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人间天子就坐在玉山前的龙椅上,含笑望着众人。
在杨纨枫的带领下,众人叩首行礼,新帝满意地点头:“都起来吧。”
太监唱和道:“请诸进士就座——”
琼林宴便这就开始了。
杨纨枫的位子就在新帝右手边上,而他身旁才是榜眼,至于他对面的新帝左手边则根本没人,见状杨纨枫愣了愣,历年状元都和皇帝挨得这么近吗?
这算是……一种宠幸?
新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杨纨枫,来了来了,朕的千里马终于来了!
朕的江山有汝之辅佐,定能开创大楚新的盛世!
杨纨枫并不知道新帝心里的小九九,也不知道其实新帝早已看中他,乃至于他在宴会上的座位都是新帝特别安排的,为得就是能和他多谈谈心。
不过,对于新帝接二连三抛出的各种问题,他倒是游刃有余,虽然他不太明白新帝的盛情从何而来,但是他从这些问题里隐约看出了点东西。
这位新帝好像对自己极度自信,极度不喜欢和自己相悖的意见。
参照历朝各代,好像确实大多数君主都有这个通病,但是这位皇帝的这个病好像已经严重到了和臣子们的执行力出现矛盾的地步……
原来官场是这样的么?
他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待到今日回府以后,他觉得有必要请教一下曾祖他们。
不过好在杨纨枫对于人情也了解的足够透彻,你不喜欢别人忤逆你,那我就顺着你说,并且由于杨纨枫向来不苟言笑,因此这些奉承到了新帝耳朵里听着反倒更像真情实意的夸赞。
新帝高兴疯了,不愧是朕一眼就相中的人才,真不愧是朕的知己啊!
由是待到一番“谈心”结束,新帝一拍大腿:“传旨吧!”
一众进士纷纷安静,屏息凝神,授官的圣旨来了!
从翰林院修撰到地方知县,他们今后的未来,皆在那张金黄圣旨之上。
待到太监打开圣旨,唱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琼林宴会,见诸生才德俱佳,可堪大任,故为诸生授官……”
“状元杨纨枫,授从四品吏部司封司郎中!”
……等等,吏部司封司?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这不对吧!
不是翰林院修撰吗?怎么一下子直接变成了吏部郎中?
就连杨纨枫自己呆住了,他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说他在做梦?
让他一个刚步入仕途的新官直接去当一司之长这合理吗???
好不容易回过神,紧接着他就又听到了一个炸裂的:“二甲第四杨纨玦,授正五品兵部职方司员外郎!”
杨纨玦瞳孔炸裂。
等等,圣上!您给榜眼和探花的也才是员外郎啊!给我之前几名都是主事,怎么到了我这又成员外郎了!
不仅如此,这一通听下来,一众进士竟然大多都直接授予了有实权的位子,而且大部分都是京官,而本应该授予状元的翰林院修撰,竟然排到了第三甲同进士身上。
直到太监念完“钦此”之后良久,许多进士仍旧处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
娘呀,他们这就开始平步青云了吗!
杨纨枫偷瞥了一眼那坐于龙椅之上的新帝,思绪止不住流动。
他们这些新人上去那么多,那就意味着上边的老人也要下来许多,圣上这是要给官场大换血么?
方才他就觉得圣上和大臣之间的存在矛盾,如今看来,圣上这是打算直接换掉先帝留下来的旧臣,抬一批听话的亲信上去么!
……看来朝中定然发生了不小的事,也许他应该去请教一下曾伯祖张太师。
杨纨玦没有自新帝口中了解到如今官场的情况,想的也没有杨纨枫那般清晰透彻,但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另外,因为他并没有如杨纨枫那般感受到新帝的一片热情,然而封官时他却比名次在他之前的几人品级还高,乃至于和一甲的榜眼探花平级,让他一时间摸不清楚新帝的意思。
这么大张旗鼓地破格为他授予高官,表面上似乎是一种荣耀,然而实际上这得遭到新旧大臣的多少忌恨?新帝这到底是偏爱他还是厌恶他?
新帝这一通操作下来,给无数人搞懵了。
头脑简单一点的,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他们的起点实在是比往年进士高太多太多了;而高瞻远瞩一些的,则已经开始忧虑这其中的不对劲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众人喜得喜,愁得愁,待到琼林宴散场,也都各自打道回府了。
杨纨玦和杨纨枫两兄弟回府时已是深夜,管事特意在门口守着,见到两兄弟来,连忙迎了上去:“祝贺两位少爷拜官!”
两兄弟都笑了,杨纨玦问道:“你在这里等我们?是母亲要传唤我们?”
“二位少爷封官归来,夫人自然要传唤的,不过……”管事道,“祝老先生特意叮嘱,让二位回府后先去老先生的院子里找他。”
“嗯,我们知道了。”两兄弟对视一眼,便进了门往祝贤盛的院里走去。
待进了院里,推开门,三位老人还有刘珂、钱志远,都已等候多时了,陆恒之磕着瓜子给刘珂答疑解惑,钱志远在边上端茶倒水。
张辅之和祝贤盛在下棋,下到一半,张辅之干脆站起来就要把棋局收了。
“哎哎哎,你干嘛!”祝贤盛连忙去拦他,“输不起啊?”
“我输不起?”张辅之冷笑,“你要不自己看看你下成什么样子了?”
陆恒之闻言连忙凑过去:“我看看我看看,下成啥样了。”
“哎哟。”陆恒之摇着头啧啧道,“老祝你心神不宁啊。”
“……”祝贤盛眉头直跳,“你教你的学生去,别在这瞎掺和。”
“你看你看,急了!”陆恒之大笑,复又安慰道,“纨枫这不是都连中六元了吗,你瞎担心个什么啊,就冲他之前连怼庆国公府那母子的模样,你觉得他琼林宴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祝贤盛不语。
陆恒之又扭头看张辅之:“老张你天天早朝聆听圣裁,你给老祝分析分析,新帝这会子是个什么意思。”
张辅之刚要开口,忽地外厅的门被推开了,两个年轻俊朗的身影走了进来,两兄弟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疲色,见到自家先生都在,当即躬身作揖:“学生幸不辱命,于琼林宴拜官归来,未愧恩师教导!”
“好!”鼓励式教育第一人的儒圣先生直接鼓掌,钱志远也连忙跟着喝彩鼓掌。
不过除了他俩也就没人再跟着现眼了,刘珂亲自上去扶杨纨玦,眼中充满自豪:“好孩子,快起来。”
祝贤盛拿起杯子想要喝口茶润润嗓子,可是手颤抖得怎么也停不下来,陆恒之见状连忙让杨纨枫也起来,然后幽幽道:“我是没想到哟,咱们三个里边最早得癫痫的会是你老祝。”
“滚蛋!”祝贤盛骂了一声,紧张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待好不容易喝了那口茶之后,不由地问道,“封了……咳,封了翰林院修撰?”
杨纨枫摇头,复又微笑道:“学生幸不辱命,受封司封司郎中。”
祝贤盛点了点头,陆恒之若有所思道:“吏部郎中,那确实是幸不辱命哈……”
只有张辅之皱起了眉头。
下一刻,祝贤盛和陆恒之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四品郎中?!”?
第82章 拥兵自重
◎三个老头要自己整和军队,把皇帝架空。◎
静默。
长久的静默。
连空气中都多了一丝呆滞。
陆恒之猛灌了一口茶水,又看向杨纨玦:“那纨玦呢?定然不只是个庶吉士吧?”
杨纨玦颔首:“晚辈受封职方司员外郎。”
“员外郎?!”陆恒之到底是没绷住,瞪大眼睛看向张辅之,“新帝疯了吧!”
让俩才刚步入仕途,实事都没干过的小孩去当一司之长和一司副长!
张辅之眉头快皱上天了,不答话,陆恒之又看向刘珂:“你现在是几品来着?”
刘珂自然不只是个教书先生,他在朝中也是有职位的,不过秉承着陆恒之闲云野鹤的思想,他只担个闲职,每月领些俸禄,倒也逍遥自在。
此时闻言,刘珂拱手答道:“回先生,学生如今担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话落,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翰林院侍读学士是从五品,兵部员外郎是正五品,换句话说杨纨玦现在已经比他先生刘珂官大了。
过了许久,刘珂拍了拍杨纨玦的肩膀:“无论如何,你既已坐上了这个位子,那就好好干。”
“你年岁尚小,官场混杂,六部的水更是远比翰林院这种闲职要深得多,你初入官场,须得处处小心谨慎。”
刘珂眼中饱含欣慰:“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官场一道如今你已经超越了我,我为你骄傲。”
杨纨玦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一阵暖流裹挟,他猛地点头,深鞠作揖:“学生定不负先生所托!”
祝贤盛叹了口气:“老张,你怎么看?”
张辅之从方才就在皱眉沉思,此时终于开口道:“是只有你们两个破格进了六部,还是所有进士都封了这么高的官?”
“回曾伯祖,是所有。”
于是杨纨玦将新帝圣旨上所封的官职,以及他破格和一甲榜眼探花官职平级的事讲述了出来。
“你是说,二甲的前三名还都是主事,结果到了你这又成了员外郎?”三个老人以及刘珂都陷入了沉思。
新帝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陆恒之问道:“新帝确定没写错,还是太监没念错?”
张辅之瞪了他一眼:“皇帝和朝廷就算是再马虎,也不可能不靠谱到这种程度。”
“那你说这是怎么个意思吧。”陆恒之摊手,“总不可能是新帝看他年纪小,天资高,所以偏爱他?”
“……”以张辅之对新帝的了解,这还真有可能。
“不会吧?”陆恒之瞪大眼睛,“就这么当众给他越官,这是给他机会还是给他树敌啊?”
张辅之叹了口气,他真的很不想明说,就新帝那个脑子,可能根本就想不到这么做可能会给杨纨玦招来无数的嫉恨。
适时,杨纨枫忽然道:“对于此事,晚辈还有一些疑惑。”
于是他便将琼林宴上和新帝的谈话,以及他从中对官场如今状况的推测讲述了出来。
话毕,陆恒之笑着看向张辅之:“怎么样,我就说这小子有天分吧?”
张辅之难得如此赞同他。
仅从一场谈话就把朝廷如今的现状大致摸清楚了,此子当真天资纵横,有宰相之才!
“你想得都没错。”张辅之回答他,“现在朝中就是这么个情况。”
“啊?”杨纨枫傻眼了,“这,可是……”
“可是如果朝中能成这样,恐怕就离改朝换代不远了是吧?”张辅之自嘲地笑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任谁都没想到,新帝的手段竟然能奇葩到这种地步,他就完全没想过,如果这些刚上任的新官干不好,那整个朝廷都有可能陷入瘫痪么?毕竟刚上去的新官那么多,还大多都身居要职。
就算是有宰相之才的杨纨枫,有天赋是一回事,那也需要时间成长啊,刚上来就给他一整个司去管理,他也不可能游刃有余。
杨纨玦和杨纨枫对视了一眼,合着他们之所以能破格受封这么高的官,是因为大楚快亡了?
“等等。”陆恒之问道,“新帝要抬这么多新人上去,那就得拉这么多老人上去啊,你那边没点音信?”
张辅之冷哼一声:“今日早朝我称病告假没去,想来是今早下旨罢的官。”
“你没去?”陆恒之上下打量着他,屁大点事没有,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生病?
就老张这么个工作狂,能有什么让他宁愿称病也不愿意去早朝?
“你又被新帝气着了?”
张辅之扭过头不理他。
最后还是祝贤盛一锤定音:“不管怎么说,位子已经给了,就尽力去干,干不干得好再另说。”
这话是真不假,毕竟总不能抗旨不去,他们两个又不是当初干到丞相的张辅之,如今的新帝也远不如当年的高祖英明。
说罢,祝贤盛又抬起眼皮看向他俩:“你俩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们,我和老陆不懂的,就去问老张,先把自己的能力尽到,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两兄弟受教:“学生/晚辈明白。”
待晚辈们都走干净了,张辅之赶紧问道:“小宁安王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诚如方才所说,大楚若是不想改朝换代,就只能寄希望于宁安王了。
“你又不是没看过我学生寄来的信,小宁安王现在的速度已经算是插上翅膀飞了。”陆恒之摆手道,“他就算是用飞的,那也得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张辅之喃喃着跌坐在了椅子上,苍凉地笑了,“你们可知,照突厥如今的行军速度,攻到京城需要多久?”
方才当着晚辈们的面他不说,怕扰乱这几个孩子的心神,为何他今日没去早朝?就是因为被气着了。
大楚离改朝换代不远,说的可不只是新帝昏庸无能,而是现在实实在在的,大楚江山正在逐步沦陷。
“……多久?”祝贤盛问道。
“……不会吧?”陆恒之迟疑道,“大楚将士这么多,难道除了小宁安王就都是吃素的不成?”
“吃肉的有,都被新帝按着不准出兵呢。”张辅之讽刺地笑了,“如果新帝再继续按着那些能打的武将不动,最多一个月,突厥的军队就会踏破京城的城门。”
“……”祝贤盛和陆恒之瞪大眼睛,久久不能言。
到那时,江山易主,改朝换代,生灵涂炭……
就只剩一个月了。
良久,陆恒之转身去内室:“我去给学生们写信。”
“你写信有用吗?”祝贤盛道,“你就算是把小宁安王催死了,他也得一个多月。”
“他去北疆用的又不是全部的兵力!”陆恒之猛地回头,言辞激烈,“他在京城还留了一部分呢,现在京城就要失守了,他要是还想做这个皇帝,必须得先把京城保住!”
张辅之叹了口气:“我明日就去调动朝中所有关系,事到如今,我们这些朝中的老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了,必须拧成一股绳。”
新帝这一招来得突然,虽然不至于釜底抽薪——他就算想换,最多也就只能换掉一个司的长官,至于那些真正的大官,像尚书侍郎这样的,还是动不了的。
但是一下子换了这么多人,也已经对朝廷伤筋动骨。
张辅之早就知道新帝戒备他们这些朝中老人,对他们不满,但是他没想到新帝会做得这么过火,这一举措定然会惹恼无数朝臣,更是会加深新旧势力之间的矛盾,将两股势力彻底推到对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