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窃生说要给楚怜做木偶人,中间用到了刻刀。
他耷拉着眼睛,缓慢地抬手动刀,结果差点把自己的食指切下来。
可把楚怜气得不轻。她没收了窃生的刀具和针线盒,在窃生伤口愈合之前,说什么都不许他再动手。
一天中窃生“冬眠”状态表现得最明显时间段,其实是做饭和吃饭的时候。
随着幻境里的雪越下越大,屋檐下的冰棱越来越长,窃生就越来越不想吃饭。
起初,窃生忙活半天做好饭,还会坐下来陪楚怜吃饭。慢慢地,窃生做饭的时间越来越长,吃得却越来越少。到最后,他几乎就是看着楚怜吃饭,自己一口也不吃。
楚怜眼瞅着窃生一日胜一日地沉寂下去,她开始很担心,以为窃生是快要死了才会在冬天来临之前拼命地给准备后事。
楚怜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窃生真的命不久矣,那在窃生快死之前,她一定会先毁掉这个幻境,直接重开。
但楚怜很快就发现,事实上并非如此。虽然窃生不吃不喝,精神也差,但他并没有日渐消瘦,遇到危机时也会迅速反应过来。
这让楚怜想到了冬天冰面下的鱼,看似迟缓,但如果有捕食者经过它们周围,它们能够迅速反应过来,快速逃跑。
于是,楚怜终于意识到,窃生的异常其实只是一种自然现象。
楚怜拽走窃生手上的绣绷,让他不要再绣了,又在窃生迷茫迟钝的目光中问他,“窃生,你是要开始冬眠了吗?”
“冬眠?”窃生放下手中银针,迷茫且缓慢地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温声问,“我现在算冬眠啊?”
“不然呢?”楚怜反问,冷不丁又说,“我还以为你要死了,难过了好几天。”
乍一听到“死”字,窃生猛一激灵,顿时精神起来,连忙解释说,“没有没用,我还好好的。鱼不会冬眠,蛇和熊之类的才需要。我的状态,可能比较像‘休眠’?”
“休眠?怪不得入冬后你都不喜欢化成鲛人了,”楚怜问,将自己腿上被迫盖着的毛毯也披到窃生腿上,“变成人形也受本能影响吗?是因为是冷血动物,受环境温度影响较大的原因吗?”
“好像可以这么解释?”窃生迟疑道,又从楚怜手中接过暖融融的暖手抄,“其实变成人形后,鲛人的体温不会因环境温度而产生较大变化,但是本能难以抗拒,冬天还是会有些活动迟缓。”
楚怜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窃生这些天执着于要让她盖厚被子,带暖手抄,敢情是他自己冷啊。
“温度高一点会好一点吗?”楚怜冷不防建议道,“要不然你晚上过来和我一起睡好了,我体温高。”
窃生:!!!
这是可以存在的吗?我是在做梦吗?
“阿楚,”窃生揪着暖手抄里的绒毛,不敢置信,“阿楚,你在,说什么?”
“冬天和我一起睡,”楚怜面无表情道,“有问题吗?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情的,只是觉得这样你会暖和一点,我也可以看着你,不让你晚上偷偷熬夜。”
见窃生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楚怜一字一句,近乎保证地,又重说了一遍,“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那种事情,即使对象是你也一样。所以,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情!你放心好了。”
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就是觉得现在的情况有问题的窃生:……
“我没有担心这个,”窃生有气无力地反驳。
“哦,那就这样。我去把你房间的被子抱过来,”楚怜面无表情地起身,自然而然地朝窃生的房间走去。
在开门之前,楚怜突然回头,说,“我早已辟谷,无需一日三餐,以后冬天就不要费心做饭了。一个人吃饭不香。”
楚怜瞳色极黑,偏头的一瞬,冰棱反射阳光,照进她眼中,就像投石入水,转瞬即逝。
窃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安静地感受心湖涌动的潮水。
楚怜提前在被子里放了汤婆子。她让窃生睡在床里面,把自己床上的那床蚕丝被也给窃生盖上,自己则盖着春秋的薄被入睡。
睡前,楚怜抓住窃生的手,一言不发地给他输送灵力。察觉窃生的体温稍微上来以后,楚怜打了个哈欠,松开手,然后拉上自己的薄被子,蒙脸盖上。
“好好睡觉,今晚不要再看着我发呆了。”
窃生藏在被子下的手摸到楚怜那边,虚虚牵住她的指尖,才道,“好,阿楚晚安。”
“对了,我以后再院子里练剑,你推开窗子就能看见,不用出来。”
楚怜说,又保证一遍,“安心睡,我真的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好,”窃生侧着身子,看见楚怜修剪整齐的长发,像黑色锦缎或海藻一般在枕上散开,连发梢都顺滑油亮。
那是他养出来的!
窃生心满意足,攥着楚怜的手,渐渐睡去。
楚怜夜里醒了一遭,发现窃生还牵着自己的手,她轻啧一声,反向抓紧窃生的手。
她这才发觉,虽然窃生盖了两床被子,又有她的灵力补充,但因为没有持续的热源,半夜过去后,他的体温又降下来了,手冰得吓人。
楚怜坐起来。
她看了窃生一会儿,然后叹口气,认命地撤去一床被子,钻进窃生冰凉的被窝。
楚怜是剑修,体热耐寒,被窝很快被她暖热了。
身上厚厚的羽毛被子烫得楚怜发慌,若是让她一个人盖这种被子睡觉,她肯定不乐意,但好在窃生身上甚是凉爽,楚怜隔衣抱着他,觉得这温度倒也勉强可以忍受。
楚怜难得一夜好眠,窃生却因为被热乎乎的人抱着,有些呼吸困难,早早的就醒了。
他甫一睁眼,便看到胸前埋着一个毛茸茸的头,是楚怜。楚怜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在往下看,楚怜把被子也踢开了一半,半个身子漏在外面,也不嫌冷。
“这就是阿楚说的,绝不对我动手动脚吗?”
窃生忍受小腹下的异样,叹口气,轻手轻脚地从楚怜怀中挣脱下床。
窃生披上外衫,先回身给楚怜掖好被子,再趿拉着鞋,支起窗户,任冷风夹雪穿身而过,静待胯|下|之|物平息下来。
他一面安慰自己晨|勃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说明自己是个正常的雄性,一面又忍不住后悔自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太过轻率地答应楚怜同床共枕的请求。
窃生真不担心楚怜对他做什么,但是很担心自己把持不住,露出异样,平白惹楚怜厌恶。
不过话说回来,心爱之人在怀,那种莽撞而用力的悸动,又有哪一条正常雄鱼能抵御呢?
“罢了,以后多注意一些,尽量在阿楚之前醒来就是。”
窃生长叹一声,待心潮平息后,才卸下叉杆,合上窗户。
楚怜对身边的一切毫无所觉,她只模糊中感到心爱的冷源离开了她,又被冒着热气的云朵所裹挟,虽然中间会有一股不知来处的冷气,但楚怜还是热得心里难受。
不过,楚怜醒来以后,却发现窃生还躺在她身边,便怜只当是自己体热的缘故,一直忍受着,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倒春寒的日子都快结束了,楚怜偶然梦中惊醒,才发现原来罪魁祸首是窃生。
这夜,楚怜做了噩梦,骤然睁眼。她双眼迷蒙几息,眸光聚焦于身侧伸来,正欲替她掖被角的手。
楚怜按住窃生的手,压抑着怒气,“窃生,你在干嘛?”
窃生手足无措,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往身下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失礼后,窃生又猛然抬头,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在给你掖被子,因为阿楚每晚睡着睡着就会把被子踢开。”
楚怜:“………………”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每晚都踢被子正是因为我真的不需要它。
楚怜恨铁不成钢,“你每天都起来一趟,就是为了给我掖被角?”
“嗯,”窃生收回手,目光又不受控制地撇了一眼下身的异样,心虚道,“差不多吧。”
楚怜目光犹疑,她顺着窃生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他身下妄想探出头的异物。
楚怜明白了,“你晨|勃了,因为和我睡一起?是因为这个起来吹冷风的?”
窃生点头,羞愤交加,忽然恨自己的性|器|官太过健康,明明他这个人都没几日可活了。
窃生道歉,“对不起,我今晚就搬回去住。”
“为什么?这是很正常的反应,不是吗?”楚怜反问,复又闭上眼睛,“开窗缓一会儿就睡吧,要是实在难受,日后我们盖两床被子。”
阿楚果然还是厌恶这种事。
窃生感到安慰的同时,还可耻地觉得失落。
就这样,两人在一张床上,分被而睡。
但令窃生没想到的是,几日后,一个乌云遮月的晚上,楚怜睡着睡着,突然一言不发地钻进他被窝,把他摇醒,冷脸把他睡了。
事后还枕在他赤|裸的胸前,不太满意地点评道,“虽然不是想象中那般令人作呕,但我感觉我可能还是更喜欢大尾巴,以后还是用鲛人形态吧。”
人形我都在下面,鱼形更不必说了。
窃生无奈微笑,“再等等,天气再暖和些。”
楚怜没理他,径自睡过去了,大约到了四更天,她又醒过来,抱着窃生的腰,睡意朦胧地问他,“窃生,你今天还难受吗?”
窃生感受腿间昂扬的欲|望,伸手摸了摸楚怜的脑袋,温声说,“不难受了,阿楚快睡吧。”
楚怜这样子说话,窃生便认为这只是楚怜的心血来潮,并未过多期待。
但每隔三五日,楚怜还是会臭着脸钻进他被窝,同他颠|龙|倒|凤一番之后,再问他什么时候会有大尾巴。
窃生只好算着自己离去的时间,找借口拖延,一直拖到他识海上重现祭坛纹路时,窃生才寻了一个天光大好的夜晚化成鲛人形态,在小池塘里赤身裸体地对楚怜唱鲛人的求偶曲。
不明所以的楚怜理所当然地被窃生耀眼的鱼尾所惑。
………………
…………
她感受到鱼类冰凉的体温,湿滑的鳞片,精瘦的脊背,有力的腰臀,湿润的唇舌。
她听着窃生一声又一声地唤她阿楚,有种一往无前的哀婉深情,又有一种破釜沉舟不问朝夕的绝望。
她看到两人发丝交|缠,看到窃生动|情之至,浅金色双眸中流出红色的珍珠的模样,看到他们如同两条交尾的蛇般密不可分。
最后,他们一同沉沉睡去。
楚怜并不因性而羞耻,她以为这是他们美好生活的开始。
却没想到,一觉醒来后,她衣衫整齐,躺在碧波黎山秘境中,身边没有窃生的身影,识海中则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颗傻|逼的鲛皇珠。
楚怜:???他妈的,我男人呢?我大尾巴鱼呢?那么大一条鱼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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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不止楚怜一脸懵逼,措不及防被窃生换主的鲛皇珠也是懵头转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鲛皇珠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它就更不敢说话了,一颗珠子躲在楚怜识海一角,瑟瑟发抖。
鲛皇珠:虽然人家是很想摆脱那个毫无素质的老男人,找个威武霸气的新主人,但这不等于人家想在这种情况下和疯批剑修绑定啊!
臭鲛人,害死珠珠了!
干嘛把我扔给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女剑修啊!
呸呸呸,人家才不叫珠珠,都是鲛人的错!都把我带偏了!
“你说谁刚死了?”
冰冷、沙哑、异常平静,毫无起伏的女声在鲛皇珠身边乍响。
鲛皇珠在楚怜翻腾不已的识海中抖成了豆豆球。
虽然器灵知道鲛皇珠的主人可以探听它的心声,但窃生一向尊重它的隐私,从未主动探测过它的想法,以至于它都差点忘了鲛皇珠被制造出来还有这个设定。
虽然才刚离开窃生,鲛皇珠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些想念他了。
楚怜颇有耐心地重复道,“我问你,你刚才,说谁死了?”
鲛皇珠战栗不止,【是,是是窃生,鲛人窃生,我的前主人,您幻境中的道侣。】
楚怜眼睑微合,冷峻寡然的一张脸平静得吓人,“听你的意思,是知道他会死?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感觉新主人一点也不伤心?可怜的傻鲛人。
没想到恶魂可怜,善魂也这么可怜。
鲛皇珠在心里嘀嘀咕咕,没有正面回答楚怜的问题。
鲛皇珠唯唯诺诺:【我答应过他,不告诉您的。鲛人很在意您,他担心您会伤心。】
“你与他合谋?未曾问过我的意见,就同我立下契约,哄他去死?”
楚怜举起手中灵剑,剑尖直指她自己的眉心,下一瞬,长剑携着劈天灭地的灵力刺穿而来。
“说,或者死。”
她神情平静,动作又急又狠,没有丝毫迟疑恐惧。
无如意外,这一剑下去,和她神魂绑定的鲛皇珠必将毁于今日,再无转圜修复的余地,她自己也会因为识府灵海受损而修为倒退。
【楚怜――住手啊――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尖利得犹如刀戈相撞的声音遽然响起,楚怜的动作也像皮影戏的皮影一样,定格在原地。
原来鲛皇珠情急之下把她拉入幻境中去了。
“你能控制我?”
楚怜问,下一瞬,她的意识就被混沌所取代。
在幻境中,鲛皇珠直接让楚怜附在它身上,重现了它所知道的,关于窃生的一切过往,其中自然也包括窃生的两次献祭。
原来,昨晚的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吗?
楚怜从幻境中抽身,跌坐在地,眉目如霜雪冷覆。
“真是好本事,死一次还不够,非要再死一次。傻|逼。”
她冷笑道,捡起怜不得站起来,一剑劈向身前三丈土地,将鲛皇珠幻境所覆盖之地毁了个干干净净。
楚怜很难准确地描述她此时的心情。
她是喜欢窃生不假,但她的情感一向浅薄,并没有只此一人的执念。
换句话说,如果在幻境中陪伴楚怜的人不是窃生而是别人,她可能也会因为对方日复一日的温柔而产生几分浅淡的喜欢。
但窃生一声不说,用殉道者般的献祭,以死亡,在她心上重重敲下一颗钉子,使得楚怜原本浅薄的爱意,变成了非他不可的爱。
楚怜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只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甚至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因窃生之死而难过。
鲛皇珠透过楚怜的双眼看到整座山峰被削平,山上无数鸟兽四处逃窜。
新主人好像真的是个疯子,连记忆都不愿留下来,可怜的鲛人呦。
鲛皇珠咋舌,想为可怜的老伙伴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