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登基至今已有十数年的光景,却后位空悬,权贵们送进宫的美人统统如入冰窟,陛下不会缺了她们吃穿用度,却也不会给予更亲密的关怀,就好像她们与桌上瓷瓶一般无二。
从始至终,他都没见过陛下为了女人失态过,除了……山阳镇的那次。
他近身守护陛下,无意之中,自窗户缝隙里惊讶地看见,那个举手投足间完美得叫人挑不出错的陛下,也会有那般卑微与难以自持的模样。
他屈膝半跪在床下,托着她受伤的脚亲吻着。
野火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心里高墙瞬间崩塌……
穿过大殿,目之所及豁然开朗,那是一处种满鲜花的小院子,野火脚步停在了门口,对秦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面的路,不是他能走的了。
秦栀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院门,身侧的水车发出规律的流水声,三两只金鱼躲在荷叶下小憩,空气中隐隐能嗅到薄荷的清香,还有几只萤火虫自黑夜中掠过。
“咳咳……”
前面不远处传来轻咳声,秦栀循着声音的位置走了过去,撩起爬满竹架的藤萝,看见两张太师椅。
其中一张躺着个昏昏睡去的青年,他侧卧着背对秦栀,一头长发随意披在脑后,被风撩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在月光下,仍然难掩那扎眼的白色。
秦栀挥了挥手,林皎月立刻会意,蹦蹦跳跳来到池塘边喂小金鱼去了。
而她则自顾自在他身侧另一张太师椅上躺下,摇晃的声音似是吵醒了青年,他缓缓回身,眯起眼望了过来,看清秦栀的那一刻愣住了。
他面无血色,眼下微微发青,从前如宝石般闪耀的紫色眸子也晦暗无比。
秦栀看得心里一疼,怎么几年不见,他把自己照料成了这样
“怎么不去屋里睡”
白曜坐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又面向秦栀露出那抹熟悉的悠然笑意。
“外头凉快,院子里的花很香,没有人闻的话太可惜了。”
秦栀点了点头,他说得确实没错,这满院子的花香实在令人心情愉悦。
她没有客套的习惯,便说:“我没地方可去了,想来投奔你。”
白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满目宠溺:“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待多久都可以,青青,我很想你。”
白曜的感情总是这样直白,也只有他会这样同秦栀坦露心迹,秦栀伸手拂过他耳边垂落的一缕白发。
“你的白发似乎更多了。”
他笑了笑,问道:“嫌我老了”
白曜捉住秦栀的手腕,细致如他自然发现了遗留下的勒痕,纵使魔星后卿给了秦栀最好的伤药,却也难掩昨夜新生的印记。
他睫毛轻颤,却并未问询什么,他知道的,有些事秦栀若是不愿说,他再怎么关心也是徒劳,只会让她觉得厌烦。
白曜喉结微动:“院子里的花你喜欢吗”
秦栀点了点头,答道:“像是人间仙境一般。”
白曜似乎被她逗笑,一边笑着一边咳嗽,秦栀忙伸手替他顺气,问:“你的身子怎么回事,”
他花了很久方才缓下气息,而后重新在太师椅上躺好,手指挡在眼前,任由月光从指缝落下,在他眼里洒满了星子。
“想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他无数次透支瑞兽的天赋之力,或为民,或为己。
如今身子的负荷已经很严重了。
秦栀心里揪起,她回头看向那个在池塘边逗小金鱼的林皎月,眼眶里强压下泪水。
“当年为了救活阿月,伤了你的身子……”
“哪里的话”白曜拉着她的胳膊一起躺下,“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况且,那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与青青有什么关系呢”
他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无所谓。
可他心思重,什么事都会放在心上。
“这次回来,我应该不会再走了。”秦栀说。
“那是好事,我这里缺不了你的吃穿。”白曜答。
“你不问问我这些时日去哪里了吗”
“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秦栀怔了怔,不知从何时起,他总与她有些生疏起来,似乎自扶桑山叛逃那日起,似乎是她提着剑扬言要杀光扶桑山长老被他拦下的那日起,又似乎,他们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亲近。
他鼻头微动,眸子里闪过一丝紫意,“可是青青,你身上为何有这般重的魔气”
秦栀一愣,在绯月楼与诸多魔修为伴,身上沾染了不少魔气,只是白曜说的魔气,恐怕不是浮于表面的那般简单,怕是因为魔星后卿与她……
她面色微红,又苦笑着化为一片煞白。
“我被魔星后卿囚在绯月楼,昨日才逃了出来,我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若真的有,那也只有你这里了。”
白曜沉默了很久,他紧紧攥着秦栀的手腕,神情肃穆。
“你见到魔星后卿了”
秦栀猜出他想说什么,苦笑一声:“他只是长得像云祁,他不是云祁。”
一时间,白曜的神色古怪异常,说不清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有疑惑,有担忧,似乎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释然。
他只说:“苦了青青历了这一遭,明日白帝城有集市,一起去看看吧。”
——
翌日傍晚,换上一身粗布麻衣的白曜秦栀二人并肩走入白帝城集市,白曜始终笑吟吟地看着秦栀,似乎对这一天这一刻期待已久。
“青青,”他唤住了被新鲜事物吸引的秦栀,“我们已经很久没这样走在一起了。”
秦栀一愣,记忆里他们这样并肩走在集市上,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江枫还在,他们二人还会因为秦栀起了口角,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秦栀莞尔一笑,她从身边小贩手中接过一根精致雕花的玉簪,轻轻垫脚替白曜换上,“你适合这世上最纯净的事物,这个玉簪送给你。”
白曜怔怔地看着她,已经多少年没看到秦栀笑得这般无忧无虑了自她那个师尊去世以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被一层无形的
而后她又往前跳着走了几步,回头冲着白曜吐吐舌头,“但是我没有钱,还是白公子结账吧!”
她像是回到了少年时,那般的俏皮可爱,惹得愣在原地的白曜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他伸手付了钱,可却面色陡然一变。
他猛地转身望向秦栀方才奔跑的方向,手指一瞬间捏紧成拳,莹白色气流顺着地面绕开人群,却怎么也搜寻不到秦栀的气息。
她竟然转瞬之间消失了。
白曜有些慌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以为秦栀故意捉弄他。
“别闹了青青,我已经付过钱了。”
可秦栀依旧没有现身。
“青青”
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他的脸色愈来愈冷。
“孤鹰野火,出来。”
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单膝跪下等待指令。
“找到秦栀。”
“是!”
二人再度隐匿于黑暗之中,白曜一动不动地扫视着人群,犹如一尊雕像,唯有高阶的修士方能察觉他脚下不断蔓延开的内力波动,整座白帝城的一举一动此刻尽数在他识海之中铺展开来。
可却一无所获。
隔了一堵墙,秦栀被一双铁钳般的手掌死死禁锢在墙上,嘴唇被吻住,几乎透不过来半点气息,她狠狠咬着对方的唇齿,直到满嘴尽是血气那人方才松口。
“小狸猫咬人还挺疼。”
魔星后卿微蹙着眉,又勾起唇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掐着秦栀的小脸随意揉捏,又轻轻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秦栀脸色发白,“你竟敢出现在白帝城”
“为何不敢”
在他的万物无形领域之中,又披着蔚雪松的如影随形袍,没人看得见他们,甚至与白曜只有一墙之隔,也令后者毫无察觉。
魔星后卿抱着秦栀翻身攀上房顶,将她扑倒在墨色瓦片之上,迫着她趴在屋脊上望向白曜。
秦栀下意识便要呼唤白曜的名字,可下一瞬周身一凉,浑身衣物竟在电光火石之间碎裂开来。
她捂着仅剩的布帛堪堪护住身前风光,恼羞成怒回眸瞪向魔星后卿。
“你到底想做什么就为了让我在这里出丑吗!”
魔星后卿笑得散漫,他用内力支起如影随形袍,秦栀眼睁睁看着他缓缓褪下衣物,一点点逼近自己,迫于威压,她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动弹不得。
“你觉得,在这里做如何”
他的声音如鬼魅般森寒。
“你疯了吗!”秦栀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
这里可是夜市,下面行人如织,若是叫人发现……若是叫白曜发现……
魔星后卿似是察觉到秦栀心里的想法,他用下巴轻点白曜的方向,道:“你在害怕什么怕被他发现你我二人在此苟且”
秦栀气得伸手扇了他一耳光,可如今的气力说是轻抚也不为过。
魔星后卿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欺身而上,研棍狠狠破开研钵的开口,痛得秦栀浑身一震。
他咬着秦栀的耳垂轻声说:“怎么不说话了放心,在我的万物无形领域之中,没有人能听见你的喘声。”
他忽而轻缓忽而暴烈,深入浅出,时时望着秦栀的神色而动。
瞧她已不自觉动了情,他忽然问了句:“我和褚云祁,谁的功夫更好”
秦栀的指甲嵌进他的胳膊,留下道道血痕,他没有知觉般毫不在意。
“你不配……不配跟他相提并论!”
他面色忽然发狠,接着用力地舂捣起来,研钵好似濒临破碎般止不住地颤动着。
他有些不甘地质问着:“褚云祁就这般好么”
“比你好千倍万倍!”
“既然他这般好,你为何不要他了”
他这话问得奇怪,秦栀心头紧绷的一根线忽然起了一丝波澜。
她抬起眼帘认真地端详着魔星后卿,只觉得他与褚云祁的身影愈发相像,几乎就是一个人。
她伸手遮去他自胸口蔓延而上的魔纹,隔空描摹着他眉眼轮廓,下意识轻声唤了句。
“云祁,是你吗”
第88章 相认
魔星后卿闻言面色不改,仍掐着秦栀的脸似有如无地笑着。
“你很希望我是褚云祁”
她苦笑着,她不该再动妄念,为何每每情动之时都能将他看成故人,他分明比不上褚云祁一星半点啊!
他是作恶多端的魔修,手下统领数万妖魔,肆虐人间。
而她现如今又在做什么
她与他肌肤之亲,与此等恶徒合欢!
她感受着自己由内而外发散的魔气,心里苍凉又悲哀。
如今,倒真的不如去死。
他埋头在秦栀颈窝,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她,黏糊糊的声音传了过来:“若你想见他,我也可以是他……”
话音戛然而止,鲜血的气味充斥着二人的鼻腔,魔星后卿呆呆地僵在原地,脖颈处是喷溅而出的红色液体。
他伸手摸了摸脸上血迹,望着夺走如影随形袍的秦栀背影,看得出神。
又逃走了。
在他差点袒露心迹时,她却不想再听下去了。
“孽障!”
一声怒喝自他身后传来,他缓缓回眸瞥了过去,只见白曜足尖轻点脊兽,浑身萦绕着莹白气流,一双紫瞳此刻冷得可怕。
白帝来了。
魔星后卿指尖抚过扎在脖颈的木簪,置于手中把玩了几下,抬眸凝着白曜的头顶,笑得十分猖狂。
“你来得倒是时候。”
白曜自然认出了他手中的簪子,正是方才在集市之中,秦栀为他换上白玉簪,而这便是替换下的那一只。
“你将她怎样了”
眨眼的功夫,周围再次空间扭曲,两道暗沉沉的身影出现在魔星后卿的左右两侧,呈三角状将他团团围住。
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在白曜眼前将那枚簪子捏了个粉碎。
“动手!”
白曜目眦尽裂,低喝了一声后那两道鬼魅般的身影应声而动,一左一右攻向魔星后卿,后者大笑着往空中升起,而白曜早已纵身跃起,一掌朝他而来。
白色的瑞兽之爪不知为何扭曲了一瞬,化为漆黑的四指龙爪,带着势不可当的气息扑向魔星后卿的头颅。
“伪善的圣人。”
魔星后卿冷笑一声,天空忽然间乌云密布,雷霆震怒而起,森白色电流顷刻间涌入他的掌心,如同蛛网一般朝着白曜而去。
将其死死束缚其中。
孤鹰与野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如此迅猛的攻势纵使是他二人也没办法及时阻挡,眼睁睁看着白帝被其吞没。
“陛下!——”
占尽上分的魔星后卿非但没有清理失神的孤鹰与野火,也并未作逃走的姿态,他只静静看着那团雷电,嘴角仍然挂着志在必得的笑。
他手掌狠狠攥紧,那团雷电瞬间缩小,狂躁的能量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事物粉碎,可就在这时,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恐怖的魔气,下一刻雷团被撕裂,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缓步走了出来。
几息之间,雷电在那人吞噬之力下彻底烟消云散。
他逐渐走进三人*视线中,浑身被黑色甲片覆盖,一头红发如火如血,遮住了他冰冷的双眸。
魔星后卿指着那人哈哈大笑,“哈哈!不可一世的瑞兽白帝,也会与魔为伍,甚至……你本就是只魔。”
“你说是不是啊,兵灾朱厌”
——
周围景色一闪而过,秦栀拼命往前奔跑,生怕一不留神又被魔星后卿捉住,没想到白帝城也不全然是个安全的地界,她得带着皎月另寻去处,免得将麻烦带给白曜。
她可不知道在她逃跑后魔星后卿已然和白曜发生了大战。
如今墟鼎被封,侥幸溢出的一丝内力让她催动千里镜前往林皎月的住处,等她赶来时竟已人去楼空,她捉住一名宫人问询,得知半个时辰前林皎月就不见了。
她心里一凉,难道又被魔星后卿抢先一步吗
该死!
她马不停蹄再度往清奇山而去,途经某处荒山之时,她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竟是平岭山,心中又不禁想起了褚云祁……
身边轻风微动,懒散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师尊偷千里镜是要去哪里”
一时间秦栀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意自脚尖而起逐渐蔓延全身。
她甚至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紧紧贴着她后背的那人是谁。
空气中涌入血腥气味,他冰冷的脸颊贴在秦栀脖颈,轻轻蹭了一下。
“师尊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