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她的眼里,任何人都无法与心中大义相较。
他也不可以。
对于秦栀的发问,褚云祁默不作声,他阖上眼帘吻了过去。
没关系,她爱这苍生,她心怀大义,那他就去护着苍生,做大义之士。
第90章 幻境
林皎月昏迷了数日,高烧反复不断,秦栀愁得熬红了一双眼。
褚云祁心疼她,想让她休息,自己来守着阿月,可秦栀不肯,非要亲力亲为。
阿月就像是她的妹妹一般,更何况那五年孤寂,若没有阿月在,她早已变成人间行尸走肉。
夕阳再度撒下金灿灿的光,照在窗边映射出摇曳树影,秦栀打了个盹,手指滑进了阿月的枕头下面,不知碰到了何物,竟迸发出剧烈的金光。
褚云祁察觉到异变,登时冲进屋子,三两步便奔到秦栀身边将其护主,下一瞬天摇地动,二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等眼睛再度睁开时,身边场景大变,再不是绯月楼内。
秦栀周遭空无一人,似是身处一处极尽奢华的大殿,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却很快被脚下冗余的裙摆绊住,险些便要摔倒。
她扶着灯台站稳,拂了拂身上那沉甸甸的华服,又拍了拍脑袋想要记起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便在此时大片的记忆自她识海之中苏醒。
她竟是一国之帝,从幼年时跟随母帝打马球,到母帝遇刺身亡,她承担起帝国重任,投身于摄政王门下,又有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为其坐镇西北,更有天下巨富少东家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权倾天下,所有人都为之倾倒。
唯有一人,屡屡触她逆鳞,违她旨意,甚至于朝堂之上结党营私,意图架空她的权利。
她早已对他心怀恨意,少年时的扶持之情早已淡化在岁月之中。
便在秦栀自回忆中苏醒之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她猛地回过头去紧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方向,直到一身玄衣的青年走进她视野之内。
青年面色白皙,一双淡色的瞳子显得整个人都脆弱不已。
可满朝上下无人敢以“脆弱”二字来形容他。
他手段很辣,心肠歹毒,精神也甚有病态,没有朋友,若真的有,也只有陛下能与之匹敌。
“你来了。”秦栀不自觉开口,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两步,让她彻底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是白曜。
摄政王抿唇浅笑,“听说你准备迎娶帝后了”
秦栀撇了撇嘴,伸出手指抚在他肩头,缓步走到他的身后。
“他为我殚精竭虑,镇守西北八年,我迎娶他,天经地义。”
摄政王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怒容,他几乎是低吼着转身攥紧了秦栀的手,“那我呢,你又将我当做什么了”
“一个有利可图、无利便可随意丢弃的玩物吗!”
秦栀冷冷盯着他那双狰狞的眼睛,低声笑了笑道:“白曜,你还是这般可笑,你不会还以为,朕是当年那个被你拿捏于掌心的小皇帝吧”
“你看清楚了,朕是皇帝。”
她声音刚落,外头瞬间涌入大片侍卫,将摄政王团团围住。
直到此刻摄政王才知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摄政王赤红的眼里无数次在想,若是从前她还是个懵懂少帝时,就将她当做禁/脔,不允许她伸展羽翼,那如今,是不是另一番景象了
侍卫之后一道身披铁甲的青年踏步向前,手中长枪抵在摄政王的下巴上,面容坚定又温柔地望向秦栀。
“陛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躲在这副身子里的秦栀赫然发现,那将军不正是褚云祁吗
又或者说是长大的褚云祁,正用着魔星后卿的那张脸。
如今这场面,倒像是秦栀与褚云祁合谋,要诛杀白曜。
这些年秦栀或多或少猜到白曜并非年少记忆里那般纯良,可也从未想过深究。
于道德而言,她该去计较白曜暗地里做得那些事,可于私情而言,她不该去计较。
他是她的哥哥呀,不是血亲,却更甚于血亲。
可在这幻象之中,她亲眼看见顶着褚云祁之脸的将军,一枪扎在顶着白曜之脸的摄政王胸口,而自己冷眼旁观,似是乐见其成。
她不忍再看。
情景瞬间再变,她忽然之间自宫廷步入黑暗的地下,通过重重暗哨,她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再转眼,她看见了身处帝座的褚云祁。
原来这一次,他成了皇帝,而自己是潜藏在他身边的暗卫,也是帝国细作。
“过来。”他朝着一众宫女摆了摆手,唯有秦栀低头走了过来,一干宫女之中,唯有她是暗卫。
她几乎轻车熟路地替面前年轻帝王褪下鞋袜,又跪在他床头面无表情地迅速解开自己身上衣物。
那一干宫女虽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却也知晓此时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于是皆是背过身去,等待主子完事之后的召唤。
褚云祁披散着头发躺在榻上,垂眸看着面前这个早已有过无数次亲密的暗卫,此刻依旧小心翼翼坐在自己身上,熟练地用腰身下物满足他。
“这满宫上下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阿栀,你会背叛我吗”
秦栀用力摇了摇头,蹭着褚云祁的胸膛,“不会的,阿栀永远是陛下的人。”
他刮了刮小暗卫的鼻子,望着她逐渐失神的模样,爱意渐浓。
“陛下……”
芙蓉被里,暗香浮动。
再一转眼,她又置身于黑暗的地下通道,周遭的冰冷与身下尚未散尽的湿热撞在了一起,待她周身血液尽数冷却,才终于得见幕后掌舵之人。
不出所料,又是白曜。
这一次,他化身细作之首,预备杀了皇帝,灭了这个国家。
秦栀却趁他不备,手起刀落扎在他的胸膛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栀,“你背叛了我……”
她不置可否。
白曜发出阴恻恻的笑声,覆在她耳边,“你可知,再有三日你体内寒毒便会发作,到那时若没有解药,你会被活活冻死。”
秦栀抽出匕首划破白曜的脖颈,神色不动地望着他脖颈不断喷溅而出的血液。
“与其胆战心惊地苟活于世,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哪怕只有三日。”
她收回匕首,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黑暗,在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光。
眼前的画面再度变幻,这一次终于离开了王廷,纵身于宽阔原野。
她架着快马,尽情与长风相拥。
待到累时,她牵着马儿来到溪边,捧起一汪清水洗面。
不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她抬头望去,头戴斗笠的侠客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身边站定。
“取到了”她略带试探地问他。
只见他摊开手掌,赫然是一粒花种。
他轻声“嗯”了一声,看见女孩欣喜若狂地夺过那粒花种,又蹦又跳弄得水花四溅。
他一直温柔地望着她。
“褚云祁,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紧紧抱住了他,重重草木香气之后,似乎藏着一道微不可查的血气。
“你受伤了!”
她慌慌张张去扒他的衣领,他却神色紧张地后退几步,道:“我无碍,一点小小的擦伤罢了。”
女孩小心翼翼呵护那粒花种,看它抽丝发芽,破土而出,看它一点点长大,直到已有半人高时,女孩才轻声说:“这是傀儡药的最后一味药,也是引子。”
“师傅说,待我炼出傀儡,便会将一身衣钵传授于我。”
她眼里闪过精光,从那日开始,她便专心研制傀儡药,而他知道的,炼制了药,就需要有人来试药,必须有人成为她的傀儡,可她心善,绝不会让无辜人受累。
他是肆意潇洒的侠客,在这一刻,他忽然不再向往自由了。
后来,他见到了女孩口中的师傅,生得十分年轻,白皙的脸上嵌着一双淡色的瞳子,笑眯眯的神色却始终让人不安。
他倚在窗边,偷听师徒二人的谈话,听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寒暄化为激烈的争吵,他们理念不合,几乎要割袍断义。
她的师尊白曜是身怀绝技的医师,一手傀儡术养了不少药人,他想要秦栀与他一般,用傀儡药饲养药人,为他们伟大的医术做贡献。
秦栀心善,她不愿意伤害无辜之人,炼制傀儡药也只不过是为了师傅的承诺,她想要成为悬壶济世的医师。
“逆徒,若你执意如此,那为师只好清理门户了!”
他来不及阻拦,闯进屋子时,恰好看见女孩被师傅废了一身经脉,那自诩高贵的师傅,此时提剑刺向她的双手。
“住手!”他提剑向前,浑身杀气倾泻而出。
他其实一直瞒着她,他可不是一届闲散游侠,他是边疆享有盛名的剑客,手上沾染无数挑衅者的血液,而她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师傅,在他手下竟撑不过三招。
她揪着他的衣领求他带自己远走高飞,跨上马儿,一同奔向远方。
这一次,秦栀头痛欲裂,似乎她的识海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的记忆,她被生生挤出了幻境,睁开眼时,她与褚云祁紧紧相拥,二人掌心间正覆着一面铜镜。
是沧海三生镜。
在这镜中,他们被迫历经了三段人生,认识到了不同身份下的爱恨纠葛。
与先前在赤霄秘境中那次误入幻境不同的是,那次她与褚云祁不断决裂,而这一次,是她与白曜。
褚云祁还未清醒,他额头不断涌出汗水,竟打湿了额间碎发。
秦栀挣脱他的怀抱,手掌轻轻覆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内力一点点注入他的识海之中,试图安抚他此刻心境。
总觉得他与秦栀所经历的幻境不太一样。
秦栀蹙了蹙眉,伸手拍了拍褚云祁的脸,轻唤他的名字:“云祁,云祁,快醒过来,那是幻境!”
在她一声声呼唤下,褚云祁猛地睁开了眼,涣散的目光在看见秦栀的一瞬间颤抖起来,紧接着将她重重揉进怀中。
第91章 讨伐
“别怕,别怕!”
秦栀被他抱得太紧,几乎喘不上气来,伸手拍着他的脊背安抚着情绪。
待褚云祁浑身颤抖逐渐平息,人也恢复了几分精神,这才轻轻松开秦栀,与她鼻尖相贴,手指仍然环在她腰间,似是害怕她会忽然消失。
“你看见什么了”
秦栀举起沧海三生镜,解释道:“我们方才被这镜子卷入幻境了,你还好吗”
褚云祁眼睛红红的,有些委屈地蹭了蹭秦栀的额头,秦栀整颗心都软了下来,任由他不安分的手在脊背上摩挲。
“我不想说,”他低哑的声音传来,“这不是好镜子,尽会捏造假象来骗我!”
秦栀心想,这次沧海三生镜似乎给他们二人创造了不同的幻境,她依稀记得在自己的幻境当中,至少结局都是好的。
“好啦,别哭了,这不是没事吗,只是个幻象罢了。”
秦栀摸了摸他的头发,接着说:“都怪这坏镜子,我帮你打它!”
说罢当真伸手噼里啪啦打了那镜子几巴掌。
褚云祁又阻下了秦栀的手,眸光一转,语气嚅嗫:“倒……也不是太坏,这些时日我发现了它的一个功能,只要用得合适,能有特别的用途……”
秦栀瞬间被勾起好奇心来,问道:“什么用途”
褚云祁再次甩钩子:“其实师尊同我亲历过的,只是师尊从来不记这些。”
“嗯”
秦栀眨巴了几下眼睛,怎么也想不出他二人用这镜子做过什么。
“既然师尊不记得了,那要不就陪云祁再入一次幻境吧”
他寒潭一般的眸子此刻闪过几颗狡黠星光,勾起唇角别有深意地望向秦栀。
而秦栀心底里也升起什么不好的预感,下一瞬二人脱力倒在地上,秦栀依偎在褚云祁怀中,一点点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周围皆是一片红色,她伸手摸向前方,却被几根薄凉的手指轻轻握住。
不远处微弱的烛火扑朔了一下,映照出褚云祁缓缓靠近的身影。
他贴在她身旁坐下,隔着那红色的遮目之物,轻轻吻上她的唇。
几番难舍难分
“这是……”
他声线如常,可秦栀却依旧听出了一丝颤抖:“是我们的婚房。”
“婚!婚房!”秦栀惊得几乎要站起来,却被褚云祁箍住。
他语气里隐隐有些不满,“怎么*了,师尊这般不愿同云祁成婚吗”
秦栀眼神闪动,有些羞赦地低下头去,“没……没有啊,只是有些,有些太快了。”
“五年了,师尊,你还要我等下去吗”褚云祁心跳猛烈,软着声音央求她,“师尊,同我成婚吧,好吗”
他声音里有着微不可察的委屈,秦栀显然受用极了,明明先前褚云祁还心有顾虑,虽然不知他到底在顾虑什么,可他历经幻象之后,竟如此黏着她,害怕她离开自己,甚至主动央求她成婚……但此时此刻,秦栀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们之间,真的等待了太久,痛苦了太久。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捉住褚云祁颤抖的手握住盖头的一角,柔声道:“云祁,我答应你了。”
刹那间,眼泪从褚云祁的眼角滑落,他掀开盖头,望着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将她紧紧拥抱在怀中,可后背被秦栀重重拍了几下。
“逆徒,成婚这么重要的事,你竟只想在幻象当中给我,太过分了!”
听着她愤愤地指责声,褚云祁连忙伸手立誓:“此生我只会同师尊成婚,明日,不,咱们出了幻境马上昭告天下,就在绯月楼办婚礼……”
他慌慌张张,几乎口不择言地安排着一切,引得秦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师尊,云祁是不是太幼稚了”
“是太可爱了才对。”
赤色被褥勾勒出蜿蜒曲折的山脉,流水倾泻而下湿润了每一道缝隙,喘息在风中回荡,反复呢喃着彼此的名字,夜渐渐深了。
——
自幻境中苏醒后,秦栀陷入了昏睡之中,俏脸微微发白,眼底亦是一片疲色,这次欢愉似乎比先前每一次都更令人迷醉,不再是一方向另一方的索取,而是互相给予彼此热烈的爱。
褚云祁小心翼翼将秦栀抱回床榻,细致地替她宽衣,擦拭她额头虚汗,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只会影响二人识海,并不会在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依旧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的身子,叫她睡得更舒服些。
月色下,他掖好被角,收拾好的自己后轻轻躺下,隔着被褥将秦栀抱住。
月光替他描摹秦栀的眉眼,他用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师尊,我们终于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