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向导的听力哪是捂耳朵就能变弱的，小芳妈妈接下来的话如同一把尖刀捅她的心脏。
“变成哨兵向导又怎么样？爸妈还不是死了？他们根本没办法保护我们！他们能保护的只有狼牙镇这个空壳！”
“夏中校只是例外，我听说其他向导都是留在城里。城里的资源比狼牙镇好多了，小芳可以过上优越的生活，不会像我们一生都要下田。她还能在城里结婚生子，我们的孙子可以在城里上学、工作，这是良性循环。”
“……我不要……我不要小芳离开我们……”
屋檐下，压抑的啜泣埋在封归野怀里，他默默地承受夏萤传递过来的悲痛。
雨水冲刷田野，但涤荡不去人心里的悲伤。
第二天，夏萤再探望小芳时，小芳精神奕奕地逗小秋玩。小芳爸爸和封归野谈过后，后者通知月影城。
“小芳，成为向导后要到学校学习，还要在学校住宿哦。”夏萤故作轻松。
“可以去学校？那里会有人和我玩吗？要住多久？能不能回家探望爸爸妈妈？”
她哽咽着摸小芳的头顶。“学校会有很多和你一样变成向导的孩子，你们会一起上课，一起玩耍，一起住一个房间。等到你学习完，你就有机会回家看爸爸妈妈。”
“好啊，我去！”
小芳妈妈在边上默默地哭。
一小时后，一辆漆黑的直升飞机降落至基地的天台，下机的两名哨兵身穿肃穆的黑色军装——他们是来自月影城的“黑鹰”。
封归野叮嘱两人：“新分化的向导只有八岁，请你们友善一点。”
两人板着脸，不置可否。
小芳已经收拾好胀鼓鼓的背囊，和爸爸妈妈、夏萤一起在门口等待。
两名“黑鹰”的队员来势汹汹，吓得小芳牵紧妈妈的手。
不怕不怕，她很勇敢的。叔叔是军人，看起来凶而已。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一身黑的两人严肃地来到小芳的面前，腰间别着冰冷的手-枪。“张云芳，请你跟我们去白塔。”
小芳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爸爸妈妈，却发现两人不看她的脸。“爸爸妈妈，我去上学了。”
“好，妈妈会在家里等你。”小芳妈妈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嗯，爸爸也会等你。”
只有夏萤和封归野正视她的脸，目光柔和。
“大姐姐，封哥哥，我去上学了。”
“嗯，小芳要加油！”
小芳怯怯地松开妈妈的手，到两名哨兵面前。他们抓住小芳的手腕，带她向基地走去。
不安的小芳回头望自己的家和爸爸妈妈，竟发现爸爸妈妈哭了。内心的不安霎时变成恐惧，她颤声问两位叔叔：“我、我以后还能见爸爸妈妈吗？能回家吗？”
两名哨兵一声不吭，严肃地执行任务。
小芳终于察觉不对劲，拼命地挣脱两人的手。“我不去了！我要回家！我要爸爸妈妈！”
两人使力抓紧她的手腕，强硬地带她走。
“不要——我不去！我要回家！”
“妈妈！爸爸！我要回家！”
路上的居民纷纷停下来。
“张伯救我！我要回家！妈妈！爸爸！”
为什么没有一个大人愿意带她回家？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回应？
他们要抛弃她了吗？她不能回家了吗？
爷爷奶奶你们在哪？
“呜哇——”
夏萤察觉小芳的精神力波动变强烈，超出这个年龄该有的强度。她急忙张开精神场域，拦住两名哨兵。
杀气冲天的两人，沉着脸回头。
夏萤疾言厉色：“不能这样带她走！她的精神力很不稳定，精神图景只是雏形，一旦陷入混沌极有可能变成醒不来的植物人！”
其中一人冷道：“我们不是第一次处这样的情况，请您放行。”
“处？”她冷笑：“你们哪有处的样子？分明是要强行带她走。”
“快刀斩乱麻，拖得越久，对她的伤害越大。”
“她的伤害是你们两个造成的！我要求放缓行动，等她平复精神力。”
“她不可能平复得了，请您放行。”
夏萤掷地有声：“凭你们两个要向我敬礼，我有权命令你们马上放开她！”
两名哨兵对视一眼。“我们听从温中校的命令送张云芳到白塔，温中校是我们的直属上司。”
“很抱歉，你们直属上司的命令在狼牙镇不管用，因为你们身处我的管辖范围内。”封归野冷冷地走来。
“封中校，你不应该和月影城作对。”
“不是作对，只是增加一道暂缓命令而已，你们要么服从要么滚。”
“对啊，要么滚蛋！”
一群骁狼团的士兵围堵两名“黑鹰”哨兵。为首的孔雀直言不讳：“是我们狼牙镇出现的向导，我们狼牙镇以后就是小芳的后盾。”
两人寡不敌众，军衔也压不过两位中校，只好松开小芳的手腕。
小芳哭着跑去找爸爸妈妈。
“黑鹰”哨兵冷冷地讥讽：“希望如你们所愿，张云芳会乖乖地去白塔。”
小芳扑在妈妈的怀里痛哭，泪流满面的妈妈抱紧她。
夏萤凝视痛哭流涕的一家三口，总算明白白慧那句话的意思。
——你到主城来才能做更多的事。
“我会亲自送小芳去白塔。”
第107章
天空愁云惨淡，哭惨的小芳蜷缩在妈妈的怀里睡着。
夏萤和封归野在前院交谈。
“我亲自送小芳去白塔。”
“没问题。有你陪着，小芳会安心很多。”
她安静地注视封归野片刻，湛蓝的眸子如同表面平静的湖水。“同时，我申请调回月影城。”
平静的语气，平静的表情，与冷风作伴。
可能风太大，封归野以为听错。“你……再说一遍？”
“我申请调回月影城，不回来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冷风之中。
夏萤垂眸，风拂乱披肩的长发，耳边的蝴蝶发夹黯淡无光。“我出城就是为了找东西，我已经找到了，没必要再留在狼牙镇。而且看见太多的生离死别，我感觉累了。”
他锐利的目光一瞬不瞬。“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风更冷了些，吹起地面的落叶。
抬眸的夏萤依旧神色平静，放松的拳头内是戳着掌心的无名指。“白老师已经回来，她需要我帮忙，而主城不会再放任我在边境。”
“我可以想方法留住你。”
她无奈一笑，低声说：“你自身难保，没有余力思虑我的事。还有，我真的不想再看见谁牺牲，哭的感觉太辛苦太累了。”
“是你的真心话吗？”
“当然，我本来就是娇气的向导。”
她的话明显带刺，他觉得她故意这么说，为了保护他。但她传递过来的情绪犹如风吹皱的海面，近乎平静，她的话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冷静得令他害怕。
“你想做的事情，必须调回月影城才能完成吗？”
“我必须回去。”
“我们的事，在你的眼里是什么？”
夏萤深呼吸，笑了笑：“你知道的，如果你不安排妥当，我们是没有结果的，所以……各奔前程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句句在，句句诛心，他的语气像沉静的风眼：“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要走吗？”
“是的。”
封归野恢复以往冷淡的嗓音：“写好你的调任申请，然后发给我审批，我会如你所愿。”
“谢谢。”
她转身上楼，回宿舍用平板电脑书写申请书。
留在原地的封归野沉默如石头，黯然如一道阴影，内心的痛楚呼喊不出来。
他知道等她回月影城，他们俩很难再见面。
等她进屋，他迈着僵硬的步伐上楼。
可能因为触屏的键盘比较小，她按键盘的手总是发抖打错字。申请书不过短短几句，她却觉得写了很久。
发送申请书后，她环顾凄楚的宿舍，开始收拾行李，对着全身镜换上精致的白色制服，摘下蝴蝶发夹。
再见了，大家。
镜中的她满眼决然，蓝眸水光潋滟。
末了，她背着来时的背囊下楼。背囊胀鼓鼓，一定装有很多物品。
申请审批通过，她可以跟随小芳离开狼牙镇。
她轻轻地摇醒妈妈怀里的小芳。
小芳一醒来就想起被迫分离的事情，再次号啕大哭。
夏萤不得不使用精神力安抚她平静下来。“抱歉小芳，我只能这样做，你才肯听我说。我会一起送你去白塔学校，我还会为你争取回家探望爸爸妈妈的机会。”
小芳的父母错愕。
眼睛肿成桃子的小芳半信半疑：“真的可以吗？我可以回家看爸爸妈妈？”
“我会尽力争取的，我希望小芳你愿意相信我。”
“我……我信大姐姐！”
小芳妈妈忍不住哭着抱小芳。“你到了白塔一定要好好学习，和老师、同学好好相处。爸爸妈妈会种很多地瓜等你回来！夏中校，谢谢你！”
“不客气。”夏萤微微一笑，笑中夹杂一丝苦涩。
外面下起鹅毛小雨，夏萤与小芳共撑一把黑色的伞出门。她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微微一顿，余光处却没有相送的人影。
她握着伞柄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
“大姐姐？”
“嗯，我们走吧。”
前往基地的路上，不可避免地遇到相熟的士兵。每逢士兵问起，夏萤只是回答送小芳去白塔，并没有特意说明不再回狼牙镇。
不知情的雷他们笑着欢送两人去乘坐直升飞机。
朦胧的雨帘像遮蔽心意的磨砂玻璃，漆黑的直升飞机在鹅毛小雨中起飞。
当飞去远处的直升飞机没了踪影，火焰突然接到温中校的来电。
“‘青蜂’一队全员带领张琴立刻回月影城。”
“这么着急？”
“你们没必要留在狼牙镇了。”
“为什么？”
温知临没有回答，只是叮嘱他们在今天内回到月影城。
火焰抓耳挠腮地思索。
张琴是夏中校的生活助，连她也要回月影城，难道夏中校回月影城了？她不是说送小芳去白塔而已吗？
念及于此他大吃一惊，四处寻找封归野。
“你找谁？”巡逻的小俊发现火焰的异常。
“你们老大在哪？”
“不知道，赶‘黑鹰’回直升飞机后没见过，可能他在宿舍或者小芳家？再不然就是在二楼的阅览室或者训练场。”
“训练场和阅览室没有，我去小芳家看看。”
小俊拉住他。“你这么着急找老大做什么？有任务？”
火焰灵机一闪，想到逼迫封归野出现的方法。“温中校突然要求我们马上带张琴回月影城，如果张琴回去，夏中校可能也回去。”
“去执行任务吗？”
“你这瓜娃子！是调回月影城啊！”
小俊和同行的士兵神色大变。“你找上雷他们一起去！”
来势汹汹的一队人来到镇长家二楼，人多壮胆，为首的火焰硬着头皮敲门。敲好一会儿，门开了。
门的影子掠过封归野阴沉的脸，门后的黑眸像无星无月的夜空。
“封、封中校，请问夏中校是不是调回月影城？”火焰见他目光漠然，不由得再紧张几分。
封归野环顾火焰身后的一张张忐忑的面孔。“很闲？那就到跑道上活动你们闲置的肌肉到晚饭前。”
“老大，跑之前我们还是要问清楚，夏中校是不是不会回狼牙镇了？”孔雀豁出去。
封归野沉默数秒，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这么突然？”
“老大你留住夏中校啊！”
他很心烦。“问完就去跑圈！”
嘭！
门强硬地关上。
士兵们七嘴八舌，有的猜测是老大赶走夏中校，有的埋怨老大不留下夏中校。
雷摇头叹气。其实看老大这副模样，肯定是小萤主动提出回月影城。
屹然不动的单元门隔绝外界，拉上所有窗帘的大厅一片昏黑，封归野抱头坐沙发上。
傍晚，直升飞机抵达主城圣区的停机坪。背着背囊的夏萤陪伴小芳乘坐轿车去白塔，她顺路给小芳介绍主城。
从没见过高楼大厦的小芳深受震撼，一边惊叹一边东张西望。“这里的房子都反光，像镜子一样，好厉害！”
“哇！这是什么树？长黄色的花，好漂亮！”
小芳化身滔滔不绝的《十万个为什么》，暂时忘了离别的悲伤。
圣区不大，车子很快就驶到白塔。
“这里就是学校吗？”小芳趴着车窗。
“是啊，你将会在这里学习，成为一位出色的向导。”
小芳满眼憧憬。
入学前需要做精神力等级测试，两名“黑鹰”哨兵带领她们到教务处旁边的精神力测试室。
夏萤与教务处的郭主任许久不见，两人寒暄几句。
郭主任指导小芳坐在椅子上，贴上冷冰冰的探测仪器。“一分钟以内就会显示你的精神力等级，不用紧张。”
有夏萤在场，小芳不怎么紧张，反而好奇地打量陌生的仪器。
嘀嘀——
仪器的显示的数据不停飙升，令夏萤紧张又期待。
嘀嘀——
“是B级精神力，还不错，确认为向导。”
夏萤松一口气，只要不是C级以下，小芳的日子会好过点。
“好了，张云芳，你来教务处办入学手续。”
“哦哦。”她眼巴巴地注视夏萤。
夏萤笑着摸她的头顶。“老师会带你去宿舍和教室，接下来需要小芳自己好好加油咯！”
小芳拉着她的手。“大姐姐，你会来看我吗？”
“会啊，如无意外，我会留在主城。”她叮嘱道：“你要记住，你是为了保护大家而来的，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退缩，不要忘记你的心意。”
“嗯！我记住了！”小芳抱她一下道别，然后跟随郭主任去办入学手续。
人后，夏萤收敛笑脸，背着胀鼓鼓的背囊走出测试室。
两名“黑鹰”哨兵还没走。“夏中校，我们接到通知，要接你到白塔的校友宿舍入住。”
她毫不意外。“校友宿舍太大了，我不想一个人占用资源。你们联系上级，我申请住酒店，并且报销住宿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