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喜的死亡有疑点。
他通过非法的途径,不折手段也要查清真相。如果能拿到确凿的证据,就可以给姜小婵和姜大喜一个交代,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几经辗转,林嘉获得了原始的尸检报告。
报告上,姜喜的死因是猝死,而非溺亡。
当晚的她身上发生了什么?齐澍给姜小婵的遗书从何而来?想知道这些事,林嘉能找的人,只有一个。
10月,齐澍回国处理公司的事务。
租了辆黑车,林嘉在他公司附近蹲守,把齐澍绑到了郊外,用暴力手段对他施加了虐待。
齐澍坚持,他给姜小婵的纸条上是姜大喜本人的字迹。
拷问后,他承认,那不是遗书,纸来自大喜的日记。
姜大喜的东西,齐澍大多数都没有扔,藏在别墅的地下室。唯独那本日记,被他完全地烧毁。
看见原始的报告单,齐澍坦白,自己在这事上做了手脚。可他认为,他的做法是在还原真相——哮喘急性发作,女友意外死亡,归根结底这与姜小婵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她妹妹的怂恿,大喜不会离开他;如果她不离开他,她就不会死。
从始至终,齐澍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错。
脸上沾着血,笑容阴恻恻,他对林嘉说:“姜婵该死啊,她得为姜喜的死付出代价。”
因为这句话,林嘉差点把他打死。
警察来得快,保下了齐澍这条贱命。
伪造报告,让齐澍受到了调查。而林嘉,因情节严重的暴力犯罪,吃了五年的牢饭。
林嘉并不后悔,他认为值得。
……
五年后,林嘉出狱。
在他入狱期间,齐澍中毒身亡,死状凄惨;姜小婵没读完大学,不知所踪。
这事当时上过新闻:齐澍家中没有入室的痕迹,只在厨房发现了一些药渣。根据那些遗留的残渣,警察查到了齐澍的老友贾大师。
收到风声,贾大师提前跑路。
新闻一出,有名神秘群众匿名提交了贾大师这些年利用封建迷信扰乱社会秩序,损害他人身体健康的证据。至此,这个茂城顽固毒瘤被彻底拔除。
林嘉能找到的最后关于姜小婵的消息,也与贾大师有些关联。
警察来抓贾大师时,姜小婵混进他的庙里轰轰烈烈地闹了一顿。以一己之力,她把这个害人的场地砸毁掀翻,镇上的大伙都对她的疯狂印象深刻。
再之后,便没人知道姜小婵去了哪里。
大海捞针一般,林嘉开始寻找姜小婵。
一找就是六年。
……
又是一年夏季。
7月18日,姜大喜生日的那天。
来城市办事,林嘉的手机收到气温突破40度的高温红色预警。
傍晚时分,太阳落山,暑气从脚底板往上涌,世界热得像蒸笼。他在热闹的街区穿行,四周人头攒动,迎面而来的全是陌生的面孔。
高楼与霓虹灯的夹缝中,林嘉偶然瞥见了一抹美丽的晚霞。
他停下脚步欣赏。
恬静的粉红浸透白云,云朵蓬松,仿佛扯散的棉花糖连着絮状的糖丝。暗去的天空呈现柔和的紫,绮丽绚烂。
日影斜,暮色沉。
像年少时,他们倚在小湖边,一起尝过的糖,做过的梦。
熟悉的身影如幻觉,与他擦肩而过。
她双手插兜,脚步极快,走路带风。
心脏狂跳。
林嘉呆滞了两秒。
待他回头望去,那影子早已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一晚上的寻找跟他们分别的十一年相比,快得好似打了个响指。
酒吧的灯光昏暗。她坐在吧台与男人调笑,醉得双眼迷离,脸色酡红。
直直地走向她,林嘉激动得无法言语。
“姜小婵,姜小婵,姜小婵……”
这个名字缱绻在嘴边,他一连喊了三遍,口吃似的。
他的开场白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笑眼弯弯,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以陌生人的身份,他们去酒店开房。
一夜缠绵。
可惜,睡了只是睡了,没有别的意味。
第二天,姜小婵还不认他,连跟他吃顿饭的机会都不给,提上裤子就走。
她打车回家,他一路尾随。从车上下来,姜小婵的状态极速变差,意识不清醒地昏倒在树丛。
林嘉赶忙带她去医院。
看病的全程,姜小婵没有说话,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原来,姜小婵并不是装作不记得他。她把他忘了,也把自己忘了。
心理医生开了些安定的药物,预订了下次的就诊时间。她告知林嘉,近期不要跟患者提及从前的创伤,造成进一步刺激。
多年前,姜小婵曾对他说:“我接受不了关于以前的一整段记忆。我得忘记它们,才能有机会活下去。”
那时的她,已经是一个病人,林嘉却毫不知情。
送她回家的路上,林嘉掉转车头,把姜小婵带回了老家。
……
夏天是中暑的高发季。
中暑是,对某人不知来由,头晕目眩的迷恋。
姜小婵人生里最快乐最痛苦的事都发生在夏天。
所以,她常常想,要是能回到夏天就好了。
每年都会发作的病症,是自毁;“穿越回到过去”的获得性收益,会导致她的症状逐年加重。每年都在经历的循环,是自救,如果过去能被改变,姜小婵便能有一个合理的活下来的缘由。
当她决定接受系统性的治疗,愿意再回想起被遗忘的过去,林嘉由衷地为感到她开心。
哪怕姜小婵知道了原本的故事,会选择再一次离开他,林嘉仍旧希望她能够找回自己。
治疗期间,林嘉也把他所知道的事全部告诉了姜小婵。
他们一起去了大喜和齐澍曾经居住的地方。
荒废的别墅大门紧闭,还好姜小婵一贯擅长开锁。她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进到屋内,这是从前常偷溜进林嘉的家练就的技能。
别墅的地下室里堆满了垃圾,如同一个绝望的废墟。
散乱的盒子、袋子,衣物高高地垒成一个个小山丘。生锈的水槽堆满杯子盘子碗筷,蚊虫鼠蚁泛滥成灾。
他们翻找了一整天,在废墟里发现了藏匿的姜大喜的包——包里装着她去世那天,要带走的东西。
除了一些衣服和现金,比较特别的是,姜大喜买了三张车票。
紧紧地捏住那三张车票,姜小婵潸然泪下。
三张票,来自十一年前的夏季末尾。车票的时间是早晨8:00,是她们约定好见面的第二天。
票上的出发地是茂城,目的地是富州。
——那是她们爸爸姜南国以前打工的城市。
——是姜小婵和姜大喜从小约定好,长大后要一起去看的地方。
那晚,姜小婵寸步不离,等到天明。她在等姐姐给自己一个答覆,她究竟愿不愿意跟不跟她走。
姜大喜给的,不止是答覆。
她已收拾好行囊,提前买好第二天的车票,要带妹妹和妈妈一起逃。
妹妹不着调的建议,幼稚的拉勾,姜大喜全都当真了。
她们一起重新开始的事,她愿意。
她愿意试一试,去看看她说的,外面的更广阔的天地。
十一年前的夜晚。
明月皎洁,夜空中繁星点点。
那天,姜小婵没有失约,姜大喜也没有失约。
第61章 同路人
说起姜小婵和林嘉分别的十一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姜小婵不是好人,干过的坏事不止一件。
当齐澍和贾大师都受到报应后,她的人生也随之停摆。
看不到完成学业的意义,看不见未来的方向,她没读完大学,提早进入社会。
同时打着好几份工,时间被压缩再压缩,她被忙碌追着向前,稍有不慎就要被无尽的空洞吞入腹中。
姜小婵擅长将自己从状况中抽离,这是她从小练就的特异功能。宛如灵魂出窍,她的思想能离开身体,去到无关的地方观察着在原地受刑的躯体。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作“解离”。
渐渐地,灵魂离开躯体的时机和时长变得不可控。哪怕精神回到肉身中,她也总能看见一个漂浮在外的虚影。
有一回,工作过度劳累,姜小婵感到剧烈的头痛和眩晕。
醒来后,她抹杀了作为姜婵的的全部记忆,成为了姜喜。
大脑欺骗了她的眼睛,篡改了她的面目——镜子里的那个人,才是她一直认为的值得活下来的人。
姜喜过得不错。
从学徒慢慢地练出来,她加入工作室,当上了化妆师。
每天面对不同的顾客,人脸是她的画板,化妆刷是她的画笔,姜喜细致地为女孩们描画出原本就属于她们的美丽。
几年的工作让她攒下钱,在大城市贷款买了自己的小公寓。
姜喜过得不错,仅在世俗的层面。
她的内心和精神浸泡在溃烂的泥地,从未有片刻获得过宁静。
和朋友聚会之后,独自回家,姜喜蹲在路边跟地上的小花小草说话。半夜醒来,床尾总有一个恐怖的虚影。走在路上,望着人群,姜喜总会陷入莫名其妙的呆滞。
仿佛,心被人偷偷拿走了一块,她必须找到一些东西,把那个缺口补齐。
但连姜喜自己也说不出,她在具体找寻什么。
直到与林嘉重逢。
姜喜终于对她失去的东西,有了眉目。
……
精神病院的走廊。
满大厅都是来看病的患者,姜喜和林嘉也静坐于此。
姜喜手里攥着姐姐遗留的车票,他们像两个坐在医院等火车的人。
凝望车票,她痴痴地看了一整天,没合过眼。
林嘉试探地问:“要不要闭眼休息一下?等护士叫号了,我喊你起来。”
姜喜点点头。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可以倚靠。
却没有照做。想起的事情越多,姜喜越懂得避嫌。
靠着椅背,握着车票,她稍稍地歇了一会儿。
医院的空调冷气在适宜的温度。人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落在耳边,并不吵闹。能听见林嘉浅浅的呼吸,很有安全感。
脑袋慢慢变沉,歪向她身旁的肩膀……
此地的所有声音越飘越远。
周围的气温悄然上升,额头浮现汗珠。
汗水滚落的瞬间,全世界的光被吸纳进地底。
“姜喜,姜喜。”
——是护士叫她吗?
“宝贝,你在哪儿?”
——熟悉的某个男人的声音。
浑身吓得一哆嗦,姜喜睁开眼睛。
手里依然握着那三张车票,但她的姿势居然是站着的。
没搞明白目前的状况,身体自发地动起来。
车票被一股脑地塞进包的深处,包被藏进橱柜。她匆忙地应了那男人一声:“来啦来啦,我在厨房煎药。”
“好,你弄好了过来。”男人的声音远去。
姜喜这回听出来,跟她说话的男的是齐澍。而她所在的这具身体,明显属于姜大喜。
——是穿越。
——又一次,姜喜回到了过去。
像之前的每一次穿越,姜喜身临其境,感到无比真实。
即便如此,体内的她也没有想要掌控这具身体的意愿。心理治疗师说了,穿越只是幻想,对她有害,姜喜不应该沉溺其中。
静静地观测着发生的事,姜喜没做出任何干预。
身体的主人在策划一些事。
她很紧张,手心黏糊糊的全是汗,一口气拆开四包安神汤的药包,她把里头的粉末全部倒进药壶。
待药水煮沸,大喜看了眼地下室走廊的钟表,时间正好九点半。
端上那一碗加了猛料的药水,她走向地下室的卧室。
这房间的摆设出奇的简陋。家具只有床、桌子、凳子,唯一的照明是天花板的老式白炽灯。
穿着睡衣的齐澍正坐在凳子上,用电脑办公,见她进来,抬了抬眼镜。
“给你熬的药,趁热喝。”大喜把碗自然地放在他手边。
“这什么啊?”他闻到刺鼻的苦味,皱了皱眉头。
大喜露出温柔的微笑:“从贾大师那里买的药,能给你补充精力,帮我保胎……你不是一直想要跟我再要个孩子吗?”
齐澍嗤笑:“贾大师?你信他?”
“是啊,信他有什么不对吗?我妈信他,我也挺信他的。”
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她笑容妩媚,用手指戳了戳齐澍的胸膛。
“我辛辛苦苦熬的,都熬好了,我们试试嘛。”
“你不对劲,”他捏住她的手指,问:“今天为什么这么积极?”
大喜的心跳加速,面上仍旧镇定自若。
“回了老家一趟,想通了呗。我还是得靠你,家里的妹妹和妈妈都想吸我的血,没人真的关心我,只有你对我是真的好。”
说的全是他爱听的话,这招对齐澍很受用。
“乖宝贝,”他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乖,我才能对你好啊,是不是?你听我的话,你要的所有东西,我都能满足你。”
“听话”两字,瞬间让她联想到某些不好的经历,大喜眸色一暗。
弯弯嘴角,她问:“那我不乖呢?你又打算在屋里装监控?还是像以前那样,把我关起来吗?”
齐澍一下子垮下脸:“那都多久的事了。”
恨他恨得牙痒痒,大喜直接噎了回去:“你说什么东西久?你被我发现安装监控、监听我,不也就是几天前吗?”
一拍桌子,他的力道震得桌上的药碗一抖,洒出了好几滴。
把药碗扶正,大喜连忙低下头,做小伏低:“我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
这时,墙上的钟准点报时,发出响声。
心一横,大喜直接坐到了齐澍的腿上。
顺滑的长直发散发着迷人的发香,她浅笑盈盈,嗲声嗲气地跟他撒娇。
“别那么凶我,我会怕的。想不想跟我造小孩,你说。”
“恶人先告状,”他掐住她的腰:“谁刚才先惹我?”
大喜哼哼道:“再怎么样,我都诚意满满,求了药,再熬好,带回来找你。你不跟我一般计较啦,好不好?”
说着话,她捧起药碗,递到他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