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玉璧的脸色稍稍还好些。
她轻声说道:“这里尚且是皇城的地界,虽然偏僻,却保不准会遇到……”
朝华公主面色一变,立刻挣扎着起身。
她拉住面色惨白的谢胧,直接往外快步走去。
三人藏身在草木间,尽量不发出声音,急急忙忙朝着宫外的方向而去。然而纵然如此小心,前面还是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佩刀随着铁甲发出整齐的响声。
谢胧感觉自己的手,被朝华公主紧紧攥住。
对方掌心灼热潮湿,指甲嵌入谢胧的掌心里,疼得厉害。
谢胧咬紧了唇瓣,缩在朝华怀中。
玉璧抓紧了腰间短刀,咬咬牙,起身便要上前。然而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就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拽住,回头便见谢胧对她无声地摇摇头。
朝华公主深深看了玉璧一眼,点头。
玉璧抬手隔断自己的衣摆。
就在此时,前方又出现另外一队人。
为首的男子拿出令牌,不知道与对方说了些什么,先前那一队人纷纷离去。
男子抬手作了个止步的动作,便独自往前走来。
他站在一树海棠下,仿佛是眺望着皇城最高处的战况,口中却不轻不重地说道:“好巧啊,朝华殿下……”
谢胧感觉朝华公主的身体紧绷起来,随即声音冷冷响起,“你特意来找我的!”
谢胧知道朝华公主想要挡住怀里的她,然而女子的身量单薄,她实在无法挡住孟鸣徵居高临下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谢胧的面容。
谢胧觉得这目光,有些奇怪。
“不算完全。”孟鸣徵轻笑一下,信步往前,挡住了三人影影绰绰的身形,“但是既然遇见了,自然有个交易,想要与朝华殿下做。”
谢胧下意识攥紧了朝华公主的衣袖。
对方轻轻拍了她一下。
“借一步说话。”朝华说道。
孟鸣徵点点头,回头对守在外头的士兵做了个手势,对方竟然换了个方向去搜查了。
而朝华公主也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孟鸣徵身后。
谢胧有些担心,小声说:“玉璧姐姐,你把刀握紧。”
玉璧点点头,凝神注释着两人的背影。
只要孟鸣徵伤害朝华公主,两人便会立刻冲上去,阻止他。
谢胧焦灼地等了好久。
久到远处的吵闹声,都仿佛被空气隔开。
朝华公主才重新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想也不想,冲上去检查朝华公主是否受伤。对方顺手抱了抱她,看向身侧的玉璧,冷静地说道:“往南走,孟世子为我们准备了马车,他会安置好我们。”
孟鸣徵站在不近不远的位置。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微微一笑,风度翩翩。
就在三人转身欲走时,鸣徵忽然道:“谢娘子。”
谢胧只好顿住脚步,朝着他看过去,轻声应了一声。
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胳膊上。
谢胧被他看得莫名,以为是伤口裂了的缘故,也低头看了一眼,说道:“暂时顾不上了,失血不算太严重,没关系的。”
孟鸣徵摇了摇头,眉头轻蹙,“你中毒了。”
“胡说。”朝华公主立刻打断他,“本宫先前已经找了太医……”
她的话戛然而止,神色也变得深思起来。
“如今宫中能使唤上的,想必都是秦王殿下的人。”孟鸣徵说出缘由,视线重新落回在谢胧身上,“你中的是慢性毒,眼下说不定还什么反应都没有。”
顿了顿,“但你一路奔波下来,血脉流动加速,只怕毒素已经蔓延了大半周身。”
“我们为什么要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听闻孟世子出身书香世家,怎么,却连医学下毒都有涉猎!”
孟鸣徵径直看向谢胧,说道:“谢娘子会信我的。”
谢胧摇摇头,“我不信。”
孟鸣徵轻笑,对朝华公主说道:“你且看一看她是否周身发冷便是了。”
朝华公主面色大变。
这一路她都牵着谢胧的手,确实是无比冰凉。
她以为是谢胧太过害怕了。
可就算是害怕,怀中的身体也会因为走了那么远的路而发汗发热,但谢胧周身确实是越发冰冷。尤其是此刻,谢胧的面色不仅惨白,甚至隐隐发青。
“我可以帮她解毒。”孟鸣徵道。
朝华公主摸了摸谢胧的额头手心,蹙起眉毛,转头问道:“要多久!”
孟鸣徵说:“要耽搁许久。殿下身份特殊,在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行坐上马车离去。谢娘子交给我,我自然会将她的毒素解除,也不会让她出什么意外。”
朝华公主沉吟不语。
“玉璧姐姐,你带着殿下走吧。”谢胧说。
迎着朝华公主不赞同的目光,谢胧只说:“我信孟世子。”
玉璧对着谢胧点点头,径直拉起朝华公主,朝着南方一路而去。眨眼间,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谢胧和孟鸣徵仍站在海棠树下。
孟鸣徵道:“劳烦谢娘子露出伤口。”
谢胧抿唇道:“好。”
她伸手,艰难地单手解开纱布,一圈一圈将被血浸没的纱布解开,疼得额头泛出一层细密的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孟鸣徵静静看了一会儿,走上前来,伸手替她解开纱布。
“腐肉需要剜掉。”
“届时撒上解毒的药粉,再定期服用药丸,便可解读。”
谢胧尚未反应过来,双眼便被人捂住。
冰冷的刀刃往下,没入她柔软的肌肤,轻而易举剜出血淋淋的腐肉。
尖锐的疼意令谢胧脱力,呜咽一声软了下去。
孟鸣徵扶住了她。
远处似乎有急促的声响,不过顷刻之间,便到了身侧。谢胧眼前仍然是黑的,她疼得分辨不出孟鸣徵是否还捂着她的眼睛,只含糊地试图转移注意力,喘着气说道:“孟世子……对这些果然是驾轻就熟。”
齐郁翻身下马,听见的便是这句话。
他视若珍宝,不舍得唐突的妻子,窝在别的男人怀中。
说出的话都这样惹人遐想。
入朝为官后,他几乎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因为他必须算计着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爬,爬到一个能被看到的位置,自然不能意气用事。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气血上涌。
郁结在心口,几乎沸腾。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孟鸣徵轻笑着对怀中的少女说道,目光温柔,风流缱绻。
齐郁匆匆而行的身体,因为这句话短暂地晃了一下,随即更加大步向前。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几下闯到两人面前,开口想要质问谢胧――
然而他看到了谢胧满身的血。
少女气息微弱,脸色苍白,眼神无法聚焦。
脆弱得仿佛随时就会消失。
他下意识克制了声调,哑声道:“阿胧。”
少女浓长如蝶翼的眼睫轻颤一下,乌黑瞳仁缓缓聚起亮光,视线朝着他看过来。过了一会儿,她眼底闪现出那样炽热而毫不掩饰的欢喜,喊道:“齐师兄!”
齐郁眉头深锁。
他顾不上孟鸣徵,弯腰要抱起地上的少女。
却被孟鸣徵格挡了一下。
“毒还没有解,稍候。”孟鸣徵仿佛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一般,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按住了谢胧的肩头,“等我撒上解毒的药粉,包扎好便可以交给你。”
“不劳烦……”
孟鸣徵打断他,“你没做过这些事情,会弄疼她。”
齐郁薄唇紧抿,竟然沉默下来。
孟鸣徵在齐郁阴郁冰冷的目光下,仍旧温和从容,有条不紊地将药粉撒上去,包扎好。
正从袖中取出丸药和药粉,准备交给谢胧,地上的少女却已然看向了齐郁,眸光微微一晃,垂眼轻声说道:“齐师兄,好了。”
少年仿佛愣了一下。
他垂下腰,小心将谢胧抱起来。
周身棱角仿佛忽然消失。
孟鸣徵原本从容自若的表情,忽然凝滞了一瞬,随即依旧如常。他将手里的药丸和药粉递给齐郁,顺嘴解释说道:“这毒一般人看不出来,原是前朝皇室的秘药,你们若是放心不*过我,可以找前朝皇室留在民间的太医后人查看。”
齐郁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孟鸣徵一眼。
稍稍颔首,说道:“多谢。”
怀里的少女仿佛很累,靠着他的胳膊,闭目养神。
仿佛此刻才终于卸下心防。
第50章 和离
谢胧休息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缓过来一口气。
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齐郁,见他一切平安,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对方径直抱起她,将她放入下属找来的马车。
枕书仍抱着剑,坐在外头赶车。
齐郁放下车帘,交代道:“直接回家。”
谢胧睁开眼,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问道:“师兄没有正事要做吗!”
齐郁意味不明看她一眼。
谢胧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轻咳一声,乖乖坐好。而齐郁也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地图,垂眼认真看了起来,神情专注冷峻。
疲倦的谢胧靠着车壁,准备眯一会儿。
然而腰侧微微一沉,被人扣住。
接着,马车颠簸了一下。腰间的那只手仿佛微微用力,谢胧的身体便不由自主,朝着对方滑了过去,脑袋一歪搁在了他的肩头。
谢胧连忙睁开眼,尴尬看向齐郁。
齐郁缓缓抬起眼,问道:“怎么了!”
“……”
谢胧拎了拎自己沉重的裙摆,抬起臀部,想要往旁边挪一挪。然而腰侧的那只手微微下沉,将她按住了,齐郁清冷镇静的嗓音也在她耳畔响起,“既然想靠着,靠着便是。”
谢胧慌了,下意识想说自己没有。
但是齐郁已经解下身上的氅衣,倾身盖在她肩头,如有实质的视线也落在她脸上。
两人隔得十分近,齐郁的呼吸撒落在她面颊上。
谢胧脸颊发烫,下意识屏住呼吸,浑身僵硬。
她要说出口的话,便失去了时机。
等到回过神,齐郁已经重新坐了回去,垂眼看着手中的舆图。
谢胧只好继续靠在齐郁肩头。
其实还挺好靠的,尤其是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沉水香,很好闻。
但是原本的困意,却不知不觉消失了。
马车时而颠簸一下,谢胧的身体不由自主,几乎紧紧贴在齐郁身上。对方仿佛是有些不舒服,谢胧正准备悄悄挪一挪,他便抬手随意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脑袋放在他的腿上。
谢胧:“……”
她下意识睁着眼,仰视着齐郁。
少年的下颌线利落流畅,衬得清冷的面容越发俊美,还带着点说不出的性感。
谢胧慢吞吞收回目光,闭上眼。
然而齐郁的视线似乎正流连在她的面上,谢胧的耳朵尖儿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但他只是放下地图,双手落在谢胧的太阳穴处,轻轻按揉起来。他的力度刚刚好,袖底又传来阵阵幽香,谢胧周身渐渐放松下来。
她想要睡一觉。
可是她的精神反而越发亢奋。
始终无法入睡。
谢胧决定和齐郁聊聊天,遂轻声说道:“齐师兄,你之前也帮别人揉过吗!”
见齐郁没有回答,于是她说道:“我第一次给阿娘揉,用了好大的劲儿,被她说了才知道,不能拿给阿爹揉的力度给她揉。”
“不曾。”齐郁说。
谢胧不知道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她打了个呵欠。
“我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过了。”齐郁的嗓音有些轻,手上力度不变,“大约五六岁,父母就故去,此后便很少与人相处。”
谢胧睁开眼睛,微微侧过身。
少女的眼睛有些发亮,她好认真地说道:“那你还能在官场上斡旋得那么好!”
齐郁在她的视线下,眼睫微颤。
她挣扎一下,似乎想要坐起身。
但是因为没什么力气,没能成功起来,于是依旧靠在他身上。
少女努力抬起脖颈,对他说道:“我跟你说,我阿爹早些年也想在朝中干出些事业的,结果回回碰了一鼻子灰,回家被我阿娘笑话。”
“其实我觉得我爹爹已经是个很厉害的人了,虽然没有那么圆滑,可他为人周全良善……”
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
挫败地叹了口气。
“你爹爹是君子。”
顿了顿,他又说,“何茂丘也是君子,但孟鸣徵……”
谢胧仿佛听到他极轻地冷笑了一声,又仿佛只是不带感情地随口评价道:“此人心术城府,极其深厚。而且,只怕他的所图,比所有人都要大。”
“这样的人,阿胧,你要敬而远之。”
“可是……”
谢胧皱了皱眉毛,察觉到齐郁的目光有些阴郁。
他好像非常不喜欢孟鸣徵。
谢胧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为孟鸣徵说句话了。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说道:“齐师兄,你也是君子,这和是否是君子应当没关系吧。”
齐郁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不说话。
谢胧被他看得又有些脸热。
真是奇怪,只要对上视线,就忍不住心虚。
可她又没做什么坏事。
难道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的吗
谢胧忽然心中有种悄悄的欢喜,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像是偷偷藏着一样宝物一样,就算是被对方看着的时候觉得泄露了消息感到心虚,却也忍不住为之自豪。
谢胧小声说:“齐师兄……”
齐郁却忽然道:“阿胧,等会到家,便会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齐郁摇摇头。
谢胧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故意的。
她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讪讪收回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心虚地看了齐郁一眼。少年冷白的面颊泛出淡淡的红意,垂下乌黑的眼仁看她,似笑非笑。
她飞快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马车便微微晃动一下,停了下来。
枕书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说是到家了。
谢胧一时之间,睁眼也不是,不睁眼也不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对方已然伸手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就这么直接把她抱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