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兽说着,晃动头顶的两片大叶子,满足地用触须缠绕廖青的指尖。
“唔,看样子还得再过七八天才能安全入梦。不过,真的好想现在就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摇椅小幅度地晃动着,穿堂风吹进室内,花草摇动枝叶,发出嘻嘻簌簌的声响。
花枝摇动间,各味花香越发浓郁起来,却不显得让人厌烦。
廖青就在这样温柔平静的环境中慢慢睡着了。
她意外地睡得很熟,一觉醒来都快两点了。
棚顶的太阳正烈,廖青起来查看一圈植物们的状况,该捉虫的捉虫,该去枯叶的去枯叶,又给屋外的花束上洒了零星的矿泉水。
忙活的过程中,她又低价卖出去五盆绿萝,几束鲜花。
看了一眼还剩大半的新鲜花束,廖青不禁长叹一声。
之前听到要关门的消息,就应该少进鲜花。
但她做事总是拖拉,上周日才跟供应商说暂时不需要鲜花,导致还有一批积压的库存。
不一定能及时出手了,只能看看走电商线上清仓能不能多卖一点。
还好有乔榆来一趟,帮忙清掉了很多货。
这样到时候就算真的关门不干了,也不至于亏损太惨。
“呜呜呜呜乔乔真的是菩萨下凡,”廖青夸张地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姿态,“愿皇天后土,八方神明保佑乔乔万事胜意,多来两趟。”
经过一番活动,廖青精神稍微好些了,又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列价格清单发给乔榆,于是急忙打开电脑,开始忙活。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恍恍惚惚地,什么也办不好!
好在乔榆脾气好,可能也不熟悉买卖规则,定金都付过了,也没记得要小票。
这要是放在别的顾客身上,估计当场就要质疑我了。
廖青边想边搞,不自觉又开始唉声叹气,陷入自我苛责的怪圈里。
不过有事挂在心上,廖青没有太沉浸在负面情绪中,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强迫自己专心工作,总算赶在在四点前整理完清单。
拿起手机,廖青正在犹豫应该加乔榆的时候应该怎么解释上午工作的失误,就看到傻|逼前任又发了一条新消息。
――吕其率:“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礼貌了?不回我消息?”
廖青沉默,下意识想把手机扔了,这样她就不用面对傻|逼前任的傻|逼问题了。
但她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那样做。
事实上,廖青根本“不会生气”,她总是容易感到抱歉,抑郁,丧,无助,迷茫,却很少发怒、大哭、暴躁。
好像,她已经丧失了对外散发怒气或传递其他强烈情绪的能力似的,她那些绵长深刻的负面情绪,化成了一把把钝刀子。
每一把的刀口都只对着她自己。
即使说垃圾话的人是恋情期间出|轨的垃圾前任,廖青也很难正确地表达怒气,她想逃避,却又会考虑垃圾的感受和自己的微末的形象,而不敢直接拉黑对方。
廖青头痛扶额,假装没看见吕其率的消息,默默拿起乔榆给她的购买清单,输入A4纸背后的手机号。
搜索框跳出来一个顶着Q版小绿人头像的微信用户,小Q|Q人用色自然得当,比例协调,令人见之则喜。
廖青犹豫一会儿,还是如实在申请栏输入备注:“六角星花鸟市场青青花木老板廖青,麻烦通过一下,谢谢。”
廖青加好友的空档,被无视的吕其率不死心,阴阳怪气地连发好几条消息。
――吕其率:“你不会把我拉黑了吧?”
――吕其率:“虽然分手了,好歹也是老同学,消息都不能回一下吗?”
――吕其率:“还是说,戳到你痛处了?”
――吕其率:“是因为没考上研究生,也没有好工作,所以身边都没能看过眼的男人?”
廖青大致扫了一眼垃圾前任的消息条,她浑身颤抖,明知吕其率的每一句话都在严重冒犯她的人格和自尊,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廖青合上手机,双手抱头,思索该如何让不速之客停止他荒谬无礼的言论。
她在心里反复模拟合适的回应言论,东拉西扯地想了一堆,却还是抓不住重点。
最后,在一声声催命一样的新消息提示音中,廖青拿起手机,点进最新的消息栏,闭上眼用语音转文字发了一大堆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你,我近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并不是针对你或者我的任何一个糟糕前任,也和我身边的人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个人还没有决定好未来人生的方向,所以想慎重地考虑。麻烦你不要再找我说这些话了,我不太需要你的这种关心。我也知道你过得挺好,祝你读研愉快。请不要再发消息给我了。太累了,真的,我太笨了,应付不来。谢谢。”
发完以后,廖青再次合上手机,在店内不安地四处走动,一会儿摸摸龙血树的叶子,一会儿勾勾紫玄月的细枝,感觉非常不自在。
手机安静了两秒,随后又开始一声一声的叮咚作响。
廖青没了办法,她觉得自己跟个傻瓜一样,什么事都办不好。
“能不能不要发了?”
她问自己,干脆捂着耳朵蹲下来,等待手机平静下来。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廖青腿都快要蹲麻了,手机才终于持续安静下来,廖青瞥到不知何时落到地上的绿边名片,随手捡起来放到口袋中。
廖青大口深呼吸,“没事的,发都发出去了,捂着眼,不看他,把小红点点掉就好了。”
做好心理准备后,她慢吞吞解开手机锁屏,正欲继续实施鸵鸟策略,却被最上方备注为乔榆的聊天框左上角的红点惊到。
乔榆的最新一条消息发自两分钟前,预览灰色小字是:请不要慌张,别害怕,我现在立刻…
而垃圾前任吕其率的头像上的提示框中,明明白白地写着11,最后的消息预览是:廖青!死活给我吭一声,你|他|妈的…
孰是孰非,已经很明显了。
廖青瘫坐在板凳上,惊恐吸氧,大脑开始自动报警。
救救救救命!我是发错了吗?
我|干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笨?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啊!
救,救救,谁来救救我!好丢人!
廖青脑子里闪过多种安全离开地球的一百零一种方法,最终还是将危险的想法按在思想领域,视死如归地点开乔榆的聊天框。
“对不起,对不起,乔乔金主,乔乔天使,请原谅我。”
廖青喃喃自语,故意用一种诙谐的语调来驱散内心的尴尬、愧疚和不安感。
她打开聊天框,又一次,被乔榆的温柔、礼貌、随性和真诚所震惊。
――乔榆:“我通过了……”
――乔榆:“你好,我是乔榆,老板你真的不认识我吗?你连名字都和我的故人一样。”
廖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乔榆:“你是发错了吗?还是说,你遇到危险了?”
――乔榆:“方便的话,可以回一条消息吗?”
――乔榆:“你现在还在花店吗?”
――乔榆:“请不要慌张,别害怕,我现在立刻赶过去,预计十五分钟到六角星花鸟市场,请等我一会儿。”
廖青先是震惊,而后经历了惊恐――手足无措――羞愧――想死的情绪转换。最后,她颤抖着手,单用一根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红着脸敲字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发错了,没有反应过来。我是笨蛋,现在撤回不了了,请忽略这条消息。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没有危险,您不必特意赶过来。抱歉,真的很抱歉,请您原谅我。”
长长的大段文字发出去以后,廖青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败仗,精疲力竭地趴在桌子上,一时也没有心力再应付吕其率的质问。
又不是不懂事的高中了?
为什么还是在乔榆面前出丑呢?
廖青放空大脑,而早已和负面事件形成链接的大脑自动回想相关的迨隆
她自动想起高中顶着愚蠢的学生头的廖青。
为了引起男神的注意,她总是在课间,别扭地站在乔榆前后桌附近,和不是很熟的女生大声闲聊。
因为想要多站一会儿,和那些女生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她甚至大言不惭地讨论一些只看过扉页和推荐语的流行书。
有一次,还被乔榆的人形百科同桌毫不留情地拆穿过。
“救命!好丢人!我是蠢货!还是让我从地球上消失吧!”
廖青尴尬地头皮发麻,她拿起手机,等待乔榆的回复。
已经在环城省道上疾驰的乔榆,自然没有回应廖青。
廖青欲哭无泪,竭力思考补救措施,又开始联想到如果乔榆真的出现了,她应该怎么向他解释。
虽然已经不再像少年时那般憧憬乔榆,炙热地爱着乔榆,但是,啊啊啊啊啊,和躲了半天的前暗恋对象解释自己糟糕的前任,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廖青站起来,又坐下去,再站起来,复又坐下去,如此反复数次,晃得她口袋里的小织梦兽脑袋晕乎乎的,扒着口袋边缘,直想呕吐。
‘呜呜呜呜呜……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要折腾自己,折磨本宝宝嗷呜呜呜呜’
织梦兽想不通,但她觉得十有八九和他们新上任的分局长有关,于是在心底暗自祈祷乔榆快点赶过来。
要不然,奇怪的姐姐膝盖没磨坏,她这只可怜的未成年织梦兽就要死在花店里了。
还是在一群没有灵智的植物围观之下。
廖青坐立难安,又发了一条道歉说明的消息,顺便把刚才做好的价格清单和电子小票打包发给乔榆。
“四方神佛无论哪一个,求求了,千万别让他过来。我真的错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廖青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呜呜呜呜呜讨厌的榆木妖,为什么还不来?’
织梦兽怀疑人生,努力传讯给上司。
很明显,有灵力的妖精的祈祷更有效。
因为,廖青刚开始第二遍祈祷,就听到乔榆好听的、略带喘气的声音。
“廖青廖青,你没事吧?”
第110章 (大修)
有事,有事,很有事!还是让我这种傻|逼去死吧。
廖青双手捂面。
“廖青!廖青!你……”
乔榆大步跑进店里,看见廖青垂头丧气的样子,他的声音霎时低了下来,犹豫着应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在乔榆温柔关心的目光下,廖青更不敢说话了。
她百味杂陈,维持着捂脸的姿势大概有半分钟,才抓了抓头发,压下复杂的心情,绷着脸站起来,对乔榆鞠躬。
“我没事,很抱歉,我发错了消息,又没有及时发现,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我保证我绝非有意,真的很抱歉。”
乔榆故作夸张地长出一口气,半蹲下来平视廖青,“没关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廖青诧异地微微抬头,眼角余光瞥见乔榆线条温润的侧脸。
微黄色的壁橱灯经由玻璃窗反射到他脸上、眼中,显得乔榆的神情格外专注温柔,就,就好像,她是什么价格昂贵的易碎物品一样。
廖青一时愣神,不期然与乔榆的目光相撞。
她快速低头,忽略怦怦直跳,有如擂鼓的心跳,又深深鞠了一躬,继续道歉,“抱歉,发错了信息,给您添麻烦了。”
该死!
任茗到底给她灌输了些什么东西?
乔榆垂眸,眼中情绪翻滚,最终只汇成一句,“不用道歉,只是很小的事情。谁都有犯迷糊的时候,人没事就好,千万不要感到愧疚或歉意,我本来三点五十就可以下班了,完全没有麻烦到。”
不知为何,得到与预想中不同的宽宥和温柔,廖青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怀疑。
怀疑乔榆是否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是否也是一只披着君子皮的垃圾。
虽然她可以肯定,十六七岁的乔榆一定是心如水晶的干净少年,但世事浮沉,生活复杂如染缸,廖青不信,七年后的乔榆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廖青掩去眸中不合适的负面情绪,嗤笑自己阴暗多心,乔榆能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顶多是习惯性的善良和担心生意黄了罢了。
“谢谢您的谅解,真的很不好意思。”
廖青顺坡下驴,最后道歉一次,起身的同时虚虚地托了一下乔榆的胳膊,示意他也应该站起来了。
乔榆站起身,颇为不好意思地冲廖青微笑。
“好像有点唐突,自顾自地就过来了。听起来可能显得我有点八卦和嗦,不过如果遇到垃圾纠缠,可以更加凶狠一点,无礼一点,或是向外界求助。你没有错时,不必将原因都归罪于自己。”
廖青也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于是沉默两秒,再尴尬地转换话题。
“对了,电子清单我发给你了,我当时就是为了发这个来着,真的是有点生气,所以不小心发错消息了。你记得查收一下清单。”
乔榆瞅见廖青眼底的红血丝和沉积已久的黑眼圈,在心底又叹口气,对悄悄冒头的织梦兽传讯,告诉她不要着急入梦,先慢慢改善廖青的睡眠状态。
织梦兽嘟嘟囔囔地抖动叶子以示抗|议,但还是听话地窝在廖青口袋里,小心翼翼地用藤蔓前端的细须触碰廖青,轻手轻脚地和廖青贴贴。
廖青一无所觉,艰难开口之后,她后面的话就顺利一些了。
她继续往下说,“另外,真是不好意思啊。早上脑子不太清醒,都忘了正常流程怎么走的了,小票清单都没发您,就先收钱了。您没有生气真是太好了。”
乔榆识趣地揭过话题,顺着廖青的话往下说,“早上起得太早,确实容易不清醒。我有时候赶实验,一两点睡,四五点又得起来,也感觉整个人都不行了。”
“是吗?听起来好辛苦,”廖青搭话,“本博连读,看起来光鲜,其实也非常辛苦呢。”
“嗯?你怎么知道的。”
乔榆目光一亮,顺杆上爬,“真的是你啊!廖青!我是乔榆,昭县一中珍珠(3)班的乔榆。”
“好像,确实是我?”
廖青尴尬地摸摸鼻尖,后悔自己嘴太快,“您看起来,和高中的时候不太一样,我最近几年记性也不太好。就……”
廖青疯狂找补,但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觉得仿佛是在欲盖弥彰,别有用心,尤其是和刚刚发错微信消息一事连起来看。
搞得好像她心怀不轨,在钓金龟婿呢。
廖青因为自己的想法羞愧得无地自容,她甚至都察觉不到这种思维模式的不对之处,只想原地消失,或者快速结束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