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龙一桩桩罗列着,他每讲出一桩事迹,守城将军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到最后,守城将军已经目眦欲裂。
他并非是因为城外楚军的言语惑众而愤怒,恰恰相反,据他所知道的几条线索来看,楚军那个将领所讲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待韩龙将这血淋淋的惨状讲完,城墙下百姓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有人朝城墙上面质问道:“楚军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守城将军却是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汉州与其他几座城池最大的不同在于地势,这身处丘陵高处的地势不仅使得汉州易受难攻,更是令汉州交通不便,难以和外界交际往来,就连走南闯北的商人都不怎么愿意来汉州。
几乎与世隔绝的境地,使得汉州和附近的城池相比,要困顿贫穷许多,成为了北疆最不受待见的土地,若是北疆有人被调来汉州做官,那必定是左迁而来的。
况且汉州极冷,当官也还好些,至少不用忍受寒冷的风霜,可是守城的将士却是真的辛苦,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被风雪吹冷身上的盔甲、侵蚀血色的脸颊。
因此,没有任何一个北疆的将军愿意来此地,汉州的历任守将,都是大楚的血脉。
此时城墙下的百姓见守城将军迟迟没有反应,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他们破口大骂:“你们北疆根本不拿我们当人看!”
“你刚才还说楚军狡诈,明明欺骗我们的是你!”
“我们也是楚国的百姓啊!”
“我们本来就是楚人啊!”
有老妇痛哭:“我的女儿就在皋阳啊!”
城外的楚军听到城内百姓的哭喊,便知事情稳了,此时,韩龙终于放下了最后一根稻草:“白将军!据本将军所知,你也是大楚血脉!”
“你和百姓皆我大楚子民,与我等俱是同胞!”
“北疆根本不把楚人当人看,你还要给北疆继续卖命,被吸干血液,敲掉骨髓吗!北疆也不会记得你的恩情!”
“速速打开城门,让我军进城,让汉州回家!”
让汉州回家!
这句话如一记响钟,震荡在城墙下百姓们的心中。
不只是谁振臂一呼:“让汉州回家!”
随后,立刻有千百人跟着一起呐喊:“让汉州回家!”
“开城门!让汉州回家!”
白将军深吸了一口气,他此刻真的庆幸自己的妻女都在汉州城内,而非北疆首城。
下属慌张地问向白将军:“将军,咱们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白将军双眼满是悲戚,他朝对面的韩龙喊道,“我虽为楚人,可我手下军士却并非全是楚人,若汉州放开城门投降,我的军士你待如何!”
闻言,韩龙当即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凡迎接我军入城者,皆为楚人!”
原本惊慌的守城士兵们顿时露出喜色,纷纷看向白将军:“将军!”
白将军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城门。”
“开城门!”城墙内的百姓们热烈欢呼着,韩龙立刻派人去给萧怀琳传消息,同时命令手下将士迅速整备。
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汉州,王爷这不得记自己一大功!
当消息递到萧怀琳那去的时候,他满意地笑了,他手底下的优秀将领不少,韩龙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就是因为聪明的眼力和这张嘴。
“传令下去,全军即可启程,进城!”
至此,萧军正式拿下第八座城池,距离凯旋而归,仅剩两座。
当消息传到京城新帝那里的时候,他高兴地大笑:“堂弟不愧是皇叔的血脉,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然而眼底的嫉恨和恶毒几乎要溢了出来。
为什么他这么能打!自己如今明明连炭火和兵器都给他停了,他为什么还能继续往北打下去!
早在几个月前自己就下令彻查贪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查到!
那帮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蠢笨如猪!
新帝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到最后,竟然站起身,将身旁花瓶一把抄起,摔碎。
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他不由得痛骂出声:“那些该死的逆臣,竟敢用朕的钱去养叛贼!”
“不行,这不是办法!”新帝左右来回踱步,“这帮人已经没有一个能用的了,朕需要新的血液!”
“朕需要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完完全全属于朕的人!”新帝说着,猛地抬起头,看向身旁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朕记得,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春闱了?”
太监擦掉额头的冷汗,勉强稳住颤抖的声线:“回陛下,是如此。”
闻言,新帝的心情这才平复了几分:“哼,区区两个月,朕还等得起。”
“滚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新帝大手一挥,太监忙不迭行礼,刚想要退出去,门外侍卫却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兵部尚书求见!”
新帝不禁皱起眉头,他刚要自己安静一会,怎么就有人来找事?!
“宣!”
兵部尚书很快走了进来,同时呈上了几份奏疏:“陛下,大事不好了!”
闻言,新帝心情更不好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太监连忙接过兵部尚书手里的奏疏,递给新帝。
新帝本来就烦躁,此刻更是想摔东西,他摆了摆手,直接让太监念出来。
太监看了几眼,登时腿就软了:“这,这,陛下,突厥打过来了!”
“什么?!”新帝瞪大眼睛,一把抢过太监手里的奏疏,等他看完之后,已经怒极反笑,“哈,突厥已经攻下了大楚最西边的漠州?”
“干得好啊!”新帝大笑着来到尚未起身的兵部尚书面前,一脚把他踹到,“都攻下一座城了才来上报,你是干什么吃的!”
兵部尚书咬牙,他早在一个月前就上报了,可是新帝当时是怎么说的,又没真打下来,不着急!
可是他也清楚得知道,对于这个新帝而言,比起臣子的无能,新帝更忌讳的是臣子的违逆,因此他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敢怒不敢言。
他再三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想着还是正事要紧,于是爬起身道:“突厥人勇猛好战,臣请陛下派遣北辰侯出兵,征伐突厥,夺回漠州!”
“他不行!”新帝当即摆手,“换个人!”
兵部尚书简直要气昏过去,他太清楚朝中那些武将的水平了。
这几年来,吏部尚书身为新帝身边的红人,利用职务之便调换了多少武将,如今整个朝中,除了北辰侯已经没人能打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在意北辰侯归不归顺吗!
兵部尚书干脆拱手道:“回禀陛下,近两年武将变动频繁,臣无能,对大多新上任的将军不太了解,臣请待到明日早朝时,与诸位大臣共同商议此事!”
“你真是无能!”新帝瞪了他一眼,又无奈又气愤道,“那就等到明日早朝再说吧!”
兵部尚书眼皮猛跳,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要等到明日!
松个口,让北辰侯去打仗就这么难是吗!
“既如此,臣告退!”
新帝嫌恶道:“快滚!”
兵部尚书双眼一花,他真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会气晕过去,连忙退了出去,扶着墙缓了许久。
宁安王何时能凯旋归来啊!
这大楚江山到了新帝手里,真真是要完了!
等到了翌日,早朝时新帝到底好歹还是记得此时的,他让太监把昨晚的奏疏念了一遍,底下很快响起了窃窃私语。
北辰侯听完奏疏,气得胸闷气短,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新帝昨日愣是能放到一边,把事放到今日再谈!
他当即上前一步道:“臣请带兵西伐!”
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没有武将跟他抢功了,谁都知道突厥勇猛好战,况且这事已经严峻到了如此地步,大楚已经失了一座城了!
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领命干好了,就新帝这个德行未必会奖赏你,但是你要是没干好,这可就完了!
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在吏部尚书提拔起来的草包武将们眼里,巴不得让北辰侯赶紧领走。
然而新帝却是直接无视了北辰侯,他不满地环视着一众武将,朗声道:“我大楚英杰无数,如今竟无人敢战吗!”?
第70章 春闱
◎如今就盼着宁安王能回得来,能挽救大楚一命吧。◎
满朝寂静,北辰侯的拳头嘎吱作响。
新帝看着这群酒肉饭桶越来越气,开始了每日常规的破口大骂。
太师张辅之冷笑一声,双手环胸,闭上眼睛,不看不听。
新帝见状,一下子就火了:“张爱卿,你是什么意思!”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管给你什么你都得受着,竟然还敢忤逆?!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对朕有什么不满吗!”
张辅之略一拱手:“回陛下,臣老了,近来时常耳鸣眼晕,还望陛下多担待。”
“老了是吧?”新帝冷笑,“不中用了那就走,把位子留给中用的人!”
他这般说着,就要唤人来褪去张辅之的官服:“来人!”
话音未落,身后的大臣赶紧跪下阻拦:“陛下,不可啊!”
“你也敢抗旨?!”新帝气得脸通红,“那你也滚!”
然而下一刻,竟是又有大臣上前跪下:“陛下!张太师乃三朝老臣,百官之长,不可废啊!”
大楚当朝未设丞相,三师之中也仅有张辅之一位太师,因此,张辅之在朝中的地位几乎等同于丞相。
他既是百官之长,在朝中仰慕追随者不计其数,又和儒圣陆恒之是生死之交,当朝为官者有无数人出自儒圣门下。
因此张辅之一旦出了变故,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恰如同现在,几乎一大半的朝臣都跪到了地上,为张辅之求情。
新帝快要气疯了。
为什么这群逆臣全都不听他的!明明他才是皇帝!
都要反了不成!
吏部尚书见此僵局不禁叹了口气,上前说合道:“启禀陛下,张太师如今身子虽然不大好,然其毕竟是天下读书人之表率,如今距春闱尚不足两月,还需张太师镇场呀!”
纵观历朝,春闱一般都由礼部主持,不过张辅之身为知之双圣,盛名已久,考生里仰慕者无数,而其本人也乐得见这些未来栋梁,因此本朝以来,春闱的主考官向来由张辅之担任。
“臣以为,至少先等到春闱过后,再商议张太师乞骸骨一事。”
吏部尚书虽然算不上忠臣,但是也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罢免张辅之是小,春闱是大啊!
虽然我也盼着张辅之下去,但是有什么事咱们先等着春闱过去再说吧!
新帝冷哼一声,讥讽道:“张爱卿也就一身盛名还有点用处,但愿爱卿往后不要把这身盛名也消耗光了!”
说罢他一拂袖,转身走了。
一旁的太监眼见着陛下居然尥蹶子走人了,连忙匆匆大喊一声:“退朝!”
随后也屁颠屁颠地跟着离开了。
不少大臣都摇头叹气,一位大臣来到张辅之身边,劝解道:“太师,陛下难免年轻气盛,说的都是冲动话,您别往心里去。”
张辅之长叹一声:“我是为大楚的未来担忧啊。”
说罢,他走到兵部尚书面前,问道:“北疆战事如何?”
兵部尚书回道:“宁安王所向睥睨,除夕当日拿下汉州,照这个速度算下去,约莫春闱前后便能拿回十城,凯旋南归。”
“这是唯一的好事了。”张辅之眼中闪过苍凉,“就是不知,到底是宁安王先凯旋归来,还是突厥先打进京城了。”
若是前者,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是后者……
大楚这江山,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张辅之又叹了口气,惨笑道:“我倒宁愿我活不到这么久,最好在突厥打入京城前就病死。”
说罢,他竟真得咳嗽了两声,迈着蹒跚的步子,离开了。
兵部尚书神色惨淡,一转眼,恰好看到北辰侯离开的背影。
他忽地有些恍惚,明明北辰侯如今刚过不惑之年,然而双鬓竟然飘着一丝白发,从前意气风发的高大身影,如今看着竟也有了一丝佝偻。
这还是先帝身边的那位大红人吗?
兵部尚书连忙叫住北辰侯:“北辰侯,等一下!”
闻言,北辰侯转过身,眼神晦暗不明:“何事?”
兵部尚书上前道:“事到如今,唯有北辰侯可救大楚了!”
“我救不了。”北辰侯干脆道。
他倒是想救,新帝给他这个机会吗?
兵部尚书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实在不行,咱就假意归顺吧,等出了兵,山高皇帝远,兵权不还是在咱手里?”
北辰侯冷笑一声:“依我看,满朝文武里边和陛下接触最多的,就数你和吏部尚书了,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清楚?”
把治国的技能点全点到内斗上了。
若是他真得归顺新帝,交出兵权,即便他出兵西伐,新帝指派给他的军队绝对不会是他原本手里的那支。
甚至于新帝为了搓他的锐气,指派给他的军队很有可能是和他原本不合的。
兵部尚书陷入了沉默。
话说到此,北辰侯反而笑了,他拍了拍兵部尚书的肩膀:“我是废了,如今就盼着宁安王能回得来,能挽救大楚一命吧。”
兵部尚书目送着北辰侯离去,而后痛苦地看向那台阶之上金碧辉煌的龙椅,心如万针穿过。
大楚真得还有救吗?
而另一边,新帝回了寝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路上所到之处能够得着的瓷器都被摔得粉碎,只是发泄完,到底还是随便点了一个武将去西伐。
那武将正是被吏部尚书新替换上来的人之一,不仅是个真正的草包饭桶,甚至还是个胆小鼠辈,他接到旨意之后整个人都在颤抖,一个时辰之后,他就出现在了吏部尚书的家中。
“徐尚书,求求您救救下官吧!”
徐尚书看过他的圣旨,心道这小子怎么来得这么快,估计是刚结果圣旨就跑来了。
要是自己早知道他是为了这事来的,绝对装作自己不在家,闭门谢客。
然而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晚了,他叹了口气:“圣旨已下,你还指望着陛下收回去不成?”
“这……”那武将小心翼翼道,“不能换别人替我去吗?”
“那个北辰侯不是一直想去吗,让他去啊!”
徐尚书盯着他:“你是想欺君?”
“没有没有,下官不敢啊!”那武将连忙摆手。
徐尚书冷声道:“你当初求我给你调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就该知道,欲承其位必担其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