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隅戴着鸭舌帽，忙低下头，只能看到下半张脸的轮廓。对方也没有探究的意味，她耷拉着眼，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脖子上挂着眼罩，像是刚刚随意扯下来的。
“喂，接不接！”
“读你的，想怎么读怎么读，影响不了我。”
说完，她把书推进她怀里，转身回去了。
李隅回过神来，往边上走了几步，目光往过移动，在他的视线盲区，左中间的位置，那里立着画架，上面是一副正对城市天边的水彩画，地上散着颜料盘，刷子和擦过灰揉成一团的校服外套。看画纸颜色，应该画完有段时间了。
旁边有一张长条木椅。穿着短袖的女生戴着灰蓝色眼罩，抱手曲着一只腿随性躺在上面。风吹过发丝在她白皙的脸庞飘动。
天空，少女和色彩，像一部清丽文艺的日漫电影。
“怎么不读了！”
陈裳没动作，大声说了句。
“哦，好。”
他一时心虚并为此感到抱歉，盲目闯入别人的秘密基地，打扰到她的休息。
但却被慷慨给予许可，逃走不了，进退两难。
于是，那天他真的一首一首换着读了古诗词。
中途他们偶尔会隔着拐角说几句话。
在他终于算半顺畅读完一整首《兰亭集序》时，她会说：“这次不错，但‘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可以重新读一遍。”
“好。”
或者―――
“没关系，卡了不要紧，慢慢来。”
那一整天没怎么出太阳，临近傍晚，却出了一场壮丽的晚霞。
不过她并没有在，李隅一个人待到快要落幕才背上书包离开。
那一天，成了李隅看过的最美的晚霞。
余晖真的很美啊，这一生很难碰到几个这样的时刻。
中高考学生要比其他年级要早放假。这个暑假有两件好消息，首先一个，陈裳成了校荣誉，被录取了临川大学；第二个，李隅成功进了济云附中。
附中学校公众号上发了喜报表彰。李隅一个字一个字读着，在一排优秀师生合照中看到捧着鲜花站在正中间的陈裳。她真的好漂亮，永远骄傲，浑身透着有着不可一世的孤勇。
最后，他将那张图片截图保存。
他真的高兴，她能够去到好学校，甚至比他自己成功录取还要高兴。只不过，他能遇到她的概率从此也越来越小。
自那一次以后，李隅再没有碰到过陈裳。每届毕业的学生，都流行回到高中再看看青春，或是拜访老师，每当这个时候，李隅想过是否有一天她也会回来，他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她。但却没有。
陈裳是大部分附中学子的榜样，几乎每个学生都听过任课老师拿她举例子。但每次都只提到学习和成绩。
“所以老师，学姐平时是个怎么的人，真的有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不逃课不翘课，按时交作业吗，我听之前别的高年级说当时可不是乖学生哦。”
老师尴尬挥挥手，严声：“你们要是成绩少让我操点心，我亲自给你批请假条行不行！”
“那还是算了。”
教室里哈哈大笑。
李隅在后面听得不禁也弯弯了唇。
春天来了又去，一年又一年过去。天堂书店的老爷爷被儿子接走；时佳广场也开始有项目重启。
李隅日复一日的抽时间练习，他的口吃本就不是天生的，后面终于说话能够流畅。这一年，高三寒假补课，下了好大的雪，比以往的都要大。
李隅感冒没有好转，发了高烧，只能请假在家休息。
但也是在这天，班主任突然在群里通知，下午不用上延时课，四五节年级组要开“市一二调成绩综合分析暨高考120天冲刺动员大会”，并且，今年请到以陈裳为代表的优秀毕业生们到校发言。
大部分学生关注点都在延时课，能少上一节是一节。整个学校就只有高三的影子，高一高二都放假了，大冬天一连持续一个月多不放假，学生们都疲了，得到消息高兴的不行。
李隅盯着屏幕有一瞬间一动不动，怀疑脑子是不是烧糊涂，他揉了揉眼睛，上面的字的确没错。他听到自己一整颗心清晰地跳动，瞬间掀开被子下床。
外边，徐女士脚步放轻，怕吵到儿子休息，正要经过他房间还没走近时，就见门直接一下从里面拉开，他慌慌张张套上羽绒服，还没拉上拉链。
“你要去哪啊！”徐女士不明所以，看他要出门，当即吓了一跳，“你这挂完水回来，烧都还没完全退下，不好好躺着休息，又瞎折……”
“妈，我必须现在去一趟学校！”
看到群消息的时候已经三点十五。
徐女士见他急急忙忙地要往外走，叫都叫不住：“围巾！你把围巾戴上！”
世界被洗涤，带着一股雪后的清新。
学校里一片冷清，只有快到高三教学楼的时间才渐渐人声沸腾起来。各个班级正排着队有序下楼，要前往礼堂。
向琛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大叫了声：“李隅，这里！”
“你不是请假了吗怎么突然来学校了。”
“听讲座。”李隅从校门口跑上来，大喘着气，缓了缓，说话离向琛远了远，随即从兜里掏出口罩撕开戴上。
向琛听得莫名，见他脸色实在不好：“烧糊涂了吧，这有什么好听的，无非就是打鸡血，你要是想听，我回头网上随机艾特你几个视频。”
“不要。”
进到地**育馆，去了礼堂，副年级主任老师正在有序指挥各班位置。
五班同学听从安排都纷纷往最左边走。礼堂热热闹闹，开了空调，比外面暖和。有正好碰到熟悉的人互相打招呼。
李隅迫不及待往舞台上望。然而，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前面的走不走啊。”
“打什么岔，快上去快上去。”
他在被催促下上了台阶，心里突然一股莫大的失落，像一场暴雨要将他整个人席卷。
她会来的吧。
他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李隅头痛欲裂，目光始终笔直望着台上。
会议首先是年级主任主要围绕市一二调成绩分析，这些和班主任每周讲得大差不差，听腻了的话。不过，这种环境下的确要比小教室听着热血的多。
他坚信，这次不会错的。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哇呼～”
有同学大声尖叫。
这一年的陈裳已经在微博上陆续经营起来，虽然还不算多有名气，但一个学校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
“我靠，陈裳学姐好漂亮，感觉比照片还好看。”向琛压低声音，激动地撞了撞李隅胳膊。
那天，他顶着发烧赶到学校，终于得愿见到她。
整个过程结束，他始终安安静静，等到最后问问题的人都走了，一如三年前，李隅鼓起勇气问了几乎同一个问题―――
“学姐。”
“临川大学好吗！”
从附中到临川，他始终要感谢那样一个人鲜活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是她让自己不断从优秀再优秀。
她是前路舟，亦是灯塔。
而李隅从一开始就见过她打架，骂脏话，她的坏脾气，知道她的骄傲肆意，也知道她的善良温柔。
这样一个女孩，从开局就占据了他的一整个青春。
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这一年流行一句话：“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多棒的话，不要认为矫情，也许会有那么一点吧。
但请相信，在这个最好的年纪，最好的青春，有人弃你如弊履，有人视你如珍宝。
触不得。
这是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最真挚的暗恋独白。
第15章 chapter 15
丢盔弃甲，理智战败。
―――y的心事簿
陈裳有点睡不着。
事实上，她有些看不明白李隅这个人，有时候总感觉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夹杂着许多莫名的情绪。
她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感兴趣，结果他竟然不答！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她最后自己生闷气走掉了。
陈裳翻来覆去，仰头瞧到床头上摆了一只小羊公仔，她伸手一把将它够下来。
小羊被控制在手里使劲摇摇晃晃，偏偏还一副可爱微笑样。
“为什么要给我买早餐！”
“为什么要买草莓！”
“为什么要经常给我做饭！”
“为什么大晚上要跑出来找我！我喝酒关你什么事！”
“为什么要第一时间跟我解释！”
“为什么要给我买糖炒栗子！”
“为什么要帮我挡酒瓶！”
小羊被戳了一下又一下，陈裳烦躁地闭了闭眼，将公仔丢在一边，又望过去一眼，它依旧弯眼治愈地笑，竟像某个人。深吸口气，一头从床上翻起来。
她倒不是陷入爱情里，就算现在有个人对她说，完了，陈裳你栽了，她会很肯定地说绝不可能，这是事实。可想想也好笑，那个晚上打电话跟潇蓓儿说，她绝对不会对一个学生感兴趣的姑娘，不出多久，她自己就决堤了。
这是一种荷尔蒙冲动，上头，是一种感觉。她得确认对方是否也对她有同种。尽管她认为感觉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说不定没多久就散了，但她只知道现在，她心痒得很。多年后，陈裳意识到感觉也是会发芽的，而发芽的前提是给了这个机会。
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个。
李隅没有想过他能够在这里重新遇到陈裳。自她毕业后，他一直以为他不会有机会遇见她。
只能单单通过她的微博知道她又去了哪些地方，遇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又或者出了什么新的作品。
他自认为已经把自己的情感隐藏的很好很好，不会让人发现，不会让人生疑。
而刚刚的问题……
房间里亮着灯，李隅坐在床尾，脑海里闪过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点滴，她是真实的，真切的。
忽然，就听有脚步经过，有人敲了敲门。
李隅微微一愣，起身，还没做出别的反应，门忽然被从外打开。他的房间是不锁门的。
“看到你房间的光了。”陈裳慢慢说，“怎么还没睡！”
“你呢！”
陈裳：“最好睡前把肩膀再喷一下，想问问你喷药没有”她眼睛落在他脸上。
“喷了……”他没等到上个回答，此刻因为她的出现脑子一片空白。
“哦。”
两人对视着，像是都在思考应该说些什么，陈裳对着他那双澄澄秋水的眼睛，咬了下牙，先受不了了，她一下上前，推开半道门：“吃饭时候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两人一下离得很近，仿佛都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而陈裳更是大胆，察觉到他眼神逃避后，又向前迈一步，后脚将门踢上。
房间悄悄，心跳却不断在耳边跳舞。
“你不回答我！”
“再问最后一遍，只有一次机会，有没有”她目光紧紧锁着他，殊不知说这话时下意识地崩了根弦。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慢，其实还不过一分钟，但陈裳已经明白了。是她想错了。她觉得自己大晚上也是够了，瞎想什么！人家压根就没有这方面想法。她要走，最好明天这住的地儿也不待了。
忽听。
“有呢，会怎么样”陈裳眼睛里的生气羞愧，瞬间被不可思议代替，她怀疑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但李隅目光笔直坚定地望着她，神色认真，也有刻意压制的紧张。
有呢。
是有吧。
呼吸不可控制地加快，陈裳倏推了他一把，他重重坐在床上，垫子一软，簌簌的声音，痒到耳朵里，连在心上，她一条腿跪在他腿上，低头亲他的唇。
―
这夜睡得很晚，从回房间已经快到凌晨四点，睁眼躺床上又硬生生挣扎了一个小时，终于把自己熬睡了。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冬日的阳光从拉一半的帘子里跳进来，把室内照地明亮，让人心情也一下愉悦。
陈裳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细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收拾收拾下床。
定制的规律作息好不容易调整过来，昨天又被打破，不过没关系，陈裳一边敷着面膜，一边决定先点个粥。昨天吃得晚，现在醒来也不想吃东西，就想吃点清淡的。
她正逛着外卖，微信消息跳出来。
李隅：【醒了吗】
陈裳对着窗户发了张一派晴空的天际。
李隅：【厨房温了粥可以吃。】
陈裳：【（疑问）】
李隅：【怎么了】
陈裳：【我觉得你可能有远方感知能力。】
【你发消息的上一秒我正在看外卖，也想点个粥来着。】
李隅这下发了个哭笑的表情。
陈裳去厨房看，果然正温着粥，一揭开浓浓的清香扑面而来。
陈裳弹了个视频，铃声响了七八几秒，她觉得他可能不方便接，又点了挂断。
“看到了，闻起来挺……”后面的字她还没打完，对面迅速弹了视频过来。
她点开。
男生的脸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可能是阳光原因，竟有种与平时不同，青春洋溢的感觉。
李隅看到她前半秒愣了愣，听对面说：“等等。”陈裳将面膜揭了，拿着手机去到卫生间，清了下脸。
“你跑过来开的视频”陈裳拿毛巾擦了擦脸，拿过靠在台面上手机往出走。
李隅抿了下嘴巴，有点被识破不好意思的感觉，偏偏陈裳注意点完全在他的好看的唇形上，又想到了昨晚上。
“……你背后人很少，我看出来了。”陈裳兀自解释，她觉得自己也是有点难说了。
李隅轻嗯了声：“刚刚下课一会儿，正是人多，所以就找了地方。”
他背景里能看见一小斜方树叶，背后一段距离是背面的教学楼。今天阳光也好。
她觉得他今天有点好看。这种帅气和温和的气质偏偏是独有的。
“你今天几点做的粥。”
“应该，九点多的样子，走到时候温起来了。”
“你吃了么！”
“没有。”
陈裳愣了一下，说：“那先挂了。”
李隅闻言，面色有些慌乱，陈裳叹了口气说：“你吃饭吧，一会儿去该没什么好菜了。”
“没事的，正好可以错开。”他立刻道。
陈裳半眯着眼注视他，李隅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吸气，说：“好吧。”
“那带我云逛一下临大，两年没回去了，就当自己逛了，第一站就从食堂开始。”陈裳取了碗，盛粥，拿着手机去到餐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