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应拂云垂眸,看着床上露出一角的干尸,又看看流珠疯癫崇敬的模样,她却缓缓握住了手,说,‘我不杀她,我并非她的审判者。’
溯洄镜传音道:“我以为你会杀了她,刀已经在你手里了,你完全有能力也有理由动手。你不必害怕背负因果,她与你有仇。”
应拂云沉默许久,理清自己的思路,解释给溯洄镜听。
‘不是因为这。说得高尚些,那是未来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她对我做过的恶,目前还罪不至死。’
应拂云叹口气,忽而笑了,心境一瞬间澄明,她坦白道,‘但那是假的,只是面子话。’
‘真的理由是流珠还不能死,我们得知道她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那大人又是何方神圣,恶妖又为何要吸干我的精魄?毕竟有些事,连无所不知的神镜奶奶也不知道,不是吗?’
“确实,先饶她一命,符阵法你先保存着,就当防身术吧,”溯洄镜传音道,“这阵法是召唤一种上古恶灵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或许我也被天道骗了,鬼扯的命轨,根本就是拿来破坏的。”
一人一镜谈话间,流珠已经恭敬跪下良久。
一直不见大人现身,流珠迟疑抬头,用眼角余光窥视地面。
一双黑靴突然出现,大咧咧踩在黑色粉末上,流珠又惊又怒,扑上前去要护住召唤图案。
一剑横在颈前,流珠吓得直后仰,两手在地上慌乱乱摸,无意间抓住应拂云缀着海棠花的衣缘。
她惊魂未定,就听一懒洋洋的女声,打了个哈欠道,“你就是捉妖令上作恶的恶妖?妖气好淡,一点邪祟味儿,就这也值当朝廷发捉妖令?”
一柄红叶诛邪剑,蓝衣黑靴高马尾,疲惫懒散睡不醒。
天道宠儿,齐国公嫡女,姜泠?
她怎么会在这里?
溯洄镜脸色紧绷,严肃至极,一时间没察觉应拂云的衣角被流珠抓住了。
因为知晓应拂云的命轨,虽然应是坐在云端,远离尘世的神器器灵,溯洄镜仍旧忍不住对姜泠有一种很微妙的厌恶感。
他甚至不合理地觉得,天道就是为了迎合姜泠的坦途,才为他的宝贝镜心谱写了如今的命运。
“不不不,不是我,我不是妖怪,道长,不是我,我只是来看我姐姐的。”
流珠结结巴巴地解释,目光躲闪,在看不出形状的黑红粉末上巡梭,她捏着海棠花的一角,大声喊出来。
“这里有个妖怪,我摸到她了,她一定就是害了我姐姐的妖怪,道长,你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求道长为我无辜横死的姐姐报仇雪恨!求求道长!求您!”
流珠说着,抓住应拂云的衣角不放,改姿势为跪在地上,趴在地上,砰砰砰敲了几个响头。
还真是能屈能伸。
应拂云眼角抽搐,以目光询问溯洄镜应该怎么办。
神隐术之外,姜泠挠挠头,困得眼泪直流,漫不经心道:“哦,此处还有别的妖怪吗?”
流珠点头如捣杵,一脸笃定,“有妖怪,这地上是引妖粉,我用引妖粉就是想找出来害我姐姐的恶妖,那恶妖一定是她。”
姜泠悠闲抱怨道,“免费的传送阵真是蹭不得,麻烦啊。”
电光火石一闪,红叶诛邪剑脱手而出,瞬间穿透流珠的手掌,连带着将应拂云的衣角钉在地上。
姜泠则面色忽变,冷着脸道,“京都人都把别人当傻子吗?真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符纹是做什么用的?”
第32章 你不是镜心
双手结阵,姜泠一边试图用缚灵阵困住应拂云,一面气定神闲地打击流珠。
“你体内都快长出鬼晶了,又在案发现场用召唤恶灵的邪术,就这还敢骗我?你姐姐不会就是你杀的吧?还有这藏着的妖物,莫非也是恶灵的帮手?”
流珠涕泗横流,捂着血流不止的左手,呜咽开口,想要辩解。
姜泠抬手,用束音咒封住流珠声音,懒洋洋道,“去司妖局解释,和我说没用。嗯?还有隐身的妖物,你们就一同去吧,别耽误我正事。”
语毕,红叶诛邪剑颤动不止,剑光骤亮。
剑意穿透神隐术,被溯洄镜抵挡,斜着弹到窗户上,一剑摧枯拉朽,推平窗前数十米远的土地。
“你想做什么?不妨冲我来,”溯洄镜撤去神隐术,于原地显现出身形,阴阳怪气地讽刺姜泠。
“对着未定善恶的小花妖出剑,算什么本事,啧。”
这便是日后借我报仇的姜泠吗?
她请的神仙,难不成是娘亲?
应拂云单手抱着溯洄镜,好奇的目光从姜泠身上一扫而过,她就收回视线,不露声色地抽出剑锋钉住的衣角。
素色衣衫撕裂,露出一点白色的里衣。
好在没有伤到海棠花花瓣,不然会露馅吧。
应拂云放下心,开始默默思索。
姜泠抓住发尾,眼中泛起困倦的泪花,她手腕处窜出一根捆妖绳,将流珠捆绑起来,扔到一旁。
红叶诛邪剑便自动回归到姜泠手中。
姜泠没回应溯洄镜的阴阳怪气,却举剑对准自己的灵府。
“你想以死相逼吗?我可不是天道,不会拿你当亲闺女,省省吧。”
溯洄镜夹枪带棒,比平日嚣张的模样更加锋芒毕露。
应拂云诧异,便又抬头,看姜泠一眼。
却见姜泠收回剑,出了一口气,神色惫懒地拱手,“原是神镜和小海棠花妖。道门姜泠,赶路赶得太急,几天没睡,先入为主了,多有得罪。”
胆子忒大,行无拘束,不像灰色的、复杂的人类,倒像个纯粹的野妖精。
这便是受上天眷顾的人吗?真叫人羡慕。
应拂云收回目光,不言不语地继续当观众。
“我因为没灵石包传送阵,接了一个朝廷的除妖令,蹭着官方传送阵来京都除妖的。”
姜泠道:“有兴趣合作吗?或许你们也想知道这半个鬼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必,这玩意儿要召唤的是上古恶灵,你现在还对付不了。”
溯洄镜面色冷凝,直言拒绝,心里却在思索为什么姜泠会不经过陆玄闵的邀请,就突然出现在京都?以及姜泠身上的天道气息为何如此混乱?
仿佛,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一般。
这种感觉……
溯洄镜思索良久,在天地流转的信息中搜寻,也没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行哦,那这联络玉简就给小花妖好了,反正也只有一个。”
姜泠抬手,将一块玉佩抛掷到应拂云怀中,以口型无声对她道,‘原来是人类哦。’
同时,应拂云收到姜泠的传音入秘。
“应拂云,帮我,我没恶意的,还有,你不是镜心。”
她在说什么?我和镜心的联系,她怎么会知道?!
眼睛因惊恐而张大,应拂云一时心惊肉跳,仿佛才刚放任自己沉溺于美梦一会儿,便被人无情拽出来。
应拂云手足无措地搂住下滑的玉简。
‘好,好。’
在溯洄镜不满地目光下收下玉简,应拂云强撑着没有露出异样,反而急中生智,指了指姜泠手中的红叶诛邪剑。
溯洄镜小脸紧绷,终于想起他的守护神兽了。
有白去找材料,息灵木和长寿龟龟骨对有白来说都不算难,就是女娲石碎料难找,所以溯洄镜用神力测算了姜泠有可能出现的位置,交给有白,让有白无论如何,都要带一点红叶诛邪剑的边角料回来提纯。
现在姜泠超出溯洄镜的测算范围,忽然出现在这里,有白怕是有得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但目前的情况,这女娲石碎料还真没必要找了!
“呵,算你挑对人了,”溯洄镜保持阴阳怪气的态度,却不动声色地通过契约,同有白共享位置,催促他回来。
姜泠也不生气,拎起地上瑟瑟发抖的流珠,颇有礼貌地和溯洄镜拱手道别。
姜泠御剑而起,向司妖局的方向飞去。
姜泠速度极快,应拂云只听到她标志性的懒散音调,自言自语般说,“打不过,只有神镜也打不过,认命吧。”
再抬首,目光中已再无姜泠的蓝色劲装。
应拂云遥望着姜泠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回神回神。”
溯洄镜轻戳应拂云脸颊,言语不屑,“不就是踩着别人上位天道宠儿,有什么好看的?”
应拂云垂眸,不敢问神镜,如果她真不是镜心会如何?
应拂云心中焦灼,面上却不显分毫,还淡定地询问溯洄镜,是否还要在这里锻造傀儡。
溯洄镜摇头,指着地上看不出形状的黑红粉末,说道,“或许用不上了,这破命轨没一个准的,上古恶灵都出现了,还在乎你那点事?不值当这么麻烦。”
‘很严重吗?’应拂云明知故问。
溯洄镜眉心紧锁,还未回答。
有白就已经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了,厉声询问。
“神镜奶奶!天道宠儿怎么会到京都来?应拂云没出事吧?应拂云没受伤吧?”
一连三个问题,全与她有关。
应拂云闻言回首,目光与其相接,不免再次惊艳于有白美到锋利的i丽面孔。
“应拂云!你身上怎么会有剑气?她伤你哪儿了?”
有白瞬移至应拂云面前,将应拂云怀里的小娃娃拨到地上,隔着袖子握住应拂云的手腕,目光灼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我没事。’
害怕被有白眼中的炙热焦躁所灼伤,应拂云偏头,抓住手心的玉简,躲开有白的视线。
有白却疑惑道:“她用剑划你裙子干嘛?是不是不正常啊!”
还真是蛇妖一贯的清奇思路。
因姜泠没头没脑的言语而焦躁的心,不着痕迹地平静下来,应拂云无奈地和有白解释刚才的情景。
“应拂云,你别比划了。抱着神镜奶奶那么久,肯定累死了。你慢慢说,唇语我也能看明白,不着急。”
有白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怀中摸索,掏出来一个光滑至极的黄花梨色木板。
“对了,你用这个也行。你的那个小法器不是不见了吗?我听妖说,海狸妖精做出了新品种,就顺手去妖市帮你买了一个回来。”
把木板递给应拂云,有白言笑晏晏,用轻松欢快地语调向应拂介绍用法,只字不提其中艰辛。
“你滴一滴血上去,让它认主,以后就可以不用自己写字啦。你心中所想会自动显现在板子上,我让海狸妖给你多加了一道锁灵阵和清心咒,你可以放心用,只有你想让它出现的,它才会出现。”
这样好,也是因为我是镜心吗?
应拂云神色复杂,沉默着接过新的言辞板。
毫无预兆地,手指被蛇妖微凉的大手抓住,温冷粘腻的蛇信擦过她手背,蛇类尖齿抵着她食指。
应拂云柳叶眼圆睁,心脏战栗不止。
忽而,食指一疼,毒牙勾出血珠的那一刻,仿佛连带着,勾起了她一些不可说的隐秘心思。
第33章 三合一
不能想,不该想,不要想。
应拂云攥紧手中言辞板,别过脸,咬紧下唇,任由有白将她指尖的血滴到言辞板上。
眼前白光一闪,她脑子里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应拂云的左手还放在有白手中,冷血动物特有的微冷体温渐渐染上她的温度,慢慢变得温凉。
应拂云头脑昏沉,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明明是应该思索对策,惶恐害怕的时候,她竟然一瞬间想知道,蛇类化形的妖物,能不能承受人体的热度。
咬紧牙关,应拂云在心中默背《心经》以求净心凝神。
有白抓着应拂云的手,正要让溯洄镜帮应拂云治疗,却见板子上浮现一串神奇的文字。
他低头细看,将异形文字转化成自己能读懂的文字,再念出声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救,救命!
这个臭蛇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读出来?!
难以启口的心思猝不及防被当事人念出来,应拂云羞耻至极,当即脚趾蜷缩,脸色爆红。
‘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了!’
应拂云在心中大喊,重复的三个字瞬间将言辞板的板面铺满。
“诶,怎么没有了。别念了?”
有白不解,抓住应拂云的手不放,问她,“为什么不能念?那不是你想让我知道的吗?”
谁想让你知道了!分明是你的板子有问题!
应拂云深吸一口气,顾不上太多,强行抽出左手,隔着衣袖捂住有白喋喋不休的唇。
她凝神静心,目光只看向右手中的言辞板,同时试探着在脑海中组织语言。
‘别,别念了,是因为想让你说正事。刚才不是在和你说今天的事情吗?’
新的言辞板果然好用,除了特别强烈的情绪和意愿,其它时候,她只要组织好语言,再选择是否显示出来,就可以非常顺畅地完成操作。
应拂云很快掌握控制新言辞板的方法。
她收回手,将板子递给有白,三言两语便将全部经过讲清楚。
应拂云正欲询问有白的想法,却听蛇妖用浓若春情烈酒的声音撒娇道。
“应拂云,你刚才把花塞我嘴里了呜呜呜呜呜。”
‘抱歉,刚才心急了,你没事吧?’
应拂云举起袖子,表达对有白的关心,却看见两朵带着齿痕,皱成一团的海棠花。
‘这?’应拂云用面部表情来传达自己的困惑。
有白苦着脸道,“应拂云,你下次别这样了。海棠花一点也不好吃,还有树叶子,苦死妖了。”
应拂云:……
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会想到要嚼海棠花啊!
不是进到嘴里的东西就都可以吃啊!
“你们能不能管管我?啊?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被忽视许久的溯洄镜发声,接着一脚踹向有白,骂道,“不肖子孙,竟然敢把奶奶我提溜到地上!”
话题被溯洄镜拉回来,有白想起来应拂云的伤口,敷衍地道完歉,又抓起应拂云的手,让溯洄镜帮其治疗。
溯洄镜踮脚,只见应拂云纤细手指上凝结的血痕。
“这个伤口,如果你再晚半刻钟想起了让本神镜治疗,那……”溯洄镜欲言又止,看向有白。
应拂云知道神镜想说什么,用唇语无声地向神镜道歉,而后尴尬地别过头。
“怎么样?再晚半刻钟应拂云就要死了吗?”有白神色紧张,拍着胸口道,“我就知道她很脆弱,但没想到竟然这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