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挡不了太久,因为琉璃盏的盖子早在鬼骨现身之时便被震碎。
识海中传来系统的一声长叹。
秦栀双眸一片死灰,她苦笑着看着琉璃盏中那团逐渐消散的金光,隐隐已是压制不住镰鼬鬼骨,没有盖子,镰鼬鬼骨顷刻间便会脱离,根本没办法将其封印。
“终究是我错了。”
秦栀轻声说道,“系统,你换个新的宿主吧,今日,我怕是要殒命于此了。”
系统沉默良久,忽然间,秦栀只觉得有一股力量从自己身体里剥离而出。
她亲眼看着那发散着光芒的面板一点点失去控制,犹如化为实体一般朝着琉璃盏飘去。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系统,不要!……”
“哈哈哈哈!——”系统头一次发出这样爽朗的笑声,“大人,您是在关心我吗好荣幸哦,临死之前还能博美人一笑,值啦!”
秦栀心如刀绞,身边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就连朝夕相处形如一人的系统如今也要离开她。
她忽然不自觉发现,系统与自己共享视野,犹如窥视自己人生一般令人讨厌,如今真正要离别,她竟有些舍不得了……
“你别走……”她咬着牙说着,可已经来不及了。
曲云歌的力量彻底消散,系统忙不迭以身为盖,死死压制住琉璃盏,也将镰鼬鬼骨彻底封印。
临走前他还留了一句未说完的话:“秦栀,当心……”
“系统,系统!”
直到很久以后,秦栀自以为从往事中脱离,可她遇到什么新奇物件时总是忍不住第一个跟系统分享,她下意识跟系统对话,和半晌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这猛然察觉,系统是真的离她而去了。
从前她总觉得有一个人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吵吵闹闹,阻止自己做各种事情,又给自己下艰难又充满诱惑的任务,让她觉得很烦。
如今那个人不在了,她倒又有些怅然若失。
人可真是贱啊,非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才懂得万事万物的美好,才懂得生命的可贵。
有些东西它可以不是无时无刻陪在自己身边,但他必须存在。
可惜的是,一切都太迟了。
第82章 魔星
——五年后。
又是一年初夏,晴空万里,空气闷热了数日,终于落下雨来。
小水滴轻轻敲在青石砖上,犹如鼓面舞蹈的精灵,欢愉而雀跃,山道两边被人精心种植着花草,姹紫嫣红,一路蔓延至远方。
衣袖拂过柳絮与蒲公英的花籽,扬起的裙角上沾染了三两点湿泥,少女背着竹篓,踏着轻快的脚步往山上走去,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歌谣。
“二十四番花信风,一节三候记详明。小寒一候放梅花,山茶、水仙次第夸……”
少女一边蹦蹦跳跳,时不时被路边的花草吸引,又有时会与树枝上的小鸟比谁声音响亮,玩闹了一阵,她抬头看看太阳,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说了句:“不好,又要迟了!”
踏过蜿蜒小路,转角处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生人勿进,违者立杀。”
如此肃杀凛然的字,在少女眼中却尤为可爱,她伸手描摹了一遍,又拍了拍石碑的顶部说:“小碑碑,今天看家也辛苦了哦!摸摸头!”
若是有旁人在场,定会被她这怪异的举动给惊到,亦或是感觉到无法理解。
她推开院子,将竹篓丢在膳房门口,又蹦蹦跳跳来到主屋的门口,趴在一处碑手指戳破的窗户边往里望去。
自言自语道:“师尊怎么还没有醒,难道是今日我的蘑菇摘早了”
她转身望着愈来愈烈的太阳,“唔,好热。”
她在门口踱步徘徊了一阵,旋即跳到正门的台阶上,伸手开始敲门:“师尊!师!尊!——起!床!啦!!!”
她将手环成喇叭状放在嘴边,试图放大自己的音量,随着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又赶紧趴在小洞上往里望去,她的那位师尊竟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好吧,只能放大招了!”
少女叹了口气,旋即抱着胳膊轻声说:“今天早上我在茶馆听了个新故事。”
屋子里果然再次传来一阵响动。
“说的是一个合欢道男修爱上无情道女修的故事。”
少女说完这句,故意停顿了一阵,直到屋内响起哈欠声,有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门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开了门。
她容色昳丽,雪肤上嵌着一双琥珀色瞳子,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她似是太久不见阳光,此时微微眯眼,伸手挡在额头,而后倚着门框懒洋洋地说:“嗯,后面呢”
少女嘟着嘴自顾自走到一边的凉亭坐下,随手撒下一把鱼食,水面登时被鱼儿们挤得波光粼粼。
“嘿”
秦栀饶有趣味地挑起眉来,大步走进凉亭揪住林皎月的耳朵,凑近说:“这五年来,小丫头旁的没学会,脾气倒是见长!”
林皎月一边吐舌一边喊疼,又说:“不敢了不敢了,我这就说我这就说嘛!”
秦栀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瓜子,斜斜坐在凉亭下心满意足地听故事。
听罢她长叹一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林皎月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盯着秦栀问道:“师尊怎么一副深有体会的感觉,师尊从前也有爱慕的人吗”
秦栀嘟囔了句:“谁还没年轻呀”
林皎月乘胜追击:“那师尊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皎月认识吗”
记忆似乎一瞬间被这个问题给勾起,秦栀呆了一呆,旋即说:“自然是认识的,咱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久,只是后来因为一场变故,他离开了我们……这些你既然都忘了,就不必再提了。”
她闭上眼一副装睡的模样,林皎月也无可奈何。
秦栀心里却是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痛意缓缓流淌进四肢百骸。
五年前褚云祁落入无涯山谷,林皎月身死山野,后来幸得白曜相救,捡回了一条性命,可惜失去了记忆,与商岚倒是有些相似。
她依稀记得自己抱着林皎月拼命赶赴白帝城,几乎是扑倒在了白曜身前,扯着他衣袖求他救救她,提力丹的反噬袭向全身,她不知吐了多少口血,染红了白帝城百级石阶。
她记得白曜一边责怪她莽撞,一边又不遗余力地救回了林皎月,帮她一同去无涯山谷寻找褚云祁,却一无所获。
其实在封印镰鼬鬼骨之后她就已经与文景三人一同搜寻了无涯山谷,那时就已经找不到褚云祁的踪迹了。
文思虞说,他可能被悬崖下的阵法传送去了别处,也有可能阴差阳错进了谷底,总之以他们的力量无法得知他的生死。
秦栀被其点拨,悄悄登上扶桑山,进长老阁查看了褚云祁的命牌,她小心翼翼摘下遮挡的帷幕,眼睁睁看见属于褚云祁的那块命牌黯淡无光,边角皆是碎裂一片,她轻轻触碰,便使得那块命牌彻底化为灰烬。
这一刻她方才确信,褚云祁他真的死了。
她为他在无尽碑林立了一块衣冠冢,却意外听到几个长老议论起褚云祁来。
原来当时陈风是长老们派去监视秦栀一行人的,后来不知怎的着了魔,被天道院利用,以摄魂铃引得褚云祁入魔,接着杀死了陈风。
陈风死后他的气息回归长老阁,众多长老杀来无涯山谷,在秦栀与镰鼬鬼骨对抗之时,他们围杀褚云祁,将其挫骨扬灰,这才是秦栀没能找到他的原因。
她浑身发抖,提着列缺剑杀上扶桑山,想要将长老们尽数斩于剑下,可却被白曜阻下,他紧紧攥着她的剑尖,任凭鲜血顺着袖管滴落在地。
白曜说:“你想想曲云歌维护衡霄的下场,他们杀褚云祁是因为他那时已入了魔,若让他成长起来必然会祸及苍生,长老们虽古板迂腐,却本身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他问秦栀:“为了褚云祁杀了守护苍生之人是否值得”
“你想守护的究竟是大道还是褚云祁”
秦栀怔怔地倒退几步,望着满地鲜血忽然有几分无措。
是啊,扶桑山若被秦栀屠戮殆尽,天道院又有何人制衡
她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日日在酒楼醉得酩酊,直到文景将林皎月带到她面前,指着如今智商只有与八岁小孩一般的林皎月对她说。
“你看看阿月,你若是自甘堕落下去,谁来照顾她你费力气把她救活,就是这样让她自生自灭的吗”
秦栀红着眼眶望向又委屈又畏惧的林皎月,终于忍不住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
再后来她便带着林皎月一起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
“师尊师尊”
在一声声“师尊”的呼唤声中,秦栀缓缓睁开了眼。
林皎月说道:“今日我在茶馆还听说了个消息,这世间横空出世了一位八阶魔修——魔星后卿,仅仅半年时间就收服了天道院半壁江山,还夜袭扶桑山杀了数位长老……”
似乎是意识到秦栀不爱听到扶桑山的事,于是林皎月又说:“嘶,听说魔修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说书先生更是说这魔星后卿人头虎身,身高三丈,目似铜铃,每顿饭都要吃好几个人头!……好可怕呀,师尊,若是我们碰上了他,该如何是好”
秦栀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身高三丈,那都是说书先生骗人的,而且魔修的修为达到八阶就会兽化,是会慢慢失去神志的,而且很快就会爆体而亡。”
林皎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应该是个极擅攻心的人。”
似是没想到林皎月如今还能说出这样高深的话,秦栀有些好奇地望着她,问道:“为何这么说”
林皎月装作说书先生的模样,捏了捏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娓娓道来:“他夺得天道院的山寨,御下有方,下属们十分服他,也十分敬重他……听说他是从清奇山发的家,师尊,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过文师祖了,我有点想他们了。”
秦栀拍了拍衣袖站了起来,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去看望他们。”
“好耶!”
秦栀虽这些年养懒了骨头,却当真被魔星后卿的故事所吸引,她也想找文景问问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于是她与林皎月动身回到南诏边境文桃镇,他们隐居的山林距离文桃镇没有多远,秦栀展翅带着林皎月全速飞行,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海边小筑。
周遭寂静一片,隐隐约约让秦栀有几分不好的感觉。
刚走进院子便看见文景与蔚雪松匆匆忙忙赶回来,刚好与二人撞见。
“文师伯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秦栀知道,文景这样温和儒雅的谦谦君子,若是有一天急了满头大汗,定是遇上了什么危及家人性命的事。
文思虞此时不在,难道是她出了事
果不其然,文景开口便是:“思虞被魔星后卿抓走了!”
文景给秦栀简单描述了事情的经过,魔星后卿的来历与林皎月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大差不差,他从清奇山发家,也将清奇山当做了老巢,近些日子忽然想看歌舞表演,于是盯上了隐居在此的文思虞,他轻车熟路地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海边小筑,强行抓走了文思虞。
文景与蔚雪松追赶不及,于是决定回来拿上如影随形袍前去清奇山营救文思虞。
秦栀闻言说:“这些年我修为大有精进,已能摸到七阶的边缘,还是我去救她吧。”
文景有些不放心,“若是将你也搭进去,我作为长辈怕是死后也无言面见曲云歌。”
可他拗不过秦栀,秦栀夺了蔚雪松的如影随形袍,将林皎月丢给他们照顾,便匿入空中朝着清奇山的方向而去。
文桃镇外清奇山是魔星后卿的老巢,他建立绯月楼,收拢众魔修拜入楼内,都尊称他一声“楼主”。
秦栀穿着蔚雪松的如影随形袍悄悄孤身进入绯月楼,避开一道道守卫与暗哨,终于得见最深处的大殿。
看到酒池肉林中,有一看不清面容的青年居于高位,面无表情地垂眸望向大殿,而文思虞似是内力被封印,此时正惨白着一张脸,穿着从前在芳菲馆初见时的那身戏服,站在大殿中的牛皮鼓上跳舞。
不只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羞于给魔星后卿跳舞,四肢动作极其僵硬,引得周围魔修大声喝倒彩。
黑玉珠帘之后,一道健壮人影斜倚在宝座上,手指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目色慵懒又睥睨,隐隐还夹杂着几分杀意。
他轻飘飘说了句:“跳得太差,杀了吧。”
第83章 反叛
大殿内灯火通明,壁画繁复精美的花纹中点缀着璀璨的宝石,柔软昂贵的羊绒毛毯上歪七倒八躺着几个魔修,手捧珍馐肆意饮着,嘴里发出粗粝的大笑。
“大王,就这样杀了太可惜了,不如赏给哥几个做压寨夫人吧”
其中一个眯起眼睛,对着文思虞露出垂涎若滴的神色来,引得后者脸色发白,伸手便甩了他一耳光。
“无耻!”
文思虞猛地从鼓面跳下,忍着脚踝的痛楚,颤颤巍巍扑倒在魔星后卿珠链之下,那张精致娇艳的小脸上,滚落下颗颗珍珠来。
被她甩了一耳光的魔修登时震怒不已,大踏步到文思虞身后,抬起腿一脚朝她后心踹来。
“贱人,你们女人都是欠打,去死吧!”
眼看已是避之不及,秦栀已做好冲进殿内救人的准备,可令她没想到的场景发生了。
那魔修整个人如触电一般向后弹射而出,倒在地上止不住地浑身战栗,口水不受控地污浊了大殿中的地摊,身下亦是腥黄一片。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殿霎时间安静下来,人群在下意识四散而逃后,又不知想起什么似的,犹豫着回到原地,纷纷屈膝跪下垂下头不敢看尊位之人。
全场只有文思虞清楚看见,那魔修扑过来的一瞬间,魔星后卿伸出手指朝他打了个响指,他便落得屁滚尿流的昏厥下场,那魔修也是七阶水准,在绯月楼里地位极高,算是魔星后卿心腹之一,他惩戒起来竟也如此狠心。
文思虞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倒是忘了低头。
待她反应过来时,魔星后卿的头微微下垂,目光已经朝她看了过来。
完了!
她慌慌张张闭上眼,岂料寂静空气中闪过一丝慵懒轻笑。
“有客自远方来,不进来坐坐”
众人一愣,皆不知所指。
唯有秦栀面色一寒,她立刻手掌贴地,释放万钧雷域,这些年她虽隐居深山,却将闭关之前学习的术法尽数打碎重修了一遍,如今的万钧雷域被她融入了绯月雷雀的黑暗之力,具备比以往更强烈的麻痹效果,也因修为提升扩大了战斗范围,相当于全方面的提升。
说起来这魔星后卿所建立的绯月楼倒是与秦栀的本命灵兽有些渊源,皆有绯月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