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别的意思,我确实要保护晏青棠的安全。”肃征握着晏青棠的身份证,与自己那张紧紧贴在一处,还提醒陆乘风,“你先办吧,记得跟工作人员说清楚,你还要去西藏,这边默认都是只在新疆。”
“谢谢。”陆乘风向他道谢,等队伍排到后,就拿着身份证上前。
两人办完边防证从警务站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肃征正要给晏青棠打电话,就瞧见她已经等在门口,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
“肃征,你们终于办完了。”晏青棠走过来,朝他摊开手。
他把身份证交还至她掌心,问道:“等饿了?”
“对啊。”晏青棠收好身份证,伸了个懒腰,顺手就拉了把他的衣袖,依在他身侧,声音有气无力,“我快饿晕了,肃征。”
肃征很想笑,感觉他稍微伸手一接,饥肠辘辘的晏青棠就能顺势歪靠过来。
“那我们去那家老店吧。”肃征道,“现在也快到中午饭点了,再晚估计人就多了。”
他们与陆乘风,总算到了分别的时候。
“好!”晏青棠听到吃的,精神了些,但却没如肃征所想的那样,和陆乘风告别,而是随口邀请,“陆乘风,你要不要一起?”
“行啊,我刚好也没吃。”陆乘风很自然地走到晏青棠身旁。
一个随意问,一个坚定答。可事情结果已经无法逆转,肃征咬咬牙,只是默默走在晏青棠另一边。
三人再次同行,一起顺着导航往古城外围走去。
都说鸽子汤是喀什特色之一,必须一尝。肃征推荐给晏青棠的这家凯麦尔丁蓝鸽子店,是喀什最有名的鸽子汤店之一。
店面很小,里面才摆了不到十张桌子,但这个点就已经坐满了人,三人在门口等了几分钟,刚好遇到有人吃完走出来,这才有了位置。
空间小,坐着左右掣肘。两个男人在一排是坐不下的,晏青棠到底跟肃征更熟些,也就坐在肃征身旁,与陆乘风相对。
店里菜单特别简单,就摆在桌子上,一只鸽子30块,面5块,馕1块,还有12块的辣羊蹄和3块的酸奶。
三人点的都是鸽子加面,肃征食量大,还另外点了辣羊蹄。
店里上菜很快,没多久,就见鸽子被端了上来。是一整只的鸽子,三人各一,瞧着分量很足,被放在蓝色条纹盘子里,旁边还撒着一把鹰嘴豆。单独三小碗的鸽子汤,乍一看很清淡。那三碗面条,分量刚刚好,面条很细,比较普通。辣羊蹄同样单独放在一盘,块头很大。
晏青棠冲着鸽子汤而来,自然是最先捧着碗,尝了一口鸽子汤。鸽子汤味道很鲜,并不寡淡,配上炖得酥烂的鸽子肉,格外鲜香。
晏青棠胃口全开,喝口汤,吃口肉,还尝了新疆很具特色的鹰嘴豆,也是软糯口感,吃着很香。
而肃征单点的辣羊蹄,吃起来软烂,肉质鲜嫩,肉香伴着淡淡的辣味,毫无羊膻味。
不久后,店里又陆陆续续进来很多客人,都是慕名而来。
听他们聊起来,有的是五六年前过来旅游时吃过,这次再度入疆,说什么也要专门过来再吃一次。
鸽子肉不多,晏青棠今天胃口又好,愣是把自己那份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后,她也有了闲心问起陆乘风:“你说下午就租车,是直接就去西藏吗?没打算在喀什这边多逛几天?”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陆乘风望了她一眼,眼神深邃柔和,“你们是要在喀什玩几天吗?”
“也不算专门玩。”晏青棠直接告诉了他,“我是过来考察新疆野杏的,主要是去塔县的几个杏花村。”
“考察新疆野杏?”陆乘风有些惊讶。
待晏青棠说明自己的职业,陆乘风惊讶之外,更有欣赏敬佩:“能为自己热爱的事业拼搏奋斗,可真好。”
他接着又道:“单冲着这一点,我也想在喀什多待几天了,想看专业人士是怎么工作的。”
“你改变行程,会不会不方便?”晏青棠问道,“返程的计划要被打乱了吧。”
晏青棠的工作相对自由,可她知道绝大多数人工作都很忙碌,休假难得,时间都是提前就定好的,很难更改。
而陆乘风的神色有些落寞,轻声回道:“我不着急回去。有句话不是说吗,去西藏的人都是三失人员,失恋失业失学。我现在是失业人员,没有单位催我尽早返岗。”
这种落寞伤心事,好像不该是别人多追问的。晏青棠不说话,有些同情地望着陆乘风。
“本来以为在阿里系工作挺稳定的。”陆乘风苦笑一声,“可我的前司Lazada今年年初大裁员,整个公司都很动荡,各个职级的人都走了不少。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HR约谈。”
“我刚升P7,以为事业发展势头不错,贷款在北京刚买了房。谁知道一月底,前一天晚上还在开会讨论项目进度,被领导表扬,第二天就被通知,我被裁了。”
“赔偿方案是不错,N+5,我能拿小几十万。就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想着过完年之后找新的工作。”
“没想到现在的就业环境跟前些年我毕业时太不一样了。很多同行为了有份工作,竟然主动降薪求职,我是做不了这种妥协。”
“投简历一直投到三月底,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公司。”陆乘风发出感慨,“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吧?春招也早就开始了,大批的毕业生也在找工作,像我这样的,谋生就更难了。”
“有时候想想,还真挺没劲的。在大厂干了这几年,工作时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烂,每年只有短短几天的年假能喘口气,去攀登去骑行。等没了工作,守着手里的赔偿金,看着每月待还的房贷,发现日子过得更烂了。”
“整个人太浮躁了,也想不明白接下来自己还能干什么。只记得刚毕业时,就想去一趟西藏。我就在想,能自驾去西藏,能攀登上珠峰,是不是代表我的人生也还有点新的出路呢?”陆乘风道。
第24章 024 生命之树
“当然还有新的出路,眼下你只是一时的失意。”
是善意的安慰,也是客观的分析。晏青棠有朋友就在阿里系工作,了解像陆乘风这样,短短数年职级就能升到P7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大环境下,也确实有诸多想象不到的变故。春风得意的人,也会突遭挫折,一时失意。
“有你这句话,那我更没有理由不多待几天了。”陆乘风释放出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本就畅快许多,又得到晏青棠的安慰,更是舒展了眉眼。
“在喀什这边逛逛也挺好,但一个人玩有点无聊。”陆乘风主动请求加入,“我跟你们一道,怎么样?”
“好呀。”晏青棠与陆乘风聊得还算投缘,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我们的越野车还没从伊宁托运过来,估计明天才到,要等后天才能出发。”
陆乘风笑:“这没什么的,我下午才能租好车,也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明天如果我们都有空,抽时间一块儿到市里再逛逛也挺好。”
他是有心要等一等晏青棠,在喀什与他们一路同行了。
晏青棠很是高兴,看他这就打算先走一步,还想跟他早点约好后天出发的时间。而陆乘风更是主动,顺理成章拿出手机,加到了晏青棠的微信。
待陆乘风走后,三个人重新变回两个人,晏青棠还真有点不适应,低头看着陆乘风的微信头像:“陆乘风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头像是一头驴。”
肃征瞟了一眼,默默纠正她:“那是马。”
“是嘛?”晏青棠跟着也瞟了一眼,“这谁认得出来?”
“马的耳朵更小,脸更长。”肃征分析得很认真,“哪怕是卡通头像,创作者也会注意这一点。”
“哦,那看来确实是马,自由的马。”晏青棠被他说服了,“我还以为他是自比工作任劳任怨的驴,在大厂累死累活。”
肃征闻言,不禁一笑。
“你笑啦?”晏青棠盯着他瞧。
肃征迎上她探究的眼神,有点发毛:“怎么了?”
“看你今天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好奇怪。”晏青棠道,“不过现在好像又正常了。”
肃征没想到和陆乘风一路谈笑风生的她,还会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心里的醋意瞬间被冲淡了些,只道:“有陆乘风跟你聊,我说不说话都行。”
“那可不行。”晏青棠摇摇头,“我还想听你给我讲解呢。”
肃征是块新疆的活地图,熟知这片土地的一切,早就成了晏青棠路上的讲解员。
由此,在潜意识里,她对肃征多了点额外的依赖。
被依赖,就是被需要。
因为陆乘风的闯入而焦躁了大半天的肃征,这时候重新获得了片刻的安心。
晏青棠没逛够,又拉着肃征去了古城西城,还在“爷爷的爷爷的爸爸的馕”店里买了馕。
她是冲着名气而来,这家店的馕味道也确实不错,但刚吃过饭,她用手掰了几口,再吃不下一点,全都给了肃征帮忙解决。
艾提尕尔清真寺是新疆最大的清真寺,也位于西城,走路几分钟。晏青棠没有宗教信仰,但对这类带有浓郁民族风格和宗教色彩的古建筑群很有兴趣。
新疆的清真寺大多不对外开放,但这处清真寺除了固定的礼拜时间,其余时间也对游客开放,可以自由进出。
清真寺周围就是热闹繁华的巴扎,一道天蓝色的寺门将喧嚷人声隔开。走进寺内,四周都安静下来,无论是虔诚的信众,或是参观的游客。
艾提尕尔清真寺是典型的伊-斯-兰风格建筑,有着高大的门楼和宣礼塔,礼拜堂由殿外的158根雕刻细致的绿色雕花立柱托着,外殿与内殿都铺满了地毯。
两人脱鞋走进殿内,寺里的礼拜虽已结束,但信众依然很多,晏青棠与肃征没有久待,四处简单看了看,就走出清真寺,全程好像都不到二十分钟。
“我们现在去哪儿?”晏青棠问起肃征。
他心中早有计划,立刻答:“我们还可以去附近的香妃园。”
他们已经慢慢走到古城外围,从这边打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下午闲来无事,晏青棠又兴致盎然,确实可以一逛。
上车时,肃征原本打算坐在副驾驶,后来想了想,又跟晏青棠一起坐在了后排。
大晴天里,西北的太阳还在高悬,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四月倒也不觉得很热,只觉得晒着太阳很暖。
“好困。”晏青棠坐进去后,就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可能是今天走路太多了。
肃征没说话,可看她脑袋往椅背歪,不由朝她那边挪近些。但晏青棠却重新抬起头,抗过困意,望向窗外。
香妃园,准确而言,该叫阿帕霍加墓园。
墓园始建于明代崇祯年间,里面埋葬着阿帕霍加家族的五代人,共72个墓冢。而人们熟知的香妃,正是阿帕霍加的孙女。
香妃实际并不葬在此处,这里只算是她的衣冠冢,却因知名度最高,连带着这一片都被称作香妃园。
两人走进方形拱顶的主体陵墓,放眼望去都是蓝色和白色的琉璃砖,整座墓室显得富丽堂皇。
香妃墓柱式装饰的纹样,更是多种多样。植物纹样和几何纹样都是肃征在新疆经常见到的,但不知道专业名字。
晏青棠走到近处,看着很熟悉,回忆一阵,倒是脱口而出:“这应该是生命之树。”
肃征也上前细看,那纹样以中间的花茎或花枝为对称轴,两边花叶对称,中间最顶端含苞待放。
“你研究过?”肃征问道。
“也不算。”晏青棠回道,“这不是跟植物有关嘛,我看到时,就会下意识留个心。”
“我爸买过一张阿富汗的手工地毯,上面就是生命之树的图案,看着和这个很像。不过它是一棵柏树,旁边有花有鸟,柏树根部还有两只孔雀。”晏青棠描述着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还有,我看过一些基督教宗教艺术画,他们也喜欢生命之树的主题。”
很神奇,生命之树的纹样至少存在几千年,世界各地都有。含义也都大同小异,象征生命活力,长寿永生,又或是对宇宙的探索。
“我只知道,在伊-斯-兰教中,它象征着天堂、人间和地下世界之间的桥梁。”肃征道。
生者渴望通过生命之树来与死者沟通,所以它会作为装饰,出现在陵墓中。
“你有没有觉得很有意思?”晏青棠起了兴趣,“几大宗教都将生命之树作为一种象征符号,他们在这一刻拥有同一种想法,渴望探索未知世界,同时敬畏未知世界。”
“好像在很早的时候,人类就在思考生与死的概念,还把死亡外化为带着生命力的树,这样一来,死亡也不再可怕,而像是一种新生。”晏青棠道。
肃征望着生命之树的图案,却淡声道:“死亡只意味着痛苦。”
“上古的人类,还不够了解死亡的重量与意义。至于宗教,又总在用自己的各种概念给人以希望。”肃征低垂下眼眸,手掌抚过墓壁,“可真正的死亡,就是人死如灯灭,只能带给人无尽的痛苦。”
“你是亲眼面对过人的死亡吗?”晏青棠皱眉轻声问道。
肃征没说话,她就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我小时候有去医院见我姥爷最后一面,只感觉他好瘦,我以为他是睡着了。可后来发现,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家里只剩下我姥姥。我小姨跟我说,姥爷去世了。那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死亡。”
晏青棠已经讲完了,可肃征依然不语。她不由看向肃征,见他好像经由自己这样一说,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更加不对,静靠在墓壁旁。
自认识以来,肃征从未在她面前显得这么忧郁痛苦。
她才发现,她对肃征的内心世界与过往经历并不了解,现在才像是揭开小小一角。
“很多次。”肃征突然答道。
“都说经历多了,人会有自我保护机制,会建立耐受。可我好像没有。每一次都感觉,自己也像是死了一次。”
“有时又觉得,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他的语气凄寒一片,满是绝望。
这样的话,实在太重了。
晏青棠终于警觉,握住了肃征的手臂:“你怎么了?”
只有肢体接触才能感受到他发抖的身体,他恐慌不安,神情也恍惚起来。
晏青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肃征会突然变成这样,只下意识觉得不该在这里待下去了,便拉着他往陵墓外走。
男人很沉,且并不算太配合,晏青棠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拉出来,站在能通车的路边时,已经气喘吁吁。
晏青棠打了辆车,已经没有半点继续玩的心思,只想把肃征先带回酒店。
在车上,肃征也不说话,而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且故意坐得离晏青棠很远很远。
他好像已经缓过些神,可还是不舒服,等晏青棠靠近他时,他仍未睁开眼眸,只是哑声止住她:“你别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