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人家,对秦栀和褚云祁来说,想进去探查简直轻松至极,可偏偏这裴家大院外设下了一道十分严密的守护咒,若强行闯入怕是会立刻引起里面那位镇守此处大能的注意。
他二人不过是追寻不老藤的下落,还不想节外生枝,何况如今二人的境遇并不允许他们过于冒尖。
门口两个壮汉铁着脸在站岗,陆陆续续有小厮杂役还有丫鬟嬷嬷从偏门进进出出,茶水喝到第三杯时,终于听到身边有人议论这户人家。
“我若是什么时候能进这裴家逛上一圈,做梦都得笑醒了!”
“我看你现在就在做梦!”
“那可不见得,据说他们家小公子得了失魂症,裴家老夫人信奉鬼神,四处寻觅捉鬼师傅来家中驱邪呐,裴家小公子从前最爱看杂技,还请了杂耍戏班到小公子屋子外表演呐!苍夷城几个出名的班子都去了,如今只差一个芳菲馆没去。”
“芳菲馆主打的是戏曲,班主唱起曲儿来歌喉凄婉,身段柔若无骨,啧啧,那可真是一票难求!”
“不知道芳菲馆会不会应邀来裴家表演,从前来表演的馆子可都得了不少赏钱呢!”
“谁会跟钱过不去,我敢肯定,就这几日芳菲馆便要来裴家表演!”
秦栀与褚云祁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离了位置,随便找人打听了几句,便得了芳菲馆的位置。
二人攀上房梁,趴在屋檐上张望院子里的情景,不少丫头小子已然扮上角儿在台下练习,看样子晚上有一出好戏要唱。
随着几道“班主”的吆喝声响起,秦栀抬头望了望那三层高的戏台,戏台中央不知何时站了个面若芙蓉的俏娘子来,她脸上未施粉黛,生了双十分妖冶的丹凤眼,修长的睫毛略微扑闪,目光炯炯地扫视一圈。
“孩儿们都过来些,我有话和你们说!”
她声音洪亮,清脆中还有这些许英气。
“今晚咱们接了个大活,跟我一道去裴家吃香喝辣去!”
没想到她生得这般娇弱,性子却是这般豪迈,秦栀不禁暗自咋舌,芳菲馆果真被那茶馆的路人给说中了,应下了裴家的差事。
不知怎的,秦栀觉得这班主身上的气味十分熟悉,似是在哪里接触到过一般。
她与褚云祁悄悄翻下院子,打晕了两个不起眼的弟子,准备冒充他们的身份跟随班主光明正大走进裴家。
可好巧不巧她二人刚换上衣服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嗤笑声。
回头望去更是心中一惊。
只见芳菲馆的馆主侧坐在梨树枝上,纤细的孤枝竟稳稳接着她,还能容她晃动着小腿。
她似是没穿里裤,两只白净的小腿从裙摆下露出,微微泛着粉意的关节显得十分诱人。
可二人却没有丝毫欣赏之情,皆是眉头紧锁,额头都沁出冷汗。
馆主娇俏的脸上浮现着道道金纹,赫然是恐怖的七条!
她竟是七阶灵师!
怕是在二人趴在屋檐上偷窥之时,她便发现了他们。
“你们两个好生可恶,竟打晕了我的人,还想混迹到我的戏班里去,是何居心”她弯起眉尾,笑得天真烂漫,却没人真把她当无知之徒,能修炼到七阶的层次,根本没人是泛泛之辈。
因为突破第七阶的契机,便是考验一个人的心境是否平稳,当初秦栀自七阶掉到六阶就是因为她的心不够静,道心不稳。
褚云祁侧了侧身将秦栀护在身后,后者镇定说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是裴家有我们想找的一样东西,便想混在芳菲馆里进去找找,不会故意使坏给班主造成麻烦的。”
“你们以我的人身份进去,不管做出什么事都和我脱不了干系,让我和你们上一条船,可要准备好扬帆的银子。”
原来她是想要钱
秦栀有些疑惑,她有着七阶修为,不论在哪都会受到拥护,想要赚钱岂不是十分轻易,又怎会缺钱
似是看出秦栀的疑惑,她又说着:“倒也不是缺钱,只是我生性爱财,裴家的那个守护神打不过我,想要我庇护你们在裴家放肆,可不得出这个数”
她生出手掌,比划了一个“一”字。
“一百两”秦栀挑了挑眉,他们出行时并未来得及拿银钱,身上值钱的玉饰估计能值个一百两,再多便要想法子筹集了。
可班主摇了摇头,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继续晃动着她白嫩如葱的手指。
“一千两白银!”秦栀难以置信地报出这个数,实在强人所难。
可馆主依旧摇了摇头,樱唇轻启,音调婉转,“一千两……黄金。”
秦栀眉眼森寒,撇着嘴冷笑一声:“这买卖怕是做不成了,此番惊扰到班主是我们不懂规矩,这便离去。”
说罢与褚云祁对了个眼色,便要离开芳菲馆。
班主轻轻纵下梨枝,立在二人身前拦住去路,巧笑嫣然地望向秦栀,道:“娘子别着急呀,若没有钱,拿人来抵也行。”
第64章 仙童
褚云祁眼中当即闪过一丝寒光,面色瞬间冷得彻底,化为强烈的杀意扑向班主。
列缺剑已出鞘三分,空气中席卷而来一阵冷啸的风声。
见状班主丝毫不恼,挑眉望着褚云祁,似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想强留师尊,先过我这关。”
凌厉目色紧盯在班主身上,如折服猛兽般观察着她的动静,岂料后者水袖一翻竟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几近癫狂。
“留她我想留的,分明是你呀,小郎君~”
她迈着诡异的脚步贴近褚云祁,那张粉白的脸颊蹭着后者的胸膛,手掌覆在心口感受着其下猛烈的心跳,似是十分满意般点了点头。
她单手挡下褚云祁推搡她的手掌,回身勾住后者脖颈纠缠在他身上,接着俏皮笑着对秦栀说:“你这徒儿怕不是个雏儿,我不过随意撩拨几下,心就跳得这样快,要不要送到芳菲馆来让我帮你调教几天”
褚云祁窘迫地回头望向秦栀,眉目满是焦色,“师尊,我没有!”
秦栀面色发青,她上前攥住班主细嫩的胳膊,将她从褚云祁的后背上抓到身前,冷声道:“他不喜欢你靠得这样近!”
班主挣开秦栀的手指,似是痛得拧起了眉,敛了笑意,声音也跟着寒凉几分。
“既有求于我,还有什么资格谈感受”
秦栀沉吟片刻,道:“我们确实承担不起扬帆的代价,也做不到以人相抵。”
“嗯你当我这芳菲馆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窈窕的身影前竟幻化出阵阵水波纹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自水流中溢出。
仿佛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褚云祁的双脚,他忽然觉得身下一空,竟被吸入不知尽头的漩涡之中。
秦栀毫不犹豫攥着他的手一同落入深海。
他们相拥着沉得愈来愈深,直到脚下牵引消散,二人方才拼命往上游动。
悦耳歌喉自无尽深海下涌出,挤在二人耳朵却像是刀片不断在其中搅动,秦栀呛了几口水,手中捏诀覆在褚云祁的背后,接着后者身子一轻,不自觉往海面飘去。
而秦栀则像为其断后般释放引雷诀,却后知后觉发现此时身处海洋,雷电之力并不能为其所用。
与此同时那令人恐惧的水属性内力如海草一般将秦栀整个人包裹住拖入大海深处,她难以抵抗,只能召唤霆霓剑劈砍,却没有丝毫作用,海水无影无形,根本没办法与之抗衡。
另一边,褚云祁呼吸到空气后,顾不得喘气歇息,立刻深吸一口气返回深海,循着师尊消失的方向努力追寻。
意识模糊中秦栀忽然想起江枫从前陪自己修炼时,向自己透底,若面对一个实力远高于自己的水属性灵师,又困在对方设下的内力之域中,不要强行与之抗衡,而是从内破坏他引以为傲的隔绝之水。
内力之域中每一滴水都会流经她的墟鼎,秦栀当即从墟鼎之中引出一丝绯月至暗之力,融入那束缚自己的海水中去,那抹暗红色逐渐被水流稀释。
果不奇然,随着那歌声骤停,身边奔涌不息的海水忽然平息,纠缠在她臂膀和脚踝的内力也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是芳菲馆班主凄厉惨叫。
将至暗之力注入寻常灵师体内,极有可能引起走火入魔,但对高阶灵师而言,只不过会增添些痛苦,他们可以用自己浩瀚的内力一点点将其排出,但这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
海水褪去之时,秦栀正面色发黑看不清事物,便发觉唇瓣一暖,似是有什么柔软的物件贴了上来,她浸在一个十分坚实的怀抱里,被那人托着腰身一点点往海面游去。
直到二人皆探出水面,看清周围一切时,方才发现他们仍然身处方才的逼仄小巷,看来这班主还拥有着超高的幻术。
秦栀不愿伤人,于是轻轻推开褚云祁的臂膀,快步走到班主身边蹲下,伸手欲为后者吸走墟鼎之中不断冲撞的绯月之力。
可却被她猛地揪住手腕,“你想做什么”
秦栀抽回手,再次探向她墟鼎,将绯月之力尽数收回,班主苍白的小脸方才逐渐好转。
“你那是什么邪术……你是魔修!”班主神色警惕地扫视二人。
秦栀挑了挑眉,“我是不是魔修,你方才早便探知,魔修内力逆转,你看我的内力像是在墟鼎逆转吗”
知道奈何不得二人,班主轻哼了一声,爬起身来抖落身上的灰尘,面色已是差到了极致。
“算我被鸡啄了眼,你们两个快给我滚蛋!”
秦栀也不含糊,当即拉着褚云祁的手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褚云祁却顿住了脚。
“怎么不走你还想回去泡海水吗”
想起方才沉在深海之下的那个渡气的吻,秦栀心里有些燥热,强装镇定地看向褚云祁。
而他目光灼灼,问道:“师尊,那不老藤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秦栀撇开眼神,不老藤的用处在于炼化九转墟鼎丹,而九转墟鼎丹是用来给褚云祁解决镰鼬鬼骨这个大麻烦的,其实褚云祁并不知道,他的这个问题其实是在问秦栀,他对她来说重不重要。
秦栀声音低了些,却字字坚定:“重要,对我来说,他很重要。”
褚云祁舒了口气,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来,他道:“我知道了,师尊,我们再和班主谈谈吧,若只是在芳菲馆逗留几日,做工还了这笔账,也未尝不可。”
秦栀眉头紧锁,想起班主勾着褚云祁脖颈欲拒还迎的模样,心里便膈应得很。
她瞪了一眼褚云祁道:“你以为她留你是做什么的方才她怎么对你的你不知道吗还是说你很乐意被她调戏”
听着秦栀愈来愈恼怒的气话,褚云祁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慌张,而是有种异样的欣喜。
他目色平静,声音和缓,“师尊如此说,是舍不得徒儿出卖色相”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你还小,莫要行差踏错,跟在师尊身边才是正道!”秦栀搂着他胳膊循循善诱,殊不知早已将自己的私心藏匿其中。
褚云祁微笑着轻轻点头,答道:“好,听师尊的。”
师徒二人并肩而行,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芳菲馆今夜便要去往裴家唱戏,如今秦栀已跟她交了底,让她知道裴家有吸引秦栀的宝物。
班主也说过她的能耐比裴家的那位守护者更强,若被她找寻到不老藤,怕是会从中作梗悄悄带走。
到那时秦栀便更难得到不老藤了。
二人不知不觉又走回了茶馆,看见其内喧闹的人群,秦栀忽然想起上回来此,听到有人说起,裴家小公子得了失魂症,因为小公子喜欢杂技,家人四处寻觅杂耍班子进去表演。
既然如今进不了现成的芳菲馆,倒不如自己现搭一个班子。
她将想法说给苗子越和柳凝听,听罢二人面面相觑,柳凝噗嗤一声笑道:“杂技你们三个尚且有功夫在身,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也不一定非要杂耍,阿姐只需要召集门徒,帮我们散布一个消息便好!”
——
不出半日街头巷尾都在传言。
“听说了吗,大同派近几日来了个北方的仙师,有通灵之术,能开天眼,窥鬼神!”
“这么玄乎”
“大同派的门徒亲口跟我说的,那还能有假”
这些流言蜚语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大同派的秦道人是仙人下凡,专门来苍夷城铲除恶鬼。
秦栀换了身仙风道骨的素白长袍,从大同派顺了根古朴的拂尘,又让褚云祁扮作小仙童,用朱砂点在其眉心,给那张本就十分俊朗的脸更添几分妖冶。
秦栀觉得这样点痣有些太惑人了,撇撇嘴便要擦掉,可却被褚云祁捉住手指。
他轻声问道:“师尊明明喜欢,为何要抹去”
秦栀一怔,反问他:“你怎知我喜欢”
青年站起身子,微微俯身抬起秦栀的下巴,从后者手中夺过沾着朱砂的毛笔在她眉心也落下一点。
看清褚云祁眼底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惊艳之色,秦栀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你大胆!”
她耳尖倏忽间浮起绯色,打了下褚云祁的手背道:“哪有徒弟给师父点眉心痣的!”
说着她便要抬手去擦,可被褚云祁捉住双手,又转着她的身子让她看清镜中的自己。
“师尊,这样很好看。”
他那双清浅的眼睛敛在纤长的睫毛下,唇角荡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镜子中的秦栀脸颊一点点泛红,心中畅快不已。
她从褚云祁手中挣脱,大跨步走到他臂展之外,拾起桌上拂尘道:“好了小仙童,莫要跟为师闹了,咱们该去好好演戏了。”
——
夕阳西下,月色渐临,二人按照事先与苗子越说好的,来到城南一家传闻闹鬼的宅子,屋子外面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见到衣着不凡的二人纷纷让开道来。
“是他们吗看上去很年轻呐,真的是北方来的仙师”
“据说是得了返老还童的秘术,岁数方才显得这般小,实际上他们二人都是几百岁了!”
秦栀闻言面色怪异,险些绷不住严肃端庄的神情。
她立在院中,夜幕撒下暗色烟尘,那间破败的宅子中忽然传来几声尖叫,像是女子哀婉凄切的的哭声。
屋子里烛火骤然亮起,一个梳头的女子身影被印在窗后。
几个胆小的路人已是吓得后退几步,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张望。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风雷受命,绯月化万物归尘,阵起!——”
她藏在拂尘下的手悄悄结印,于院子中央浮出晦涩古老的符文,雷霆劈啪作响,森白电流几乎让人双目短暂失明。
再睁开眼时,那屋内女鬼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秦栀掌心的一小片红色纸人。
“诸位,这旧宅作恶的邪灵已被老道镇压,有老道的灭灵符文在,日后再不会生出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