异世,却意外发现了美食的妙处,才知自己从前错过了太多。
今早的早餐她感触还不深,可这一块糖醋小排入口,却是让她难以自拔的美味,连心神都有一瞬间的震颤。
方莹雪还在问她:“怎么样?好吃吗?”
阮绵咽下口中的肉,声音有些低:“好吃。”
她从前都不知道,食物竟可以做得这样好吃。
其实这人间烟火,偶尔食之,还是挺好的。
显然方莹雪对于自己这道拿手菜十分自豪,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得眼睛都弯了:
“我就知道,你打小就爱吃这道菜,怎么也吃不够,尤其爱吃妈妈做的,其实人家厨师做得不比我这个半吊子好?你却偏说妈妈做的最好吃。
爱吃就多吃些,回头妈妈再给你做,今天是妈妈粗心,你早上吃的少,中午就该早点吃的,是不是饿坏了?”
其实饿了什么的,只是阮绵为了转移话题随口一说,方莹雪几句话的工夫提了好几次“饿”字,显见对于“女儿饿到”这件事耿耿于怀。
阮绵又往嘴里填了块小排,仔细的嚼着,有些神思不属。
原来,这就是有娘的人的生活么?
星点油烟受不得,一点饥饿也受不得,在“母亲”这个角色面前,一个普通人好似变成了极世珍宝,不能磕碰。
为什么原主会觉得养父母不够爱她?
到底要怎么爱,才算是够爱呢?
她垂下眼睫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被腕表遮挡住的狰狞伤口。
挨了点饿就如此心疼,若是被方莹雪看到她手上的这道伤口,还不知会怎样。
她会不会尖叫起来?
这样想着,阮绵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方莹雪看见她笑,心中又轻松了些。
看吧,她的女儿虽然叛逆了,但还是爱她的,吃了她亲手做的菜,不知不觉就开心起来。
而且往好了想,女儿这个稍显漫长的叛逆期没准儿已经过去了呢?
想到此,她也忍不住露出柔和的笑意:“别光傻笑,快些吃饭……你吃太快了,妈妈不是告诉你了吗?要细嚼慢咽,你整吞,是要伤胃的知不知道?”
阮绵:“……”
【所以到底是要快还是要慢?还有,我并没有整吞……】
旁边有个人念念叨叨的,性子一向不怎么温和的龙云尊者竟然不觉得烦,只是沉默的听着,偶尔伸筷子去夹方莹雪极力推荐的菜色。
血里来泥里去的龙云尊者有朝一日竟能有人心疼唠叨,真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她知道这份关心是给原主的,可现在享受到这份关心的人是她云筝。
关心就是关心,何必在意出处,更何况是原主自己不要,那她捡来体验一下应当是不过分的。
也不知是为什么,手腕上本来并不被在意的伤口这会儿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刺痛。
龙云尊者压下了“伤口被方莹雪看到后种种反应”的想象,淡定的继续夹菜吃。
可惜她现在修为尽毁,变成了个肉体凡胎,否则这点小伤早就好了,根本就不会痛。
午饭后,方莹雪又陪阮绵聊了会儿天,见她眉目舒展,神色间不见半点阴郁,终于放心去书房做自己的事。
因为应了冯时的事,阮绵没有上楼,就坐在一楼大厅中研究手机。
她有原主的记忆,但围观和自己上手到底是不同的。
别说,这小玩意儿还挺有意思。
冯时带着妹妹过来的时候,阮绵正在尝试打游戏,并在队友一声声“菜鸡”的叫骂声中逐渐暴躁。
要不是终究有些理亏,她高低要问问这几个人的生辰八字。
见她的面色紧绷,冯时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打扰是不敢打扰的,他只能拉着妹妹站在一旁等待阮大师处理完私事。
拥有猪队友的战斗结束的很快,阮绵在已经狂化的队友再次激情开麦之前果断退出。
她缓缓收起手机,向着两人轻抬了下手。
冯时拉着妹妹坐到阮绵的面前,面色很恭敬:“阮大师,这是我妹妹冯玉。”
第9章 千变万化的渣
冯玉在来之前就已经被自家哥哥反而说过利害,并没有因为面前的“阮大师”是个年轻小姑娘而有任何轻视,只是她身有病痛,脸上的微笑总是淡淡的,声音轻柔:“阮大师。”
她长得不算特别漂亮,至少不会让人一见惊艳,五官只能算得上清秀,但她身上有一种特质,类似江南水乡的温柔恬静,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分外舒服。
只是她人很消瘦,脸色也不好,唇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精神很萎靡。
阮绵对她点了点头,上下扫视了她一眼,淡声开口:“你过来。”
冯玉一愣,冯时连忙推她一下,示意她到阮绵身边去。
待到冯玉在身边坐下,阮绵伸手在她的天灵、眉心和两边太阳穴连点了几下,这才对冯时开口道:“不出我所料,是摄灵咒。”
冯时和冯玉同时愣愣的道:“什么?”
阮绵收回手,声调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摄灵咒,摄他人阳寿、运势为己用,非是正道之法。”
冯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什么咒?阳寿?摄了谁的阳寿?”
阮绵见他面色都青白了,可怜见儿的,便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句:“自然是你妹妹。”
她转向还在发愣的冯玉:“但此咒不易成,借命双方需得八字相合,以被借方准确的生辰八字、指尖精血、发肤之物为引,还要双方将摄灵媒介随身携带三年以上。
给你下咒的,九成是身边亲近之人,你要想想谁曾取了你的发肤之物,有多少人知道你确切的生辰八字,以及你的身上有什么常久不离身之物,是何人所赠。
只要想通此节,想必对于加害你的人,心中便能有数。”
冯时用力喘了两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这才能心平气和的开口:“请问大师,什么算是发肤之物?”
阮绵道:“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初生父母所赐,唯一身血肉而已。”
冯时的脸又白了几分,身子向自家妹子探去,那是一个不自觉的保护动作,语声都有些走调:“血……血肉?”
他面向妹妹,眼珠子有些发红:“谁噶了你的肉?!”
冯玉被他狰狞的神色吓了一跳,眨巴了下眼睛:“没……没有啊。”
阮绵奇怪的看了看他们,缓缓说出了后半句:“只要是身体所生,骨肉、头发、指甲之类都算。”
冯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张了半天嘴,硬是没出声。
倒是冯玉想了想,惨笑了一声:“大师说的对,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还能是谁呢?
能同时达到这几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她的丈夫邱泽。
上大学的时候,她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那个时候的她太单纯,第一次见到活的渣男、第一次见识到了人性的恶,受到的打击很大,甚至一度抑郁。
后来的许多年,她都是孤身一人不再涉足感情,并非是心灰意冷一杆子打死所有男人,只是想要尽量远离伤害。
她相信这世上是有好男人的,比如她哥就是个温暖顾家的男人,对嫂子特别好,只是她不信自己能遇到。
她并不聪明,没有鉴渣的本事,只是想自保,余生不奢望有人能哄她笑,只求不要有人来惹她哭。
三年前,她意外认识了邱泽,他并不高大英俊,身高及格,相貌普通,就像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
但他真的很暖。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夜。
那天她的车子送修,天晚了,她站在路边等哥哥派车来接。
邱泽当时只是路人,在她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不离开也不上前搭话,好像也在等人的样子。
直到她等到接她的车子上了车,他才转身离开。
后来他们熟识了,提起这件事,邱泽说,那时他看她一个女子一个人站在雨夜里,怕她被坏人盯上,也怕她一个人会觉得害怕,想着旁边有个人应该会好些,就等了一会儿。
看啊,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释放出这样温暖的善意,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心生向往?
后来邱泽不止一次明确对她表达了好感,她次次都是拒绝。
邱泽很执着,他会在天冷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塞给她一个暖宝宝、一杯热饮,会在早晨早起两个小时只为给她送一碗热粥,会在她感到孤单的时候默默的陪伴……
他会做的事很多,永远想她所想,急她所急,事事都合她心意、件件都戳她的心窝子。
她的爱情并没有发生在某一个惊心动魄的瞬间,而是萌生在一个个不起眼却能打动人心的细节中。
可是她依然不想跨出自己打造出的安全区,不想去承担爱情的风险。
她觉得这样不好,既然没可能,那她就不应该接受人家的好意,浪费人家的时间。
可哪怕她表明态度,邱泽还是不走。
他说,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好,而不是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拒绝我是你的权利,我只希望你不要剥夺我喜欢你的自由。
他知道她对生活依然抱有热情,也懂她骨子里的软弱,他说他不着急,一辈子那么长,他可以慢慢等。
这样过了一年多,他始终如一。
于是她终于决定再勇敢一次,接受了他的求婚。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很平静。
她所担心的“得到就不珍惜”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邱泽依然对她很好,甚至因为距离更近,他的细心体贴得到了更好的体现。
唯一不好的,就是婚后不久她就病了,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
可是邱泽不但没有嫌她麻烦,反而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邱泽的妈妈对她也很好,经常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体己话,说的最多的就是“如果那混球敢欺负你,回来告诉妈,让妈来收拾他!”
可能是因为身体的亏损,他们一直都没能有孩子。
能看出邱泽妈妈很想要孙子,但碍于邱泽态度坚决的维护,也没在她的面前表露出任何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