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陈之遥【完结】
时间:2024-11-21 14:39:43

  而且,他还养酵母。
  不在自己家养,非在她家养。用水和黑全麦粉搅和搅和,放在小瓶子里,说是鲁邦种,有着千年历史的酸面种,最完美的发泡机制,让面团柔软蓬松,等有空他就给她做面包吃。
  其实两个人都忙,难得有时间做。于是就那么养在冰箱里,每隔几天还得拿出来喂一次。
  他因此便有了个理由常来她家,养得也很考究,看外观,闻味道,又是温度计,又是PH笔,瓶子外面绑根皮筋,记录高度,就跟宠物似的。
  丛欣每次看见都觉得好笑,说:“见过养猫养狗的,奇怪点的也就蜥蜴仓鼠蛇,第一次看见养单细胞生物的。”
  时为反倒觉得她奇怪,趴在桌边看着那瓶酵母,说:“你不觉得很治愈吗?”
  丛欣便也配合,过来挨着他,双臂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一起看着那个瓶子,真挚地说:“嗯,是啊,三阿哥又长高了呢。”
  对话再次触碰到时为的知识盲区,他因此迷惑不解,但这瓶酵母也就这么有了姓名,叫“三阿哥”。
  两人一起吃了顿早午餐,餐盘里有肉肠,她又犯了挑食的毛病,说:“我不吃这个,谁知道里面馅儿放了啥。”
  时为切一块,叉给她,说:“我做的,张嘴。”
  她将信将疑咬一口,嚼一嚼,没话了。
  他反倒不给吃了,把剩下的统统塞进自己嘴里。
  她急了,说:“哎你怎么吃我的?!”
  他笑,才不理她,大口咬下去。
  她说:“你下巴都脱臼啦!”
  一边嘲笑他,一边找手机出来给他拍照,非得给他P个表情包。
  两人吃完一起收拾了桌子,洗了衣服,换掉床单,再一起打扫房间。
  然后换了身卫衣卫裤出门,去附近商场里的超市买菜。她眼睛还没消肿,戴着副墨镜,更加肆无忌惮地成了显眼包。路过快餐店,正碰上奇奇快乐营。他说你快去,你快去!其实只是调侃,没想到她还真去。他赶紧拉住她,去甜品站买了一个冰激凌递到她手上。她也还是跟从前一样,随便吃了两口,转赠给他解决。
  午后回家,他们又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了个电视剧。
  开头悬疑,中间情色,她一直靠在他身上,忽然抬头吻他。他看出她的企图,其实他也一样,把平板电脑往旁边一丢,两个人滚到一起。凡是她想要他吻的地方,她没有说,他就已经知道了,比如她左膝一侧的那颗小痣。她因此仰首呼吸,看到阳光穿透落地窗上挂着的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精致细碎的影子,直觉皮肤裸露在秋日微凉的空气里,与此同时却又好像被炙热的糖浆一层一层地覆盖,包裹,两种矛盾的感觉引起细微却也难以抑制的战栗。
  直到傍晚时分,两人已经换了场地,在卧室小睡了一会儿,继续看那个电视剧。中间跳了一长段,越看越迷糊,他们也无所谓,只是漫无目的地看下去。
  她的手机搁在床头柜上,这时候震动起来。她趴过去看了看,回头跟他打了个招呼,按了接听键。
  “喂?”她对电话里说,一边听,一边走到外面去了。
  那个电话打了挺久,久到他关了PAD,收拾了床铺,走出房间。
  她已经去了阳台,关上了玻璃门。他看得到她说话的样子,但听不见声音。她身上穿的还是他的大T恤,光着两条腿,趿一双毛拖鞋,但只看神态也好像忽然换了一个人,江亚饭店的DGM。
  一直等到电话挂断,她才开了门走进来。
  “酒店打来的。”她解释。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她摇摇头,回答:“反正今天没事。”
  整个人躺回沙发,又变成原来那个丛欣。
  时为看着她笑,他其实一直好奇,这时候终于问出来:“你是有什么诀窍吗?跟不同的人说话就是不同的样子。”
  丛欣得意说:“你还真问着了,我是练过的,用的还是专业演员培训演技的方法,怎么跟自己讨厌的人演爱情戏。”
  “怎么演?”时为问。
  丛欣说:“你就看着他,想象他是你最爱的人,周身沐浴橙色的光。”
  “你真能做到?”时为又问。
  她也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有那么一瞬,他简直难辨真假,直到她笑出来,才确定只是玩笑。
  等到笑完了,她正色对他道:“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时为问。
  丛欣说:“我接下去一段时间,可能还得跟韩致一有些接触。”
  “什么样的接触?”时为又问。
  丛欣说:“工作上的事。”
  时为说:“你干嘛告诉我?”
  丛欣觉得他好装啊,说:“那你就当我没说。”
  时为这才笑了,说:“哦,知道了。”
第67章 Clean the House
  那通电话就是韩致一打来的。
  他约了丛欣第二天下班之后见面,地点仍旧是江亚饭店的地下车库,他的车上。
  丛欣这一天不值班,酒店也还在淡季,店里事情不多。她傍晚结束日常工作,换掉制服,下到地下二层,从电梯厅的玻璃门走出去,便看见韩致一那辆新车,就停在上次那个车位上。
  韩致一看起来已经等了她一会儿,正坐在车里回着邮件。隔着挡风玻璃,他抬头看见她朝他这里走过来,便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到后排,探身替她打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
  丛欣道了声谢,坐进去,关上门。
  韩致一提议:“我们先找地方吃个饭吧?”
  丛欣从包里拿出两份打包好的三明治,递给他一个,说:“员工餐,不嫌弃吧?”
  韩致一笑了,接过去,也没多废话,按开她膝前的手套箱,从里面拿出一份纸质资料放到她腿上,解释了一句:“电子版不方便发给你。”
  十几页的A4纸,上面有数据,也有文字,通篇打了水印。
  丛欣拿起来看了看,已然会意――他已经有了推测,但决策还未做出,暂时不适合留下痕迹。
  “请了调查公司?”她问。
  WS设在上海的办公室规模很小,在册的正式雇员只有不到十个人。韩致一也是刚调过来不久,她跟他提起这件事尚不到一周,实在钦佩这效率。
  韩致一笑了,说:“哪用得上什么调查公司?投资机构的惯常手段,用项目调研的名义,雇几个大学生蹲点,我们这些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像是个拉近距离的玩笑,但丛欣没接茬,继续问材料里的细节:“你们是随机抽样的吗?”
  韩致一看着她,摇摇头,说:“不是,我选了房费低的那几家。”
  所以才能这么快。
  丛欣知道他已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事情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直白,并不存在什么别人都发现不了,只有她能找到的秘密,区别仅在于利益在哪里,你想不想弄清楚而已。
  她几口吃完三明治,也已经将那几页纸大致翻了一遍,正准备开口再说什么,韩致一却发动车子,朝地下车库的出口驶去。
  丛欣问:“去哪儿?”
  韩致一说:“眼见为实。”
  丛欣有些意外,但也没反对。她对这件事所有的假设与结论,都来自于公开或者集团内部的报表数字,以及她对酒店运营的了解,她同样想要眼见为实。
  当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外面天黑下来,城市华灯初上。一男一女这时候去酒店,像是一种暧昧的举动,但实际上也只有这个时间,刚好可以弄明白他们想要调查的问题。
  那天晚上,韩致一驾车带着她总共去了四家“有朋”,有在市中心的,也有在市郊的,甚至还有两家,在周边小城市的开发区里。
  四家店都很新,定位四星级,属于最近这几年几乎每个酒管集团都在搞的那种生活方式酒店,中高端商务旅行的标准配置,再加上少许文艺风的装修,主打现代、舒适、实惠,开得到处可见。
  韩致一的车绕着每间酒店前后开过一圈,丛欣隔着玻璃拍下照片,再细数那些亮着灯的窗口。
  “估计不超过10%,”她说出结果,而后在材料中找到这一家店的营收记录,“去年同期的入住率,100%满房。”
  其实甚至不用加以比较,一家开在科技城厂区附近的新酒店,能在旅游淡季,且周边没有任何大型商务活动的情况下,达到这个入住数字,本身就很蹊跷。
  “而且,餐饮暂且不提,同一时期的水电费、布草洗涤费,没有一项能跟这个入住率匹配上的。”丛欣继续道。
  韩致一听着,知道两人想法一致,只是还有些问题需要她来解释。
  “入住率可能造假,但房费确实入账了,难道是业主或者酒管公司自己在贴钱做数据?”他问。
  丛欣没有直接回答,反过来问他:“你听说过倒房这个概念吗?”
  韩致一点头,说:“倒房只有在那种附设了赌场的酒店里比较常见吧?”
  确实,无论中外,在他们这个行业里,倒房的情况一直存在,其中最常见的就要数韩致一说的这种酒店了。恰如张茂燕在澳门和新加坡工作过的那两家,因为附设的娱乐城有高额的消费赠礼,每天都会送出大量的免费房晚。
  得到赠礼的客人未必需要,就这样被房贩子打折收走,再加价倒卖给别的客人。又因为动辄一两千间客房的超大规模,酒店很难严格管理,也就这么睁一眼闭一眼地默许了。前厅员工看到房贩子来给客人交接房卡,并不会说什么,甚至有时候他们自己就参与其中。
  张茂燕当时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就对丛欣说过,经常能碰上实际住客和房间登记的名字对不上的情况。往往连住客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就是在网上找旅行社订的房,房费也并不比官方便宜多少。要是从入住到离开,一切顺利,倒也没事。万一在酒店发生事故或者纠纷,这些住客的权益根本毫无保障。
  类似的操作在国内同样存在,只是因为价差空间不大,管理也更严格,还有个公安的系统需要登记身份证件,所以倒房在绝大多数酒店只是极其个别的现象。
  丛欣这么给韩致一解释,韩致一更加疑惑,说:“那‘有朋’是怎么搞的?他们为了什么?”
  丛欣拿出手机,打开一个二手交易网站,输入几个关键词,把搜索结果给他看。
  屏幕上出现的商品名都是“酒店代定服务”,有些还挺专业,写了“不接急单,限量安排,售后有保障”,但几乎都有相似的一句话反复出现――保你最低成本刷到PV终身钛金。
  “房贩子除了倒房,还做积分的生意。”丛欣解释,“‘有朋’是PV和瀚雅的合作项目,可以同时享受两个集团的会员积分,这本来只是一个提升住客忠诚度的奖励计划,但总有人能把它玩出花样来。”
  她随即又点开了几个大OTA平台,找到几家“有朋”酒店的实时牌价,从市中心定价一千多元到市郊定价三百多的都有,淡季折后价格更低,最便宜的标准间只需不到三百元,就可以得到一个房晚的积分。
  丛欣继续解释:“PV的终身钛金会员每年都有免费房晚赠送,入住升级房型,还有各种礼宾服务。正常住店的话,需要累积消费美金六位数才能拿到。盯着低价店空刷会籍,可以少花很多钱。如果只是消费者的个人行为,规模不会很大,也不会对酒店造成太大影响。但要是通过房贩子,事情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从酒店销售部门一次性拿几十几百间房,还能得到额外的折扣和买赠,实际支出比OTA平台上的房价还要低得多。”
  “所以这些房费是确实支付了的,只是客人没有入住而已?”韩致一跟她确认。
  丛欣点头,说:“客人花钱就是为了买积分,住不住无所谓。酒店几乎无需支出成本,就有了营业收入,所以无论业主还是酒管方都不会去管。”
  韩致一说:“如果是这样,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恰如张海珀一直以来的做法,以及他接手这个项目之后最初的判断,“有朋”是可以继续这样运转下去的,至少能够保证WS得到预计的投资收益,并且安全退出。
  丛欣笑了,投资客的逻辑确实不同,但她也能跟他讲投资的逻辑。
  “这个模式存在不了太久,”她结论先行,而后给他理由,“我最初注意到这个问题,是因为去年开业的银川‘有朋’,在倒房的圈子里已经出了名。但真正意识到有多严重,是因为江亚饭店的宾客投诉。有钛金客人反应,说行政酒廊里的人多到好似难民抢饭。我们前厅部的同事也发现突然多了很多钛金级的会员,都是在‘有朋’开的账号。江亚饭店属于奢华级,而且只是个270间房,规模不大,回头客不多的历史风貌型度假酒店,如果连我们这里都已经有了这样的观察,那其他PV和瀚雅会员系统中,规模更大、商务常旅客更多的酒店只会更严重。”
  韩致一问:“你的意思是‘有朋’影响了其他酒店的运营,摊薄了他们的利润?”
  “还有整个集团的声誉。”丛欣补充。
  韩致一支肘思索,似乎在判断这个理由是否足够。他知道丛欣是懂行的,但也觉得她想得太过天真:“既然营收是真的,花钱和挣钱的人都不会说什么。而且,你说通过酒店销售大量订房,再加上一些买赠活动,这个刷会员级别的价格还可以更低,你不觉得这里面很可能本身就有PV和瀚雅的人在参与吗?他们不止是默认,而是在推动这件事的发生。‘有朋’这个项目能够继续推进下去,只要营收数字漂亮,就会有更多的加盟店开出来,这对上面的高管来说也都有好处,谁又会下手去查呢?”
  丛欣点头,说:“确实,这件事一定是有内部的人参与的,否则不可能发展到现在这样的规模,但也正是因为有内部的人参与,我才这么确定,它存在不了太久。”
  韩致一想起丛欣上一次对他说得话,即将退休的蓝道・奥森,待定中的继任者杰森陈,以及她让他去找的叶缜。
  他忽而明了,“有朋”的问题正因为有内部的人参与,才可能成为一次政变的契机。有些事不上秤不足四两,但要是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真是万事皆可大明王朝。
第68章
  韩致一把车停到科技城厂区里的一条断头路上,路灯照亮小半车厢,丛欣借着那点光,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也知道,PV中国区现在的CEO蓝道・奥森是2014年上任的。那一年,PV在中国只有不到60家店,今年这个数字已经突破550。这十年的扩张速度惊人,但这其实更多的是时代的原因,风口上猪都能起飞。”
  韩致一轻轻笑了声,感到一丝嘲讽。
  丛欣没有理会,接着往下说:“最近几年,地产热度一退,大环境变化,各种问题都暴露出来了。上面对他不满,有意让他提前退休。而且因为他是咨询公司出身,亚太区有高管提出,这个继任者应该是一个有酒店一线管理经验的人。”
  “所以,就属意了杰森陈?”韩致一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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