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只怕就要破门而入。
如此强买强卖……
只怕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谢胧往前一步,只说:“并非是不给殿下面子。只是妾与郎君新婚,树下对酌,郎君不胜酒力,已然大醉不醒。”
“便是换做陛下来,也无法接见。”
秦王脸色铁青。
原本就不甚友善的目光,变得越发阴骘。
他往前几步,步步紧逼,冷笑着讥讽道:“你们夫妻间如此恩爱,倒是难得。只是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就是不知道……”
谢胧也有些被秦王的模样吓到,下意识后退几步。
却踩空了台阶,身形一晃。
身后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淡淡的青梅酒气笼罩着她,谢胧落入一个怀抱,身后是齐郁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响起,“殿下,内子年少胆怯,何必这样吓唬她!”
谢胧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向齐郁。
少年面上仍带着几分醉意,却是气定神闲,全然不落下风。
只是醉玉颓山,风姿尤甚。
看到齐郁,秦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然而先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却是尽数收敛了,变得温和儒雅了起来。
只说:“本王今日特意来这一趟,便是为了请齐侍郎,想必齐侍郎不会拂了我的好意。”
谢胧扯了扯齐郁的衣袖,小声说:“不要去。”
“无妨。”
齐郁看着她,安抚性质地笑了一下,温温和和的模样,以至于像是一种错觉。
从昨日成亲开始,齐郁好像连性格都变了。
但谢胧在他平静沉稳的目光下,当真没有那么紧张了。
“自然不会。”
“只是内子柔弱,我与她说些私房话,稍作安抚。”
“劳烦殿下稍候。”
秦王不屑一笑,却没有拒绝。
谢胧的手被齐郁牵起来,在秦王的目光下,走入卧房。
门被关上,屋内没有旁人。
少年垂眼看着她一会儿,仿佛有些看不够似的。
过了会儿,他才低声说道:“大概下午,你兄长便会来这里将你接回家中。你且安心随他回去,跟随在你们身后的丫鬟小厮,都是我的人,用来保护你。”
谢胧睁大了眼睛,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联想到秦王方才的模样,自己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齐郁为了她和秦王对着干,只怕惹出风波来了。
“你一定要随他去吗”谢胧问。
齐郁的手按在谢胧肩头,无声点点头。
眼前的少女便往前一步,伸手攥住他的手,既像是撒娇又像是哀求,“那能将我带去吗!”
“……”
齐郁迎上谢胧的目光,恍惚片刻。
迟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担心他。
她最担心的不该是她的家人吗
谢家先前遭逢大变,如今在京中越发谨慎。谢宇甚至起了搬回故里老宅的心思,准备潜心著学,再也不插手朝堂上的事情,对京都权势圈中的人更是避之不及。
如果不是为了谢胧,谢宇根本不愿意将谢胧嫁给他这样热衷权势之人。
眼下因为他,免不了要牵连谢家的。
谢胧却只字未提。
“不能。”
齐郁收拢心神,专心交代道:“从今日起,京都与皇城只怕要乱。所以你待在家中,与家中亲人都万万不要出门,等我事毕亲自去接你。”
谢胧抿唇不语,好像有些生气。
齐郁似乎从未见过她对谁生气过。
哪怕是甄灵儿那样频频挑衅,她也从不放在心上,立刻就能尖牙利齿地还回去。若是旁人没有恶意,她就更是一副好脾气了,对谁都真心以待,笑得明媚得像是春日的熙光。
“年年院子里的青梅熟了,没有人吃,我便会酿做青梅酒。”
“每年都酿了一翁。”
“若是我回不来,你便去后院的栀子花下挖出来,数一数有多少坛,都归你。”
少女脸色苍白了几分,说道:“遭人嫌弃留下的青梅酿了酒,你给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嫌弃!”
齐郁微微蹙眉,没说话。
“所以,若是想要我来年还喝你的青梅酒,这酒需要你亲自挖出来,亲手斟给我。”谢胧抬起脸,明澈的鹿儿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怒意,“我会在爹娘那,一直等到你来接我。”
齐郁还想说话。
然而少女已然转过身,径自往外走去。
哐当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门后一束阳光中的灰尘腾地飞扬起来,旋转了半天,夹杂着一张纸页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齐郁走过去,捡起来。
摊开纸页,熟悉的笔记和句子展现在他面前。
齐郁想起谢胧今日的话,若有所思。
随即,无奈一笑。
他很快更换了衣裳,又去书房装了些该装的物件,这才随着秦王上了对方的车架。那些守在齐家门外的府兵,尽然有序地撤回,跟在车架后离去。
齐家院落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谢胧坐在青梅树下发呆。
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时不时掉落两颗熟透的青梅,都被谢胧捡起来擦擦吃了。
赵妈妈见她心情不好,只说:“先吃饭吧。”
谢胧也点了点头,“齐郁不会出事的。”
梦里,齐郁也跟着太子斗败了秦王。
所以这一回,其余也不会出意外,肯定会好好来接她的。
午饭谢胧随便吃了。
吃过饭,谢胧和赵妈妈进屋收拾行礼。
这些箱笼她都还没来及打开。
此时一眼看过去,衣裳首饰当真全都是新置办过的。不但如此,且这些衣裳首饰都很符合她的审美,想必不是赵妈妈和阿娘盯着办的。
因为她的性子比起那些文静贤淑的小娘子,还是稍显跳脱。
而且她还长了一张有点幼态可爱的脸,若不穿得大方端庄一些,真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这些衣裳,却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花花绿绿,活泼娇俏。
“这些都是姑爷过了眼,找了合适的匠人,商量过后制作的。”
“有些首饰的样子,都是姑爷画了图,让银楼按要求去找合适的宝石珍珠镶上去。”
“有些料子,更是定织定染的。”
谢胧一时间觉得有些违和。
一方面是因为,齐郁似乎对自己的衣食住行没什么太大的讲究,对她怎么会讲究到这个地步
另一方面,两人不过是一对假夫妻,并不是长长久久在一起过日子的,准备这么多做什么
两人草草收拾好几件衣裳,门外便响起叩门声。
守门的小厮在门外说道:“舅爷来接夫人了。”
话音未落,谢峥已然进了院子。
谢胧*和赵妈妈背着包袱,和他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出了慎重。
谢胧接过谢胧手里的包袱,扶着她上了车。
然而车帘被掀开,车内竟然还坐着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郎。
两人目光相接,都有些猝不及防。
谢峥紧跟着进来,介绍说道:“这位是我的同窗,卞灵。因为书院匆匆闭院休假,他离家太远,一时之间无处可去,我便将他带了回来。”
谢胧点点头,温声说:“卞郎君好。”
卞灵微笑地拱了拱手,“你阿兄时常在我面前提起十一娘。”
他的嗓音,较一般男子要柔和一些。
在谢胧听来,倒有些雌雄莫辨。
不过他的长相也是如此,由于太过清隽柔和,精致得多了几分女气。所以放在一起,谢胧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是有些莫名,干嘛阿兄不和卞灵单独去一辆马车。
尤其是,卞灵身上还披着兄长的外衣。
谢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两人身上都有些水汽未干,像是淋了一场雨似的。卞灵自己被淋湿的衣裳,便有些紧紧贴在身上……不对,她的身量和兄长不太一样,和她更像一些。
谢胧顿时之间反应了过来。
她呆呆在谢峥和卞灵之间来回扫了一眼。
谢峥轻咳一声,难得在她面前拿捏起兄长架子,训斥道:“你一个未出阁……一个小娘子,怎么能这样直勾勾地瞧着别的人看仔细我回去告知母亲,让你抄上一百遍女戒。”
倒是卞灵面色有些发红。
她看了谢胧一眼,压低了嗓音道:‘十一娘是看出来了’
谢胧连忙装瞎,“哦,我就是没见过书院服。”
这谎话编得实在敷衍。
卞灵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我确实是女子。”
“我和兄长原本是双生子,长得十分相似。兄长素有神童之称,七岁作诗,九岁成赋,只是十岁时便夭折了。”
“兄长生前想要博学天下学问,瞻仰前人经典,可惜年岁不永,无法达成夙愿。”
“我便和父母说,我虽然没有兄长那样的才华,却也自幼爱读书,不喜欢困在绣楼里。故而愿意代替兄长的身份,替他读书游学,将兄长那一半的人生一并过了。”
“幸而父兄开明,答应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卞灵平静的眼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
她听谢峥说过,他这个妹妹尖牙利嘴,骄纵至极,只要是她认为的,全天下就必须顺着她的道理。
卞灵不想和谢峥的妹妹争辩。
然而对面的少女双手托着腮,满眼都是崇拜。
她年纪轻轻,已然梳着妇人发髻,眉眼却仍旧藏着一片孩子气。
看起来只是个被所有人都养得很疼爱的小姑娘。
“卞姐姐好厉害。”
“阿兄十五岁的时候出门游学,我也想去,爹爹险些拿戒尺抽我。”
“阿兄就更讨厌了,说我一个小姑娘出什么门!”
谢峥:“咳咳咳。”
“你那时候兴许是太小了。”卞灵没法不喜欢对面的小姑娘,她好像天生就招人喜欢,换做是谁都觉得她是善良明媚的,于是认真回答道,“游学说起来风雅,实则极为辛苦。而且各地所接触的人,多半是贩夫走卒,还有不少是山匪水匪,就算是在城中也四处都是偷东西抢东西的,换做是你哥哥都未必能吃这样的苦。”
谢胧疑惑地看了谢峥一眼。
算是半信半疑吧。
谢峥则是倒了一盏热茶。
谢胧正准备伸手去接,便见他递到了卞灵手中,口中说道:“快喝了,别受了风寒。”
递过去热茶之后,便又起身坐到外面去,压低了声音交代谢胧:“帮你卞姐姐将湿衣裳脱了,换上我的干衣裳,好了再喊我。”
“……”
谢胧瞪了谢峥一眼,转身为卞灵更衣。
卞灵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修长的,但身量仍旧清瘦单薄,尤其是胸前勒着紧紧的裹胸布,勒得白腻的肌肤泛红,实在触目惊心。
换好衣裳后,果然瞧不出问题了。
谢胧轻声说:“卞姐姐辛苦了。”
卞灵摇摇头,只说:“有些苦,是自己情愿吃的,那便不是苦。”
说话间,马车顺利到了谢家。
沿途的路上已经没什么游人了,倒是时常有官兵匆匆来去。
谢家人下马车也下得比往日快。
一家人汇面,才算是大松一口气。
崔眉妩见着了好端端的谢胧,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又处处细细问一遍,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手却是始终拉着不肯放开。
而谢宇听闻卞灵是谢峥的同窗,学问极佳,也十分高兴。
当即相邀两人去书房去考校学问。
谢峥是最怕被考问了,面色添了几分紧张,原本便还算沉稳的面容更加坚毅。谁知一回头,就瞧见了对他扮鬼脸的谢胧,当即说道:“父亲,你也许久没有考校阿胧的学问了。”
谢胧脸一胯。
谢宇果然转过头来,说:“前些日子因为你备嫁,便停了你的课业,一并来考一考,免得从前学的都还给孔夫子了。”
谢宇状似大义凛然地轻咳一声。
卞灵则略带惊讶地看了一眼谢胧。
谢宇的书房,严格来说不是一间书房。
而是单独的,一整个小院子。
院子里的几排房子,全部都放置着谢宇的藏书,学生和子女课业,还有一些文玩雅供。
所以说谢家是世代书香,是半点没错的。
进了屋子,三人垂手而立。
谢宇自己也不拿书,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
每走一圈,便问一个问题。
谢峥和卞灵都是十年寒窗,按部就班苦读出来的,大部分问题都能回答得差不多。另卞灵意外的是,一看便没吃过苦的谢胧,竟然也对答如流。
她回答的问题,甚至比两人还多几分灵气。
察觉出卞灵惊异敬佩的目光,谢宇不着痕迹地抚了抚须。
“卞贤侄对答从容,引经据典,思考深入,确实是学问根基打得极佳。”
“至于你们两个,也算差强人意,今日且不骂你们了。”
谢胧撅了撅嘴,往日都是要夸一夸她的。
学问考完了,三人便纷纷离开书房。
谢胧在后头磨磨蹭蹭,缠着爹爹,让他私底下夸一夸她。
等被夸得浑身舒爽,她才快步穿过花木小径。
她走得太快,猝不及防闯入假山丛中,里面的说话声便这么直接进了她的耳朵。
“我妹妹性子如此,且无书不读,想问题自然会别开生面一些。阿灵你却规规矩矩读的四书五经,甚少看杂书,你觉得是死板迂腐,在我看来却是高屋建瓴。”
“我不是和她对比……”
“我知道,你只是羡慕她可以用女子身份,学这些世人只许男人学的文章学问。阿灵,你若肯答应我,我家里绝对可以视阿胧那般视你……”
“在我心中,与我为知己者,只有阿灵。”
“我也为十一娘的灵气自豪,可与我的道所相合的,却是阿灵。”
谢胧坐在假山上发呆。
她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谢峥对卞灵的特别。
只是连婚姻大事都想到了,她倒是没料到。
她站起身,换了个方向,顺着石子小路往前逛。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慌。
得知谢峥喜欢一个女子的时候,她并没什么太大的心理波动,就是有点怕哥哥会疏远自己而已。
但哪怕只是想想,齐郁和别人是否是这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