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外忽得传来喊声:“王爷,青芙求见!”
萧怀琳笑得无比勉强:“我出去看看。”
“为什么不让青芙进来呢?”苏若琳眼眶通红得看着他,语气却又无比的温柔,“毕竟她也进过一次了,不是么?”
萧怀琳的喉结动了动,他祈求地看着他的心上人,他的心上人也这么看着他,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萧怀琳深吸了一口气,朝外面道了一声,声音沙哑。
“让她进来。”
此时帐外的青芙心急如焚,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着急。
今日难得夫人想要见王爷一次,她午前连忙去找王爷,想要撮合两人重归于好。
却不曾想,就在她知会过王爷,再回来以后,夫人竟然又没了!
她将四周都找了个遍,却完全没有找到夫人的踪迹,一种不详的预感陡然升起,并且越来越大。
上次夫人不见的事情至今记忆清晰,即便上次因祸得福,夫人和王爷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可这次呢!
她完全不敢冒这个险,心中也越来越惊慌。
此时再听到王爷准许自己进入军帐,青芙登时心一惊,难道王爷也知道夫人消失了吗!
她连忙掀开军帐匆匆走了进去。
“王爷!夫人她……”
然而她的话语在见到萧怀琳身后,那个绝色身影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夫人。”苏若琳反复地回味着这个称呼,忽地笑了,“夫人她怎么了?”
青芙一双银色面具下的双眸满是惊慌失措,她死死地握紧拳头才不至于让自己颤抖,额头逐渐冒出细密的冷汗。
“……奴婢见过苏小姐。”
“苏小姐?”苏若琳笑得嫣然,然而视线却如同坚冰一般,“为何不是夫人了?”
“……”青芙沉默不语。
“青夭。”苏若琳冷冷地吐出这个尘封了四年的名字,“跪下!”
她早就该想到的,为何整个宁安王府只有萧怀琳和青芙两个人戴着面具?
因为,当年婉枝正是和青夭一起失踪的啊!
苏若琳话音未落,便听得“扑通”一声,青夭当即跪了下来。
而和她不约而同一起跪下的,是她身前的萧怀琳。
苏若琳倾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讽刺的笑容,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
她缓缓来到萧怀琳身前,颤抖地伸出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摘下面前人脸上的那副银色面具。
待看清面前人的容貌时,她全身一震。
随着“叮”地一声响起,面具掉落到了地上。
萧怀琳眼见着心上人摘下了他的面具,紧紧地闭上双眼,生怕在心上人的脸上见到任何嫌恶亦或讨厌的神情。
他真的害怕,真的害怕看到。
可是过了半晌,听见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他又急忙睁开眼,生怕心上人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就在他睁开双眸的瞬间,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心上人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炙热的泪水滴落到了他的脖颈上,灼痛了他的肌肤。
“婉枝,我的婉枝……我的婉枝啊!”
他听见他的心上人呜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他曾经的名字。
最后,心上人紧紧环抱着他的娇躯不断地颤抖着,那声声泣血的哭喊逐渐变成了呢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每个字,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尖刀,切在他的心口上,再狠狠地割下一片血肉。
一片,又一片,直到把他的心都剖干净,再切得鲜血淋漓。
突然,耳边的呢喃声戛然而止,心上人的娇躯也停止了颤抖,萧怀琳感觉到自己身前猛地一沉。
“若琳……母亲?”
“若琳?!”
萧怀琳慌张地抱起晕倒的心上人,急忙朝帐外喊道:“传军医,快!!!”
……
苏若琳晕倒的事惊动了军医,自然也惊动了整个军营。
杨纨玦杨纨枫两兄弟听到消息后,连忙朝母亲的军帐赶去。
而当他们匆匆赶到时,军医已经离开了。
两人掀开门帘,走进苏若琳的军帐,刚一抬眸,便见到他们的母亲正躺在角落的榻上,双眸禁闭,面无血色。
而在母亲的身边,王爷正安静地坐在榻前,轻轻握着母亲垂出榻边的白皙玉手,出神地看着母亲。
杨纨枫的眼眸中多了几分寒意。
“见过王爷。”
闻言,原本背对着他们的萧怀琳堪堪回过神,侧过脸看了两兄弟一眼,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
“起来吧。”
俊俏的面容不过只露出一个侧脸,却叫两兄弟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但见王爷往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再没有了那凶神恶煞的穷奇面具,露出的脸庞温润如玉,竟是秀气得如同女儿家一般。
像极了他们失踪的大姐……杨婉枝。
怎,怎么会?
杨纨枫猛地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青芙,彼时后者也已经摘下了面具,见到对方的脸,杨纨枫登时明白了一切。
沉默了半晌,杨纨枫缓缓笑了,笑中却无半分喜色。
“……大姐。”他张开口,声音却是无比的艰涩,“好久不见。”
杨纨玦原本对青夭没有什么印象,然而此时一听弟弟的话,也很快了然。
怪不得王爷对母亲这般殷勤,对身为先帝宠臣的他们也予以重用,甚至都不曾设防过。
呵呵呵……
杨纨玦死死地握紧双拳。
怪不得母亲找了这么多年也寻不到大姐的下落。
谁能想到,昔日里和他们在侯府度过三月有余的长姐,竟然会是男子?
帐内静悄悄的,三个兄弟心思各异,气氛凝固得有些可怕。
忽地,军帐的门帘再次被掀开,祝贤盛架着拐,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待老爷子见到守在榻边的那张侧脸,本就因急忙奔来而累得发颤那条腿逐渐开始站不稳,青夭眼疾手快地搬了把椅子,扶老爷子坐下。
老爷子看着萧怀琳那张熟悉的侧脸,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是因为受了刺激,大喜大悲才会晕倒,再过一会就能醒了。”萧怀琳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的心上人,眼中有了片刻的晦暗。
祝贤盛和两兄弟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大喜大悲啊……
也是,这要如何不大喜大悲呢。
话音刚落,萧怀琳掌心的纤纤玉手忽地微微动了动,榻上沉睡的人儿发出了一声呻吟,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15章 回不去了
◎就当做是一场黄粱美梦,就此尘封吧。◎
苏若琳觉得自己的意识昏昏沉沉的。
而后逐渐开始变得清明,有关晕倒前的最后一段记忆纷沓而来。
原来她苦苦追寻不得的女儿,其实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
她不由得想到,这段时日以来,每次在她思念女儿的时候,那孩子都会温声细语地安慰她,温暖她悲伤的内心。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
苏若琳不得而知,但是很多她不明白的谜团,那孩子过往的秘密,不用他主动交代,她也大抵都能明白了。
怪不得那一夜,他明明那般难受,却还能喊出“母亲”。
他喊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为什么,他的身上能有这么多的伤疤,他人生的前十六年里,究竟都经历过些什么……
从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闺阁小姐,变成纵横战场的杀神,居然仅仅只用了三年。
可不就得往死里练吗?!
还有那孩子平日里常用的熏香,那是从前秋姨娘亲手调的啊!
自四年前那孩子失踪以后,秋姨娘便再没有调过这种香味,隔了太久,她竟然都渐渐地给忘了……
还有那孩子带到宁安王府的奶茶,还有他的口味和爱吃的菜……
桩桩件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意识渐渐地清醒了,她感觉到自己正躺在榻上,一只手正垂在榻边,被一只粗糙而又温暖的大手握在掌心。
一定是那孩子的手吧。
那孩子的手曾经满是冻疮,她用蝶衣铺的膏子养了许久,才把那双小手养得白白嫩嫩。
可是现在,那双手却满是伤疤,再也养不回来了……
苏若琳睫毛微颤,秀丽的眼眸尚未睁开,两行晶莹的泪珠已先顺着眼角滑落。
“婉枝……”
帐内的众人听到这句几乎是颤抖的呼唤,纷纷紧张地看向榻上缓缓睁开双眼的苏若琳。
萧怀琳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揪着一般,又拧又疼。
他托着掌心里的玉手抚上自己白皙的脸颊,凑近榻上的心上人,轻声道:“我在。”
苏若琳闻着声音微微侧过头,那张多年来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俏脸如今正在她的眼前,附在她掌心的肌肤温暖而又细腻,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望着面前人担忧的目光,她缓缓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她的女儿回来了。
太好了。
即便女儿变成了儿子也没有关系,她的婉枝,永远都是她的婉枝。
正想着,视线里再次出现了两个身影。
杨纨玦和杨纨枫两兄弟凑近来到榻边,关切地看着榻上虚弱的母亲。
“母亲,您怎么样了?”
见到余下两个儿子居然也都来了,苏若琳含笑着轻轻摇头:“我没事。”
她现在很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她强撑着身下的床榻想要坐起来,奈何刚刚从昏睡中苏醒的身体力不从心,萧怀琳连忙伸出手托起她的后背,扶着她坐起。
末了,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好让她倚靠得舒服些。
待到苏若琳坐起来以后,这才看到在三个儿子身后不远处,正坐在桌边,低头喝茶的老爷子。
她不由得诧异道:“祝爷爷,您怎么也来了?”
这怎么把老爷子也给惊动了!
祝贤盛轻哼了一声,借着喝茶的动作隐藏起眼中的担忧:“我要是不来,等哪日连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都不知道。”
“怎么会呢?”苏若琳干笑了两声,本想起身下榻,奈何她又估摸着自己方才坐起都要被人扶着才能起来,这才息了这不自量力的想法。
只好继续心虚地笑道:“您孙女身体好着呢,别的不说,活到给您养老送终肯定是没问题吧?”
“你最好是。”祝贤盛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被老爷子这么一凶,苏若琳不禁瑟缩了一下脖子。
见到原本虚弱得令人心疼的母亲终于绽放出了活力,三个儿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果然长辈还得长辈磨。
苏若琳见到榻前的三个儿子皆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老脸登时一红,轻咳了一声:“内个……你们最近应该都挺忙的吧?”
“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们有事就去忙,正事要紧。”
杨纨枫凑近母亲,关切地问道:“您哪里还难受?头可还晕?可犯恶心?”
苏若琳笑着摆手:“早就不难受了,我真没事,休息会就好了。”
说罢,柔和的目光静静地扫过榻前的三人:“倒是你们,再忙也要多注意休息。”
杨纨玦和杨纨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目光最后落到了守在坐在母亲身边的萧怀琳身上。
昔日里他们还以为王爷对母亲图谋不轨,可是谁也未曾料到,最后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两兄弟倒也松了口气,如果他们这位“大姐”对母亲是拳拳寸草春晖之心的话,那就没什么可防备的了。
看样子母亲也是刚得知真相,想来他们“母女”两人定然有许多话要讲。
想到此,杨纨枫敛身行礼:“那儿子就告退了。”
杨纨玦的目光落在萧怀琳轻握着母亲素手的那只大手上,眉头微皱,他总觉得这不太对劲,却又不明白究竟有哪里不对劲。
见到自家弟弟转身要离开,他甩掉心里的疑惑,也随即跟着告退。
待军帐厚重的门帘再次落下,帐内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祝贤盛冷笑了一声。
两个半大的毛头小子未经人事,即便头脑再聪明、处事再圆滑,也不可能事事都看得明白。
可是他祝贤盛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
这混小子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肖想自己的……
当朝极重孝道,若是一般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定然会遭千万人唾弃,被人生生地戳碎脊梁骨。
可是面前这个人,却偏偏是当今整个大楚唯一的继承人,他自己就是大楚的脊梁。
若是把他的脊梁骨给戳碎了……
呵。
从前在侯府授课时,当初那个柔弱的小丫头片子还未显出什么来,如今再见,竟然已经敢以江山做筹,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这混账好计谋,也好胆识。
……
祝贤盛最后什么都没说。
确定了孙女确实安然无恙,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将守在榻边的少年郎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拐,缓步离开。
行至门前时,他脚步顿了顿,出口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别样的情绪:“为攻城准备的部署,王爷烦请出来核对一番。”
萧怀琳关切地看着榻上的心上人,仍旧有些不放心,却见榻上的人儿对他笑了笑:“我没事的,你去吧。”
他伸出手,想要轻抚心上人的发顶,然而目光所及心上人慈爱的目光,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却彻底失去了落下去的勇气。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这样也好,至少,他的心上人不曾厌恶他,他仍旧能陪在心上人的身边。
哪怕是以继子的身份。
“好,若有什么情况您随时知会我。”萧怀琳顿了顿,声音艰涩,“……母亲。”
话落,他转身离开了军帐。
萧怀琳跟随在祝贤盛身后,来到了老爷子的军帐,直到军事部署商谈过半,他才堪堪明白,老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商谈正事是假,借机敲打他是真。
他不由得苦笑,如今这个情况,他即便还有贼心,也彻底没了贼胆。
能够不被心上人厌恶已经实属不易,他深知,若是此时不能悬崖勒马,那么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如今他如履薄冰,冒不起一点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