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小宁安王现在在敖兴?”
“对。”陆恒之道。
“已经打下来了?”
“打下来了。”
祝贤盛突然站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紧闭的木窗,注视着远处的天空。
辽远的天空乌云密布,如百万兵马大军压境,震得大地颤抖。
陆恒之不明所以:“怎么了?”
祝贤盛问道:“你没觉得,今年天气冷得比往年更早吗?”
陆恒之心头猛地一震:“你是说,敖兴……”
敖兴已经开始下雪了,从今日早上开始,碎琼乱玉般的小雪点缀满了整座敖兴城,在每条街道都铺下了薄薄的一层银装。
苏泓此前早已往军队里送了几大车棉花,之所以没有直接送棉衣,是因为大批量的棉衣制作太过显眼,很容易被查到,所以还是送棉花更为妥当。
好在萧怀琳在接收到棉花的同时,就安排雇佣附近几座城池的妇女,给的报酬很公道,百姓们都抢着干,棉衣做的也很快。
这日,萧怀琳收到了京城暗卫的来信,安定侯杨纨玦和二少爷杨纨枫双双中举,杨纨玦名列中第七举,杨纨枫摘得解元。
都是非常好的成绩。
萧怀琳不禁勾起嘴角,纨枫这已经是连中四元了吧?
前不久纨岚跟着外祖南下闯荡,如今纨玦和纨枫都已中举,他们兄弟几个也终于都走上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与此同时,苏若景刚走进院子里,刚一探头,便透过窗户见到,屋里的萧怀琳露出正和煦温暖般的笑容。
……这是碰上什么高兴的事了?
他私下里见到的王爷和平日里巡视军队的王爷是两个人,前者让人如沐春风,后者让人不寒而栗,但是无论是哪个王爷,确实都很少笑,更别提像现在这么温柔的笑容。
萧若景想着来到门前,伸出手敲门,很快屋里响起了言简意赅的一声:“进。”
他拿着货单走了进去,就见萧怀琳问道:“我听说,前不久秋闱的桂榜已经出来了?”
苏若景思索了片刻,按照往年的日子算,确实已经出来了。
“应当是如此。”
“你可知今年的解元是什么人?”
苏若景可不像萧怀琳那般有暗卫专门传信,即便苏若琳已经书信一封托苏家信使往北上送去,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回王爷,下官不知。”
萧怀琳淡淡地笑了:“据说是安定侯府的二少爷,今年不过十三岁,在此之前他童试已经拿到了小三元,当真是天之骄子啊。”
苏若景猛地一惊,杨纨枫拿了解元?!
那这孩子不就是连中四元了!干得漂亮!
萧怀琳注视着苏若景脸上的神情由惊讶变为惊喜,含笑问道:“我印象里,苏辎司的父亲在费化时便说过,他的外孙在童试拿了小三元?”
苏若景闻言回过神,当即道:“回王爷,正是如此,舍妹三年前嫁于老安定侯,安定侯府的三个少爷都在她的名下。”
“那这解元不就是苏辎司的外甥了?真是恭喜苏辎司和令妹啊!”
苏若景笑道:“多谢王爷的祝贺,若不是王爷消息灵通,恐怕下官还要过些日子才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先前本王在京城同杨家的两位少爷偶遇过,约定待两位少爷日后高中,便来本王府上喝茶,就是不知到了明年四月殿试,本王能不能赶回去。”
萧怀琳说着望向窗外银装素裹的院子,还有两个多月就快过年了呀。
从三年前开始,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沉闷压抑的宁安王府才会添上一点喜色。
那个时候,他就会被带出暗室,洗干净身上的血,往伤口上涂好药,穿上干净的衣服,再带上那个银色面具,在父亲的安排下和长姐和姐夫见面,然后在一起吃顿饭。
等过了子时,长姐和姐夫离开,他就被带下去,回到暗室里继续训练。
如此三年,一个柔弱无力的小姑娘才能蜕变成一个睥睨天下的王。
萧怀琳忽然道:“入了冬,柑橘应当也开始成熟了吧。”
他至今还记得,王府暗室外边的院子里有一课橘树,长势很好,每年到了冬天,数不清的橘子挂在枝头,金灿灿的。
当年在王府的时候,为了训练他的忍耐力,每年到了冬天也不允许他穿厚衣服,有时候身体冻僵了,训练时身体反应慢了一步,就会被各种武器在身上划下一道常常的口子。
一旦他身上新增的伤口超过五道,当日便不允许再吃一粒饭,有时候他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就会偷溜到院子里,去摘橘树上面的橘子。
现在他忽然有些想念那橘子的滋味了:“苏辎司可能调两车柑橘运到北上来?”
两车的橘子,给全军上下每人分一个尝个滋味就可以了。
苏若景愣了愣:“属下遵命。”
调两车橘子来并不难,橘树的果期在冬月,等到第一批橘子开始熟的时候,苏若景就传信苏家开始调橘子了。
今年的冬天比起往年早了实在是太多,就连橘子的熟期都生生推迟了半个月,等到那两车橘子运来军中的时候,萧军已经行至倒数第二座城——汉州城外。
大雪纷飞,铺天盖地的银白笼罩了天地间的一切,哈一口气便能结成冰。
汉州城地势较高,易受难攻,只是和外界的联系也很不方便,如今天寒地冻,又逢大雪,汉州的优缺点都被无限放大。
因此萧怀琳放弃强攻,派人截断了汉州和北疆来往的路,只等着和汉州耗下去,耗到对面投降。
这茫茫天地,覆盖三尺的厚雪,若是再少了粮食和碳火,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只是这对于汉州来说是煎熬,对萧军来说也是同样。
棉衣也不是万能的,在寒风和大雪中能保得了人不被冻死,可人的头和四肢都是露在外面的,仍然要忍受寒冷。
就连运过来的橘子都变成了冻橘,咬一口,冰得牙寒。
众将士也在疑惑,为何王爷要费劲运两车又重又冰得难以入口的橘子,有这个人力,再运点棉花来也是好的呀!
他们不知道的是,萧怀琳要得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样天寒地冻里冰得发硬的橘子,让他撑过了第一年冬天没被饿死。
萧军就这样在汉州外守了一个月,汉州城内已经粮炭耗尽,萧军也苦不堪言。
只差最后这几日,看哪方先支撑不住了。
恰逢今日是春节,萧怀琳准许全军用掉大半的煤炭来烧几国热水菜汤,权当是庆祝过年了。
他自己的军账里也温了一壶酒,他其实不爱喝酒的,觉得酒太过辛辣,比药还难喝。
比起酒,他更喜欢母亲琢磨的奶茶,甜软的,暖胃,也暖人。
只是现在的条件,奶茶就不要想了,这么冷的日子,也就只能靠着酒的辛辣来驱寒。
一壶酒温好,萧怀琳给自己倒了一杯,抿起嘴,眼睛紧闭,刚要将这一杯酒一仰而尽,却忽地听到外边传来嘈杂声。
他出了帐子,就见到副将拿着一串红彤彤的果子走来。
“王爷您看,这大过年的,苏家还给送了点红色的花过来。”
副将说着边摇头便“啧啧”道:“您说苏家送点什么不好,这红花也不能吃,不过其他的羊肉啊牛肉的倒是都能吃,正好咱们烧了热水,直接切好了扔进锅里煮个肉汤?”
萧怀琳伸出手结果那一串“红花”,辣椒的外皮在寒冷的阳光下泛着鲜红的光泽。
他轻笑:“待会吃麻辣烫。”
“麻辣烫?”副将满脸疑惑,“听这玩意,应当是麻辣的?”?
第67章 过年
◎杨纨岚凯旋归家过年咯◎
当沸腾的热汤冒着泡在锅里翻腾,先前扔进去的佐料汇成锅底,诱人的香气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时,副将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这,这就是麻辣烫?”
“对。”苏若景用大勺盛了一碗汤汁,径直喝下,麻辣的感觉顿时从喉间直达胃里,周围的寒气仿佛一下被驱散。
就是一个字,爽!
“我也来尝尝。”副将连忙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一碗汤汁下肚,辣的他整个人跳了起来,“妈呀,怎么这么辣!”
“麻辣烫,麻辣烫,少了一个字那都不是麻辣烫。”苏若景又夹了一块羊肉,香得不行。
这样的三冬天里,不需要酱料,只要能喝一口汤都是美味的,要是还能再吃上点肉,那就是享大福了。
而副将虽然最开始辣得嘴里只喷火,但在缓过劲来之后,真得觉得自己浑身暖了起来,这麻辣烫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不禁纳闷起来:“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呢?”
苏若景笑了笑:“这东西还是舍妹琢磨出来的,用的是番邦传过来的番椒,这番椒也是个稀罕物,我们苏家也是从三年前才开始种的,至于其他地方,估计都当成花来养了。”
“你们可真是享福,这方子可就只有我们苏家有,你想在别处吃还吃不到呢!”
闻言,副将不解地看着他,这麻辣烫不是王爷写的方子弄的吗,怎么就成了你们苏家的了?
他刚要开口反驳,却听到萧怀琳的声音传来:“韩龙。”
副将当即条件反射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属下在!”
萧怀琳颔首,来到两人身边也坐了下来,同时吩咐道:“你带着人扛着几锅麻辣烫,去汉州城底下去吃。”
副将韩龙瞪着大眼看向远处的汉州城,算上今日,汉州已经被他们围了整整一个月了。
这天寒地冻的,汉州城内百姓想必早已饥寒交迫,这个时候若是稍微一闻到香味……
他家王爷是懂杀人诛心的!
韩龙顿时来了兴致,马不停蹄地就去点人,众将士一听是个这么刺激对面的好活,都抢着干。
吃了麻辣烫正浑身冒汗的将士们浑身力气无处发泄,最后居然比掰手腕来决定谁跟着韩龙去馋对面一趟,这下场面真得热闹的跟过年一般。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萧怀琳,则深藏功与名,往自己碗里夹了许多牛羊肉,然后倒了一勺麻油,静静地吃着。
苏若景很是惊讶:“王爷知道这些佐料怎么吃?”
这天寒地冻的,酱油麻油都快冻上了,将士们也没有那么精细的,能有得吃就不错了,多半是直接干喝汤,肉熟了就直接放进嘴里大块骨朵。
看王爷这样子,似乎之前吃过麻辣烫啊?
萧怀琳闻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家母先前也琢磨过类似的吃法。”
苏若景“哦”了一声,王爷被老宁安王认回来的日子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他们苏家消息这么灵通,也从来没听说过有关王爷生母的传闻,莫非王爷的生母已经不在了?
他正发愁不知如何把话接下去,真是说也不合适,不说也不合适,就听着萧怀琳笑了一声。
“无妨,家母如今生活得很好。”
这个时候,安定侯府是不是正在贴对联?
没错,正在萧怀琳想着此事的档口,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杨纨玦和杨纨枫都穿着大红袍子,一人举着一张大对面,比着正门两边的大柱子。
“纨玦的那张再往右边偏一点。”满身喜色、裹着红袄的苏若琳站在大门前三步开外,仔细地瞅着两副对联,“对,就这样,贴吧!”
话音刚过,下人连忙知趣地递上刷子糨糊,两个小子如今也出挑得很高了,刷起糨糊丝毫不费力,三下五除二就把对联贴好。
等到把大门的对联贴好,走了形式沾完喜庆,两兄弟便放下了手里的工具,剩下的活就交给下人们干了。
过去一年,安定侯府撑过了最难的时候,两个孩子双双中举,往后只会越来越好,安定侯府的好日子还在后边呢!
这般想着,苏若琳不由得笑了,等到纨玦那孩子撑起门楣、娶妻生子之后,自己可就能真得解脱,开始养老了。
满打满算,这具身体今年也才二十二,等真到了荣华富贵养老那一天,自己说不定二十五都没有吧?
这要放在前世,真是想都不敢想哟。
出神间,远处原来了马车经过的声音,苏若琳不由得扭头看去,春节的日子,还能有谁家在外边逛?
只是这样看过去,却发现那马车竟是朝着安定侯府来的,等到马车缓缓在她面前停下时,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蹿了出来。
她只觉得眼前一闪,自己就被一整个抱住:“母亲!我好想你!”
苏若琳回过神,就见到了一张秀气十足的俊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纨岚!”
苏若琳惊喜地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然后把他翻了个身,在背面又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她先是惊讶道:“这才多久,怎么就窜地这么高了!”
这孩子如今都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杨纨岚笑嘻嘻道:“我也觉得我这几个月窜地特别快!”
往后再出门遇到事情,他就可以挡在母亲身前,再也不用躲到母亲身后了!
苏若琳哭笑不得,末了又鼻头一酸,摸着杨纨岚的头道:“也瘦了。”
在外边肯定吃不好喝不好:“受了不少苦吧?”
杨纨岚轻轻摇头:“没事。”
其实他这几个月来经历了特别多,也见识到了从前在富足的侯府所见不到的景象,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从前真的是太天真了。
与此同时,已经回府的纨玦纨枫哥俩见母亲迟迟没进来,心下担忧,又连忙掉头去找,刚一出门,就见到母子俩站在门外亲热。
“纨岚?!”两个兄长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
杨纨岚也扭过头,兴奋地打招呼:“大哥,二哥!”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杨纨玦象征性地锤了他胸口一圈,而后惊讶道,“比以前壮了!”
“不仅壮了,还高了!”杨纨岚骄傲地挺起胸膛,“说不定我现在都比二哥高了!”
杨纨枫:?
苏若琳比量着两兄弟,煞有其事:“好像还真是!”
杨纨枫:?!
他一把拉过杨纨岚,让杨纨岚和他背对背站好,两兄弟头抵着头,杨纨枫冷声道:“他比我高?”
杨纨玦和苏若琳都仔细比对了一下,最后道:“是一样高的。”
只不过纨岚这小子比从前更精瘦了,所以可能显得高一些。
闻言,杨纨枫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
苏若琳含笑道:“你俩呀,从小身材就差不多,长得也有七八分相似,还天天黏在一块,说你们不是双胞胎都不合适。”
她不禁想起来两兄弟最初从柴房拎出来的时候,瘦小瘦小的,跟两只小猴一样,如今竟也出落得这般英姿挺拔了。
这么一想,她居然有种自己已经老了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